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進內宅,石中玉才深深體會到裕王府之大。
只那條通向穿山遊廊院的甬道就貫穿了三座虎座門樓,門樓下均有三級石階,按規制雕刻著花紋,寓意著步步高陞。
石中玉眼尖的發現了石階上萬字不到頭的紋路,覺得裕王殿下真是無法無天到了極致。如果她沒記錯,牛蠻跟她講過,這種紋路只能是皇家寺廟和皇宮才能使用,他居然就明目張膽的雕刻在他家的台階上。
這使她感到了遙遠但又確實存在的危險,現在裕王殿下聖眷正隆,皇上也許不計較他諸般胡鬧,可萬一哪天失寵,讓有心人參上一本,說不定他就抄家砍頭。他死他活不要緊哪,可真是誅了滿門,她這小小家丁也逃不過。
好不容易重生一回,她是打算好好活一場,好對得起遠在另一時空的父親,怎麼能隨便被連累。還是想辦法多賺錢,如果能早一點贖身,就可以遠離事非了。她是為了逃避追殺才進的王府,哪想到和跳進火坑也差不多了。
「跟上。」孫福珩親自帶石中玉來的,見她有點愣神,不由得低聲提醒。
石中玉連忙收斂情緒,繼續向前。
穿山遊廊院是連接外宅和內宅的院落,沒有房間,也不住人,但卻有身材健壯的婆子看管把守,見孫福珩帶個小家丁過來,急忙上前行禮,略問了問就放了行。
接著,穿過了三道垂花門,全是垂柱狀的荷花形,一為含苞待放、二為花蕊吐絮、三為籽滿蓮蓬,可能是祈求高雅聖潔、多子多福的寓意。門前抱鼓石雕刻著寶相花和獅子滾繡球,就連門柱撐拱也雕刻著太平吉祥的圖案。
這就是所謂低調的奢華啊!看起來整座王府方方正正,並沒有亭台樓閣,只是普通的北方四合連套式建築,但僅僅是一道門就如此精美講究。更何況,石中玉驚訝的發現地面的邊角居然還有相對先進的排水設施,而房屋頂上也有雕飾,細節處透著王族的氣派。
按照男左女右的習俗,右邊屋簷雕刻著鳳戲仙桃圖案的,應該是待女客的地方。而雕刻寶瓶中插著三隻槍戟圖案的房子應該屬於男人的。只是裕王已經是兩人之下,其他人之上了,他還要連升三級,這不擺明有不臣之心嗎?
「到了。」孫福珩帶著石中玉進了一間極大的院落。
這個院落東南和西南角設有吉祥小門,與邊院和甬道相通,整個院子四廊環繞,除由兩尺見方的青磚鋪設的地方,都種上了無花的葉綠植物,在盛夏時分走入此院,立感清幽,有一派與眾不同的端莊感。
正房為雙脊鴛鴦廳,面闊五間,進深兩間,孫、石二人進院後,立即有知機的小丫鬟跑進去通傳。片刻後,一個身段苗條、衣飾精緻的大丫鬟走了出來,溫文爾雅地道,「孫管家,凡夫人有請。」
「多謝白芷姑娘。」孫福珩不卑不亢,也看不出什麼情緒,略施一禮,就帶著石中玉進入。
連一個丫鬟也跟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似的,這位凡夫人好氣派啊。
石中玉想著,立即低頭垂目,表現得規規矩矩。但可能是有點緊張,她在台階上稍稍絆了一下,叫白芷的那個丫鬟連忙伸手扶了一下,叫道,「小兄弟,小心。」
「謝謝姐姐。」她道謝。
「不妨事的。」白芷微笑做答,深深地看了石中玉一眼,暗中搖頭。
石中玉有所感覺,但作為外院家丁,就算年紀還小,也不能死盯著內院的丫頭不放,只得加了小心,沒再多嘴。
不過進了簷下她才明白,這還不是凡夫人居處,只是一間穿堂,迎面擺著黃花梨的雕花屏風,葫蘆萬代的樣式。裕王至今膝下空虛,沒有一兒半女,看來凡夫人很焦急啊,因為這種花樣的屏風對於年輕的婦人來說實在是有點老相,但寓意很好……葫蘆多子嘛。
屏風後,應該就是凡夫人的住處。屏風的左右兩側各一間大屋,白芷帶著石中玉和孫福珩進了左側那間小小的會客廳,隨後悄悄帶上了房間門,守在門外。
石中玉不敢四處亂瞄,但眼角餘光看到地上跪著一個人,正是范通。此時的范通樣子可笑又可憐,肩上定著夾板,骨折的傷勢連帶著臉都腫成豬頭樣了。
呼,看著真解氣。
「小的石中玉,參見凡夫人。」孫福珩行禮問安後,石中玉連忙跪倒。
奶奶的,這些禮節在入府培訓時已經學過了,但總是跪來跪去,真是麻煩得很。
「抬起頭,讓我看看。」一個清冷端莊的聲音響起。
石中玉乖巧地照做。
可先入眼簾的居然是內院大管家魏鎖,心頭不禁一陣不舒服。
昨晚孫福珩已經點明她,此事不宜鬧大。所以,今天凡夫人在中午時分召見她就可以理解了。畢竟,這個時候人少。如果早上來,那時等著回事情、領事情的媳婦、婆子一大堆,實在不是好時機。而魏瑣雖為內院管家,畢竟是個男人,狗腿子一樣守在凡夫人身後就罷了,居然還得知了內情,參與審理,這說明凡夫人對他的信任不是一般二般的啊。
會不會……有姦情?
想到這兒,石中玉的目光在凡夫人臉上一掠,隨即假裝害怕地低下頭去,立即否決了剛才的無恥想法。魏鎖想給裕王戴綠帽子,檔次明顯不夠哪。
凡夫人算不得美人,但勝在氣質出眾。高貴典雅、書卷氣很濃,偏偏還帶著點管理者的威嚴和高高在上感,就像現代身處管理高層的女白領。
她的妝容精緻無暇,梳著傾髻,鬢邊一朵淡藍色堆紗花、斜插鑲藍寶石蓮花形金簪,聯珠兒形的手鐲。身上穿著玫瑰紫牡丹花紋對襟外裳,配著玉色素紋緞裙。因為是坐著,露出一雙玫瑰紫花羅繡鞋來。
這般的華貴又不刺目的裝扮,跟整座王府的氣場很合,更襯得穿著灰色家丁服的石中玉好像一隻膽怯懦弱的小老鼠了。
「你叫石中玉?」凡夫人淡然地問。
真是淑女的典範哪!無論坐姿、行為、態度、臉上的表情、說話的聲音、都是那麼恰到好外,增一分則過,減一分則不足,簡直像教科書一樣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可為什麼,石中玉卻覺得凡夫人厭惡她呢?或者,這僅僅是女性的直覺。
「回夫人,是的。」她提起萬分小心。
「果然是個姑娘似的小人兒。」凡夫人似乎憐惜地歎了聲,「昨兒晚上的事,你仔細跟我說說,莫要怕。王府自有王府的規矩,犯了錯的,任他是誰,也要家法侍候。」
這話,怎麼聽著有點威脅的意思呢?
石中玉隱有不好的感覺,於是慢慢的、小聲的,把一早上打的腹稿全說出來,盡量只描繪事實,突出范通的無恥和自己的無辜,而且沒有提到裕王殿下。
凡夫人一言不發的聽著,范通則是連大氣也不敢喘,魏鎖和孫福珩也沒發出任何聲響。寂靜的會客廳內,只有石中玉的聲音迴響著,差成她極大的心理壓力,後來差點說不下去了。她猜這就是凡夫人的意思吧?讓她先膽怯三分,不那麼理直氣壯。
這擺明凡夫人是有傾向性的,這個叫趙碧凡的死女人並不想為她做主。
果然,她說完半晌,趙碧凡也不出聲,令屋內空氣更加壓抑。但石中玉既然看出了一點端倪,自然就有對策。她故意顯得跪立難安,流露出害怕和冤枉的雙重可憐樣兒。
這叫示弱。
要在王府裡平安順利的生存下去,在沒有力量時最好不要挑釁,如果所有人都當她是窩囊廢,就不會被特意針對了。觸及她底限的時刻,她不怕雞蛋碰石頭,但如無必要,她還是想順順利利孵出小雞來,最後上演一出《小雞快跑》。
「這還了得了!」趙碧凡滿意地看著石中玉的反應,終於出聲了,「這裡是裕王府,不是外面那些骯髒下賤之地,居然有人做出這種事來,傳揚出去,王府的顏面何存?」明明是斥責別人,但她的聲音依然優雅,只是那冷沉的感覺令人不由的心虛。
魏鎖察言觀色,立即上前,撲通跪倒,「凡夫人,昨天殿下奉旨清修的道場已經修好,殿下高興,就賞了外院的下人們幾桌酒。這范通,本是奴才的外甥,自以為修建道場有功,就多喝了幾杯,結果遇到夜晚閒遊到花園的石中玉,酒後無德,做出這種下作事來。奴才身為他的親娘舅,痛之悔之,求夫人嚴懲此子,再求夫人降罪於奴才。畢竟奴才疏於管教,也是失職。」
石中玉在一旁聽著,差點氣炸了。
魏鎖可真會說話,明明是范通無恥該死,他卻說成是酒後失德。這罪,就輕了一大截。話裡話外的,又說這酒是裕王殿下賜的,又說范通為修建道場辛苦,明著要求重罰,但暗裡卻指出,范通功大於過,引頭還是上面賜的酒。若真打死范通,不是打殿下的臉嗎?
再者,范通雖然是他的外甥,畢竟是外院的管事。他一個當舅舅的都出來領罰了,身為外院總管的孫福珩又怎麼說?
最重要的,她石中玉那麼晚了不在家丁院待著,卻跑到花園去,不是自找苦吃嗎?他令堂的,這不就是說,如果有**犯的存在,不是罪犯的過錯,而要怪受害人出現在罪犯面前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