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進宮

她本來就是二門上的,年紀又小,偶爾會到內院回話,所以當她瘋跑進二門以及穿山遊廊院時,看門的婆子喊了她一聲,見她根本不理,也就沒有阻攔。她從沒去過水局院,可卻知道它緊挨著久思院不遠,因為久思院現在正熱火朝天的重蓋,所以很容易找到。

「夏老,夏老,救命!」她幾乎是衝進水局院的正房。

水局院空無一人,自然沒有人替她回報。而除了蘭望家的,也沒有侍候夏世雄,石中玉闖進的時候,夏世雄正獨自趴在床上,閉目養神。

「石中玉,你怎麼來了,起來說話。」夏世雄見石中玉直接撲倒在床前,臉上又是汗,又是淚,那份惶急是無論如何也裝不出來的,立即感覺事情不妙。

石中玉沒起身,而是拉住夏世雄的衣袖,「蘭管家在外院出了事,傷得很重,大夫說要請宮裡的神醫聖手才能救得了,求夏老成全!」

「什麼?」時間緊迫,她也不繞彎子,而她說得直接,夏世雄的反應也直接,猛得立起身子。但瞬間,他臉色蒼白,身體抑制不住的哆嗦,撐不住的又倒在床上。這一番折騰大約牽扯到了痛處,冷汗也立即冒了出來

石中玉心頭不由得一緊。

她沒料到夏世雄傷得這麼嚴重,就算她提前叫人準備了馬車,這一路到皇宮去,他老人家那好不容易保下的半條命,只怕也要交待了。

「夏老,夏老,怎麼辦?」她急得要撓牆,「您是從宮裡出來的,一定得想想辦法。」

夏世雄又掙扎了兩下,終究起不了身,只能鐵青著臉,趴在那不動。

石中玉偷瞄過去,見他神色掙扎,眼神變幻不定,似乎很是為難,心中略有不忍。可和蘭望的一條命比起來,其他事都有緩衝的餘地,於是她連忙加了一把火,「夏老,如果請不到宮裡的那位才大人,蘭管事必死無疑。他那麼忠厚正派的人,連點銀子也沒給家裡留下,那一家子老小,難道一起給他陪葬嗎?夏老,求您救救他。人命關心,什麼事大得過一條性命!」

她這一說,夏世雄卻似乎冷靜了下來,抬眼看著她,「石中玉,蘭望跟你是什麼關係?」

「我私下認了蘭望家裡的做姐姐,蘭管事,正是我的姐夫。」這時候,石中玉知道多一分真話就多一分希望,因而合盤托出,「我賣身在王府,要不是您,我連這口飯也吃不上。但如果沒有蘭管事夫妻,我早被范通和魏瑣那一對混蛋嚼得連渣子與不剩。不管是您還是蘭管事一家都是我的恩人,小玉無以為報,願意冒最大的風險,只求一個機會!」

隱約中,她知道夏世雄與凡夫人和魏瑣那派不合,卻和蘭望有著非比尋常的親近關係。為此,她說話也沒有顧忌,把對魏鎖等人的不滿和厭惡全表現了出來。

「雖說王府離皇宮不遠,可我這身子,只怕耽誤了大事。」夏世雄像下定決心似的,終於開口,並從枕下摸出一把鑰匙來,「不過,我畢竟在宮裡待過,有幸還侍候過皇上,蒙皇上恩典,還有著幾分老臉面。你去那邊,從頂櫃的第二層格子裡,有一個黃楊木雕的葫蘆,你把它拿出來。」

石中玉一聽有門,連忙拿了鑰匙,搬了凳子,爬上去打開頂櫃,把那個葫蘆拿了出來,然後又遞到夏世雄手裡。

夏世雄神色蒼然,卻帶著微微的笑,伸手摩挲了幾下葫蘆,似乎一下沉浸到往事中。但很快,他又堅定的把它塞到石中玉的手裡,「從中間擰開,裡面有一塊腰牌。有此物,可以在宮中暢通無阻。但這腰牌會被拿走,收不回來了。然後,你找人帶你到水華殿去,把這葫蘆交給才大人。就說……什麼也不用說了,他會明白的。」

石中玉擰開葫蘆,果然發現有一塊似銅非銅的腰牌,巴掌大小,輕飄飄的,上面的字屈裡拐彎兒,根本認不出來,總之感覺這東西很有些年頭兒了,不過上面遍是灰塵,顯然很久不曾動過。

她也不多問,只深施一禮,立即往外走。

夏世雄卻又叫住她,「小玉,你是個聰明孩子,要知宮裡不比王府,規矩大。就算你有這塊腰牌,行事也要謹慎些,明白嗎?」他不在連名帶姓的叫石中玉,顯然已經不拿她當外人。

「小玉謹記夏老教誨。」石中玉又是回身一禮,「夏老您這麼善良,一定會有福報的。」

望著石中玉飛奔而去的身影,夏世雄額頭冷汗滴落,臉上掛著悲涼的苦笑。福報嗎?他這輩子不指望了。如今他連保命的東西都交了出去,以後也只求不要辜負某個人的囑托,再無其他念想與所求。對蘭望,他仁至義盡。對那位,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只是,那位並不領情。

而正當夏世雄心中五味雜陳的時候,石中玉正滿懷希望,飛奔在去皇宮的路上。范通當然不讓她走,可她只使了個眼色,牛蠻就假裝昏倒,生生把范通壓在身下,再加上康涵柏大呼小叫,范通居然有半刻鐘時間沒有起來。屈忽昀就趁著這個機會,帶著石中玉從車馬門出了府。

趕車是個技術活,不是誰都能做的。可屈忽昀的爹是車把式,他從小就坐在車轅上,有時還幫他爹趕上幾鞭,此時做起來像模像樣。

石中玉坐在車裡,緊緊抱著那個黃楊木雕的葫蘆,努力讓自己的心鎮定些。其實無論在現代還是在這個異時空古代,她為人一直很低調。可是,重生之始就遇到海難、接著是追殺,後來進了王府,現在居然要進皇宮了。人生的際遇,真是很奇妙的,而且往往事與願違。

聽夏世難的意思,有這個腰牌和這個葫蘆,她應該很容易就請得到神醫聖手才大人。可剛才她在惶急中還不覺得什麼,現在平靜下來,就開始覺得有些害怕。

進皇宮誒。不是到別的地方,是皇宮!那裡面任何一個人都掌握著對她生殺大權,她好像一個小人兒進入了巨人國,隨時都會有人一腳踩死她。可事到如今,容不得她退縮了!

她能感覺出,夏世雄幫這個忙,肯定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但只要人活著,將來總有機會報答。倘若死了,就一切都完了。

「蛐蛐,快到了嗎?」她掀起車簾問。

「已經看到皇城門了。」屈忽昀答。

「王老十怎麼樣?」她忽然想起那個總跟她對著幹,欺侮弱小,但其實並無大惡的少年。

「不太好。」屈忽昀也歎了口氣,「被馬一蹄子踹中胸口,肋骨斷了好幾根,剛才醒時吐了好多血,一直喊疼。」

「怕是內出血了,唉!」

「大夫也這麼說。」屈忽昀手下催馬,嘴裡卻說道,「還說就算他挺得過來,也得養上一年半載才行。他家窮,怕沒辦法長年請大夫吃藥。要是那樣,還不如一時片刻就死了。」

「不,蛐蛐,一定要活著。聽我的,以後不管遇到什麼困難的事,一定要活下去。因為死了就沒有希望了,而希望是這世上最美好和難得的東西。聽到了嗎?」

「聽到聽到。」屈忽昀停下馬車,「了不起以後咱們想辦法幫幫他,留著他的小命好了。」

善良磊落的孩子。石中玉暗讚。她雖然一直有如行走在鋼絲上,下面是萬丈懸崖,可是著實有人緣,遇到了很多淳樸厚道的人。

「到了!」屈忽昀把馬車穩好,伸手把石中玉扶下車,「我就在這兒等著,你……小心。」

「有夏老的寶貝保護我,肯定沒事的。」石中玉故意說得輕鬆,「我也是個有福氣的,借這個機會也進一趟皇宮,你這小子這輩子也未必有機會。」

「小心。」屈忽昀很擔心,也很緊張,平民對於皇家,天然的就有畏懼。但他不太會表達感情,說來說去也只這兩個字。

不過石中玉能感念他的關心,於是她笑笑,深深吸了幾口氣,壓抑著如擂的心跳,控制著發軟的手腳,一步步向著象徵大燕權利頂峰的那座巍峨皇宮走去。

就當參觀故宮了,裡面的人全當成會動的蠟像好了。她不斷做著心理建設,來到城門前。

他們並沒有走正門。事實上,以大燕國的規制來主,皇宮的正門除了皇帝之外,沒有人能走。皇宮共九門,前三後四,側面各一。除中正門之外,皇宮正面的兩個側面是大臣們上朝或者高官貴胄走的地方,後四門按各自的用處開放,算是工作門。兩個側門才是宮人、或者私下召見的人出入的地方。

石中玉,就是走的東側門。

而且,馬車離皇城門還很遠的地方就得停下。那也是有定制的,離得太近,人家說人意圖不軌,殺了也白殺。這就叫特權,或者說皇族的威嚴。

「幹什麼的?」還離著有十來米遠,就有一個守城門的侍衛對石中玉喝道,聲音裡有著皇權對草民的威懾和輕蔑,令石中玉這位來自現代,有眾生平等觀念的人也不禁一哆嗦。

她什麼也沒說,事實上她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也不知道要不要跪下回話,好像攔轎喊冤那樣。她只是把那早揣在懷裡的腰牌取出,高高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