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子仁很想為程靜泊做一點什麼,但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想起沐子北說的話,填飽肚子的人是最幸福的,她決定實際一點,週末去超市給他買點吃的。
結果她買了近五百塊的東西,東西太多了,拿著不方便,她打包成箱,寄到他的學校。
週一下午,柏子仁接到程靜泊的電話,東西已經到了。
「你確定不是寄東西給幼兒園的小朋友?」程靜泊問。
柏子仁有點汗顏,她想起自己隨手放了一包小熊餅乾和芒果味的果汁。
「我讀了你寫的卡片,很喜歡。」
她在卡片上寫了一行字,內容是:「惠而好我,攜手同行。」
這是一句她喜歡的話,大致意思是愛我,寵我的人,我會和你一起向前走。
「我想起一位朋友在結婚三週年紀念日上,他說的就是這句話。」
「……」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她語塞,總感覺怪怪的,明明是很真誠的一句話,他好像理解成了是她的一個暗示。
他不會是故意的吧?
不過現在沒閒心想這些,她很快問他學校的事情怎麼樣了,他簡單地說一切都好,不需要擔心,轉而問她今天過得怎麼樣,中午吃了什麼,等會幾點回宿捨,和平常一模一樣。
結束電話,柏子仁隱隱有些擔憂,但又無能為力,低著頭走向實驗室。
另一邊,程靜泊剛把滿是零食的箱子放到桌下,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沈老師走進來說:「程老師,周辰然的家屬來了,大家都在心理輔導中心的會客室,請你過去一趟。」
程靜泊說:「我五分鍾後到。」
今天陪周辰然一塊來的是她兄長周遐然,等待的途中,他態度友好地和兩位校內負責人聊了一會。
程靜泊進來後看見周遐然沒有多大意外,對他來說,他們的關係只是校友。
沈老師走過來端上茶水,程靜泊坐下,正對面沙發上坐著的是周辰然,她一直低著頭,看不出表情。
周遐然停止了談話,也斂去了笑容。
沈老師往周辰然身邊一坐,目光落在程靜泊臉上,開門見山地說:「程老師,今天大家在聚這裡,是想開誠布公地談一談,盡快把事情處理好。」
「我想也是。」程靜泊說。
沈老師又說:「你介意先讓周辰然說一說嗎?」
「不介意。」
周辰然抬起頭,簡單陳述了整件事情的過程,內容和近來幾次說的差不多,她堅持是程靜泊喊她去辦公室,他對她近期的表現提出批評,包括辯論賽上發言的弱區,她不認同,爭辯了幾句,他突然很生氣,走過來把她推到在地,讓她閉嘴,不許再忤逆他,很不幸,她的臉碰到沙發幾,有了兩塊淤青。
「程老師,你同意周辰然的說法嗎?」沈老師問程靜泊。
「我說了很多次,她沒有說實話。」程靜泊的表情波瀾不驚。
周辰然咬著唇,一直搖頭:「我沒有說謊,雖然記不清他當時說的每一句話,但知道他從頭到尾都在批評我,態度很嚴厲。」
程靜泊十指交錯,看向周辰然:「你可以看著我的眼睛說話嗎?」
周辰然對上他的眼睛,就一剎那,情緒忽然崩潰,她大哭出來,就好像是再也無法承受壓力一般。
兄長周遐然見狀伸手按在她肩膀上,溫和地在她耳邊說話,穩定她的情緒。
有家人的庇護,周辰然不再遮掩哭聲,很快閉上眼睛,頭靠在大哥的肩膀上,聲音斷斷續續:「我不想在這裡……我想回家……求你們別再問了,我現在沒事了,真的不要再問我了這事了……程老師,是我錯了,求你不要再這樣對我。」
沈老師看了很是心疼,對她說:「好了,先不問了,我現在帶你去洗一個臉。」
周辰然跟沈老師去了另一間辦公室。
周遐然好整以暇,手指扣了扣杯壁,不看任何人,說自以為正確的事實:「我妹妹從小到大品學兼優,從來不會撒謊,作為兄長,我相信她說的每一個字,這件事情一目瞭然,是程老師的教學方式不當。」
他轉頭看系主任,合情合理地表示:「據我所知,程老師對我妹妹非常嚴苛,她寫的文章在別人眼裡很好,落在他眼裡卻有很多不足,她為此熬夜修改數次,但依舊得不到好評,他甚至在公開課上批評過她的觀點,關於這點很多同學可以證明的。」
沒有人開口說話,周遐然繼續說:「也許程老師學識淵博,但在教育方式上,有一部分是錯誤的,他沒有顧及學生的自尊心,無法做到把學生當成朋友,平等地與之交流,這很讓人失望,已經有不少學生反映,程老師私下待人冷漠,寡言少語,難以親近,而作為一個哲學系的老師,不積極關心他們的精神世界,沒法溫暖孩子們的心,更是令人心寒的事情。」
「再者,一個無法接受學術上的異見,遇到小矛盾只會橫加指責的教師,本身就是有問題的。」
說完,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程靜泊淡淡地笑了:「如果你認為我的教學方式有問題,歡迎在其他時間指教,現在就事論事,我不接受周辰然同學的說法,我沒有主動約見她,她臉上的傷也不是我造成的。」
「你的意思是我妹妹在撒謊?」
「對。」
「那你有沒有推倒她?」
「我是用力推開了她,但前提是她對我有不恰當的行為。」
周遐然皺眉,燈光在眼鏡片上摺射出一道犀利的光:「請你解釋清楚。」
門被推開,沈老師走進來緊張道:「先別談了,小周的情緒很不對勁。」
他們走到隔壁的辦公室一看,周辰然蜷縮在角落,哭聲很低,神情恍惚,頭一下一下地往牆上撞,口中念叨:「我錯了,真的錯了,再也不敢了……求你原諒我,求求你……」
周遐然大步邁過去,拉起她:「辰然,你怎麼了?哥哥在這裡。」
周辰然倒在哥哥身上,面色蒼白,眼睛找不到焦距,一直默念自己錯了,再也不敢了,求他饒過她,不要說出去。
周遐然回過頭,憤然道:「今天到此為止,我帶她回家,這件事改天再談。」
柏子仁度日如年,好不容易快到週五了,接到沐叔叔的電話,說媽媽病了,正在醫院掛點滴,他週五傍晚開車來接她回家,她考慮了一下後答應了,於是這一週的約會落空了。
程靜泊在電話說沒事,讓她安心陪母親,他們下周再見面。
劉欣語高燒三天,到週末終於退了,但不敢掉以輕心,繼續吃藥,臥床休息,不准兩個兒子進房間。
柏子仁在一旁照顧媽媽,切水果給她吃。
「你和那位程老師還好嗎?」
「我們很好。」
劉欣語疲憊地笑了笑,一手扶額,若有所思,然後問:「你喜歡他是因為他既有學問,心地又好嗎?」
「不完全是,最早的時候我對他就有一種熟悉親切的感覺。」
「難道是以前見過?」
「沒有,只是他很符合我的期待。」
「你指的是小時候想像的白馬王子?」
「不是白馬王子,而是一個朋友。」
「可以做朋友的人很多。」
「但他是唯一一個讓我想親近的朋友,有一點很奇怪,很多以前不敢在別人面前說的話對著他可以很坦然地說出來,隨著時間過去,他給我的感覺既是朋友也是長者,更是一個會讓我看見了會開心又緊張,看不見會很想念的男人。」
劉欣語思考許久,再次開口時心裡竟有些釋然了:「你確定這輩子就是這個人了?」
「我確定了。」
「那我祝福你。」劉欣語扯了一個笑容。
「謝謝媽媽。」
柏子仁走出房間,沐子東和沐子北就站在門口,紛紛問她媽媽的病如何了。
「很快會好的,你們輕一點,讓她好好睡一會。」
兩兄弟點頭,乖乖地回房了。
柏子仁拿出放在衣服口袋的戒指,小心翼翼地戴在無名指上,再輕輕貼在自己的唇上。
媽媽不再反對了,這個事實讓她感到慶幸,原來家人的理解對愛情而言是如此重要。
她喜歡他,也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的好,就算不行,也起碼別誤會他。
週五的燈塔裡咖啡館,吧檯後的服務生不再是小紀,是一位新來的實習生,正在顫顫地泡咖啡,張無疾默默端坐在一旁,看著桌子上的辭職信,面色比冰霜還要寒。
實習生一個手滑,咖啡杯掉在地上,順帶糟蹋了一勺上好的藍山咖啡粉。
張無疾的視線都沒移開,丟了丟手裡的打火機,低聲說:「你可以滾了。」
服務生怯怯離去。
與一樓陰寒的氣溫相比,二樓的客廳稱得上是溫暖多了。
柏子仁和程靜泊一邊看書一邊聊天。
「學校的事情怎麼樣了?」她終於打破了美好的氛圍,問了現實的事情。
「已經結束了。」他回答。
「結果好嗎?」
「在我的接受範圍內。」他翻了一頁書。
「是什麼?」她的目光完全不在書本上了。
「下學期開始,我會轉去柳河校區教書。」
柏子仁反應過來後很難受,他最終還是被懲罰了。
「新校區不錯,依山傍水,空氣新鮮,就是離你遠了一點。」他伸手撣去她睫毛上的灰塵。
她不作聲,後知後覺想起,柳河校區在城市周邊的縣城,離這裡很遠,以後很難一週見一次面了。
「難過了?」他問。
她緩緩點了點頭,說道:「我猜你沒有為自己澄清。」
他沒想到她這麼快就猜到了,但猜中了一半,他澄清了,只是沒有公開那一封情書。
當時他以為自己扔了,其實是放在廢紙簍裡,和一些複印紙擱在一起,無意中被一同取了回來,放在抽屜的一個文件夾裡,他是最近整理的時候才發現的,但沒有拿去作證。
周辰然快兩週沒有來上課了,她打電話向沈老師否認了程靜泊曾對自己有暗示,表明他對她一直是老師對學生的態度,從無其他想法,但他是對她動手了,那部分的說法她沒有改變。
「程老師是一個好老師,我一直尊重他,雖然他對我很嚴厲,但出發點是好的,這件事不是他一個人的錯,我的態度很不好,惹他生氣了,他推我是一時的情緒,我的臉碰到沙發幾是一個意外,他也沒有料到。」
周辰然依舊在撒謊,但內容有變,至少表明了程靜泊某方面的清白。
最終,程靜泊沒有選擇為難周辰然,那天看見她蜷縮在角落裡,神智不清,胡言亂語,那副模樣他以前在另一個女孩臉上見過,那不是裝出來的,而是她真的怕了。
那一年,他的妹妹程靜陌還在讀小學,為了逃避一次犯錯後的責罰,她撒了一個謊,卻沒能騙過語文老師,等他趕到的時候,她已經被當場揭穿,哭哭啼啼,說再也不敢了,求老師不要說出去,那位老師遞紙巾給她,對她說:「只要你以後不再撒謊,這件事我絕對不說出去。」
也就是那一次之後,程靜陌才真正學會了誠實,無論是對人還是對己。
她曾經對他認真地說:「如果當時語文老師把真相告訴大家,我可能會去跳樓。」
他批評她任性,卻也在心裡感謝那位老師。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的妹妹已經離開人世,回憶起那些小故事,就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一樣。
現在,除了對他有重要意義的人不可失去之外,其他的,他不會放在心上。
他會選擇寬容待人,大概也是時光待他寬容,世事浮沉,快到三十歲的年紀,多了一個人在他身邊,並且是要跟他一輩子的。
有了這一份珍貴的禮物,任何事情都會顯得渺小。
許久後,他握住身邊人的手,對她說:「未必是壞事,那邊的工作環境可能更適合我,至於你,只要想見我,我隨時會來到你身邊。」
她不吭聲,依舊失落。
「不放心的話,我們先結婚?」
她一怔,反問:「現在?」
「如果你願意的話。」
「我還沒有準備好。」
他笑了:「我不勉強你,只是想告訴你,我人就在這裡,你想帶走的話,隨時都可以。」
她垂下眼眸,視線一瞬間就模糊了,有悲亦有喜,情緒不知所以。
他幫她抹去了眼淚,然後親了親她的眼睛。
「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我會照顧你,不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