因為在學校不方便戴訂婚戒,柏子仁親手裁剪了一塊棉布,縫了一個小包,把戒指藏在裡頭,便於隨身攜帶,這樣每天放在書包裡就像是在保守一個浪漫的秘密。
程靜泊倒是大方戴了幾天,很快過來問的人越來越多,打擾到他的靜心工作,他不得不摘下。
不過,目的已經達到了,整個財經大學都知道程老師有了未婚妻,經濟學的顧老師還向大家透露,程老師的那個她年紀小,還在讀書,性格怕生,他暫時不會帶來給大家看,放在自己身邊當寶貝呢。
就連和程靜泊一個辦公室的范老師都喜歡拿這事打趣他,他聽完總是一笑置之。
「不說啦,我就等著吃程老師的喜糖了。」范老師端著玻璃杯懶懶地站起來。
「好。」程靜泊表示沒問題。
批了一上午的試卷,范老師腰酸背痛,抽空去曬太陽了。
程靜泊一個人修改文案,很快辦公室的門被扣了扣,有一個人推門進來。
「程老師,為什麼這次群英辯論會的名單沒有我?」周辰然是特地為這事過來問的。
程靜泊放下手中的工作,目光落在面前的女學生臉上,向她解釋:「經過一段時間的考量,我划去了你的名字。」
周辰然低下頭,咬著唇,艱難地吐出三個字:「為什麼?」
「我們隊還缺一名臨場反應迅速的辯手,上週我去圖書館看了模擬辯論賽,根據你們的表現公正地評分,按綜合分數排名,寧燕比你高一些,我選她當隊伍的二辯。」
周辰然抬起臉,眼眸劃過一抹明顯的不甘:「寧燕是大一新生。」
程靜泊微笑:「我們不看資歷,只看現場的表現。」
「她根本沒有打比賽的經驗。」
「但她反應敏捷,邏輯清晰,還沉得住氣,我們正缺少這樣特質的辯手。」
「我不認為自己會輸給她。」周辰然有點急,「請你再考慮一下。」
程靜泊說:「名單已經出來了,不會改變,希望你繼續努力,爭取下一次的機會。」
周辰然眼眸的光黯淡到了極致,她很想再說點什麼,為自己挽回頹勢,卻發現他的目光已經轉移,似乎她在說什麼,都難以引起他的注意力。
「不公平。」
程靜泊眼睛落在筆記本屏幕上,聞言沒有看她,只問:「不公平在哪裡?」
「我為這次的比賽做了很多準備,大家都能看見我的用心,結果只因為一次小型的模擬比賽沒有發揮好,就讓別人頂替我,這實在不公平。」
「你錯了,大家機會均等,沒有頂替之說。」
周辰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腳下似有千斤重,一顆心也墜到谷底,腦海紛紛浮現之前的事情,當別人誇她是才女,他沒有說什麼,當其他同學說她作的是錦繡文章,他卻不看好,一次又一次地指出問題,言辭刻薄,當其他老師對她笑臉相迎,他對她總是沒有什麼表情。
他為什麼總是不把她放在眼裡?現在連一個學妹都有資格擔任二辯,她準備了這麼久,還是校辯論隊的紅人,最後卻淪為群眾?她沒有辦法接受他的偏見。
一會兒後,程靜泊開口:「沒事的話,你可以出去了。」
「程老師,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周辰然豁出去了,當面問了他的感覺。
程靜泊否認:「我不會討厭自己的學生。」
「那你為什麼每一次都要這樣對待我?」周辰然的語氣變得很沖。
程靜泊平靜地說:「是你誤會了,我對所有的學生都是一樣的態度,不會偏袒誰,也不會對誰抱有成見。」
周辰然啞然,怔怔地看著他。
「出去吧。」
周辰然走後沒多久,寧燕來了辦公室,主動說退出這次的辯論比賽,程靜泊問她原因。
「我的經驗不如周學姐豐富,上週是誤打誤撞才得了最佳辯手,另外,比賽將近,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忙,不能全心全意投入,自己沒把握完成好,這樣的心態不適合上台。」
程靜泊自然知道她是因為什麼來請辭的,不過他沒有點破,也沒有挽留:「我尊重你的選擇。」
「謝謝程老師。」
「不用謝。」他看著她說。
寧燕的眼睛閃爍,她很清楚此刻的抉擇代表自己多麼懦弱,完全沒有擔當,但實在無能為力,周學姐那個小團隊不是她能得罪的,她的路還很長,每一步都要左右衡量。
最終她沉默地退出了辦公室。
後來的兩天,系主任也來找過程靜泊,雖然明面上談的是其他事,但還是有意無意地提到了周辰然的名字。
「程老師的學問高,教書好,我們都有目共睹,只是有時候別太嚴肅了,不然會讓學生覺得不好親近,要我說啊,以後該批評的還是要批評,但該鼓勵的也要鼓勵嘛,像小周這女孩子很難得啊,有資質,人也很刻苦,就是臉皮薄了點,心氣很高,你要多包容一點。」
程靜泊淡淡地笑了:「我從沒有苛責過任何一個學生。」
主任喝了一口茶,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不和你兜圈子了,我們都知道小周的爸爸對學校的貢獻有多大,你這麼聰明,肯定懂的,言盡於此,聽不聽在你。」
週五晚上在燈塔裡咖啡館,程靜泊為柏子仁播放了默片,讓她度過悠然的時光。
看完後,他們還聊了一會天,柏子仁拿出包裡的戒指給他看。
「放在包裡,不怕丟了?」他問。
「確實很怕,但只有隨身帶著它才會安心。」
「那不如穿一條鏈子掛在脖子上,藏在衣服裡。」
「好主意。」她眼睛一亮。
「話說回來,戒指是身外之物,丟了也沒事。」
「不行,這是我現在最寶貴的東西,丟了我會很傷心的。」
「有什麼可傷心的?我會再買一個給你。」
「那也不是同樣一個,意義不一樣了。」
看她如此執著,像是童話裡守護金幣的小矮人,他有點無奈,但也覺得她很可愛。
「對了,我也準備了禮物。」她從包裡拿出了一對印著卡通小人的口罩。
他接過後一看,琢磨出她的意思:「看來我們以後買東西都必須是成雙的?」
「是啊,我覺得這個很可愛,一男一女的,我們都可以戴,尤其是起霧的時候。」
她先自己戴上,再給他戴好,然後發現他只露出一雙眼睛的時候有一種特別的魅力,不由地向他靠攏,拿自己的口罩碰了碰他的。
等他摘下了口罩,問道:「你剛才是在親我?」
「……」
「這樣親更方便。」他低下頭讓她親。
反正四下無人,她大膽地親了一下。
在樓梯口的牆壁上有一道凝滯的人影,幾秒鍾後迅速消失。
重回吧檯的小紀驚魂未定,放下手裡的兩杯熱飲,心快跳到嗓子口了,試圖平靜下來。
「小冬天。」
聽到低沉中帶著危險的聲音,小紀一抖,非常緩慢地回頭,果然是張無疾。
「你在等我嗎?」他走過來,把車鑰匙擱在吧檯上,與她深情對視。
小紀面色蒼白,情緒快崩潰了。
「你很緊張?」他問。
小紀點頭如搗蒜。
如此緊張是有原因的,一切要從上個週末她去他家做清潔工開始說起。
那天的氣氛很奇怪,他先是嫌棄她穿得差,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粉色洋裝給她,命令她穿上後拖地板,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照做,接著開始專心拖地,他卻騎了一輛自行車在室內悠悠地轉,好似在炫耀自己的家有多寬敞,更過分的是,她到哪,他就跟到哪。
由於他家太大,她花了三個小時連一層都沒有拖乾淨,人卻累得頭暈眼花,正坐在地板上休息,他端上了飯菜,出乎意料的,每一道都精緻可口,一看就是從外面買來的,她餓暈了,風捲雲殘地吃完,他還額外贈送了她一個冰激凌,她也笑納了。
下午她繼續工作,等一層樓打掃乾淨,她滿頭是汗,他建議她沖一個澡。
而問題就在浴室出現,他的浴室溫度太高,她洗了一半竟然缺氧了,倒在瓷磚上,冰涼的瓷磚貼著皮膚很舒適,她逐漸恢復了清醒,正準備悠哉地爬起來,耳邊門鎖的聲音響起,眼前的門把一斜,他進來了,二話不說地來了一個抗肩,把她帶出去。
當然,他進來的一刻已經打量了她的全部。
「你似乎在意猶未盡。」張無疾的聲音將陷入回憶的小紀拉了回來。
小紀瞪大了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你在懷念我家的浴室。」他沒有給她留有餘地。
小紀一個轉身,跑去了後廚,鎖緊門,很明顯,未來半個小時內她不會出來。
九點十五分,程靜泊帶柏子仁下樓,柏子仁見吧檯後換了人,問了一句小紀在哪裡。
程靜泊看了一眼坐在窗邊,穿著深灰色西服,打著溫莎結,右手晃著紅酒杯的張無疾,然後對她說:「可能有事先回去了。」
「也對,現在不早了。」柏子仁看了看牆上的鍾。
「我送你回去。」
兩人出門後,張無疾吩咐吧檯後的服務生:「你可以下班了。」
新來的服務生很納悶:「可是還沒有到十點。」
「現在走人,薪水加百分之二十,反之為零」
服務生掉頭就走。
張無疾站起來,親自鎖上門,關了燈,咖啡館很快變得一片黑暗,他回去座位,拿出打火機,點亮桌子上的蠟燭,一切準備就緒,就等某人乖乖走出來。
走回學校宿捨的路上,柏子仁問程靜泊是不是有心事。
「算不上是心事,只是有些失望。」
「失望什麼?」她問。
「等事情變好了再告訴你。」
她一頭霧水,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但見他眼神靜定,透著從容和豁達,她想等時間到了,他會告訴她的。
路燈下,兩人的身影逐漸重合,她的手被他握住,一個抬眸就可以看見他寬闊的肩膀,側臉的弧度,並且嗅到他熟悉的清雅氣味,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她忽然止步,攤開他的手,在他手心上寫了三個字,他讀懂了,抬眸看她的眼睛。
「我收下了,你不能反悔,否則我不會輕易放過你。」
她上前抱住他。
「我有你,你也有我,任何事情,無論好壞,我都想和你一起面對。」
他伸手按住她單薄的背脊,微微點頭:「好的,我記住了。」
好久後她鬆開他,確認一件事:「下週五你真的不能來嗎?」
「對,那天下午要去觀看這一屆的大學辯論賽,晚上老師們一起吃飯,這推不掉。」
她也只是問問,不會為難他,善解人意地說知道了。
「等放暑假了,我帶你去旅遊。」他提了讓她高興的事情,「你閒下來的時間可以想想,喜歡去什麼地方。」
果不其然,她的眼睛變亮,精神也來了,積極地對他說:「我回去看一看地圖,找一個漂亮的地方。」
他又拉起她的手:「你想看日出,我帶你去有山的地方,你想看珊瑚,我帶你去臨海的地方,你想去哪裡都可以。」
「太好了,我回去後要認真想一想。」
隔週的週五,群英辯論會落下帷幕,財經大學獲得勝利,辯論隊舉行慶功宴,同學們都喝了酒。
程靜泊結束聚餐,開車回學校拿資料,順便在辦公室裡待了一會。
準備走的時候,空無一人的走廊傳來腳步聲,有聲音出現在門後,他過去打開門,看見周辰然低頭站在那裡。
「這麼晚了,你怎麼跑來這裡?」
周辰然抬起頭,臉上有兩塊淤青:「我有話對你說。」
「你的臉怎麼回事?」程靜泊嚴肅地問。
「沒事,剛才在路上摔了一跤。」周辰然嘻嘻一笑,「我喝了一點酒,是打車回來的。」
嗅到她身上的酒氣,程靜泊自然地皺了皺眉。
「程老師,你有熱水嗎?」
程靜泊回過身,拿了一個紙杯,在飲水機前加了熱水,遞給她。
周辰然喝了後清醒多了,想起自己的來意,對程靜泊說:「你有時間嗎?我有一些話想和你說。」
「抱歉,我沒有時間了,有什麼問題以後再說。」
「不是問題,是我心裡的話。」周辰然趕緊解釋。
「那更沒有必要對我說了,我不擅長傾聽學生的心事。」
周辰然沉默了一會,慢吞吞地說:「下午的比賽我表現得很好,在場的老師都過來表揚我,但你沒有,你是在迴避我嗎?」
程靜泊沒說話。
「因為第一個學期,我給你寫了一封情書,之後你就一直防備我?」
「我沒有收到情書。」程靜泊說著拉開門,「你可以走了。」
「你肯定收到了,但是你扔了。」周辰然的情緒起伏厲害,眼睛很紅。
「我最後說一遍,你可以走了。」
「為什麼你要把我的尊嚴踩在腳下?為什麼你從來不表揚我?只會無止盡地說我的不好……」周辰然低聲哭了出來,「我只是崇拜你,沒有其他企圖啊。」
程靜泊轉過身,跨出辦公室的門。
「程老師,我錯了!」她撲過去,貼著他的背,雙手抱住他的人,「求你忘了那封情書,以後我不會再寫了,請你不要再這樣對我,我已經怕了,再也不敢了……」
下一秒,她搖搖晃晃地倒在地上,整個腦子迷迷糊糊的,但有一點還能辨認,自己是被用力推開了。
他沒有留情,她摔得很痛。
一切歸於靜默。
周辰然眼看他的背影消失,知道他無情地丟下她走了,她撐在身側的手掌隱隱作痛,尤其是掌緣,好像是被小刀直接割開一個口子,疼痛感尖銳,她的酒終於醒了,知道自己做了多麼丟臉的事情,一聲不吭地坐在原地,後知後覺地恐懼起來。
大約過了十分鍾,走廊再次傳來腳步聲,周辰然的心一提,睜著眼睛看敞開的門。
有人走近,她目不轉睛。
「小周,你怎麼這幅樣子?」心理輔導中心的沈老師嚇了一跳。
周辰然的希望落空,一言不發。
沈老師趕緊扶她起來,仔細看她臉上的傷,問她怎麼回事,但她始終不開口說話,表情迷茫,眼神沒有焦距。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沈老師很耐心地陪她坐在沙發上,等待她開口。
「究竟是怎麼了?你怎麼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程老師的辦公室?」
周辰然深呼吸,聲音很小:「是他找我來的。」
沈老師臉色一變,更溫和地問:「程老師找你過來?他要和你談什麼?」
「沒什麼。」
「不可能,你臉上有淤青,手上有傷,你們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周辰然又一次沉默了,兩行淚直直地掉了下來。
沈老師拿紙巾給她擦眼淚,輕聲開導她:「受什麼委屈了?」
周辰然搖頭。
「程老師罵你了?」
周辰然還是搖頭。
「他碰你了?」
周辰然點了點頭,又搖頭,一臉混沌,似乎辨不清是悲是懼。
沈老師心情沉重,不忍問下去,卻又不能逃避真相,試探地說:「他對你動手了嗎?」
這一次,周辰然沒有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