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今晚,他輸了一招

火,越燒越大,偌大個寶和軒在大火中呻吟,搖搖欲墜。

石中玉擋在慕容恪的身前,心裡充滿著恐懼。水火無情,她因為溺水而來,卻因為酒醉而沒有經歷太多痛苦。但,這一刻不同。

聽過慕容恪的往事,她曾揣測過被大火圍困的絕望心情,可如今她身臨其境,才能深深體會那種驚恐的滋味。不僅是炙熱、是焚烤、是無助、還有被火焰帶走的氧氣,窒息令她快要發瘋了。她忽然明白那種感覺,聽得到遙遠的救火聲,可近距離處卻死寂一片。如果這時候有人能來救她,她也願意用一切報答。

而她,在死神如此臨近時,是有人陪伴的,不像當年那個五歲的孤獨孩子,也不像那個軍中袍澤死絕的十四歲少年。

古龍說得好:不怕死,是不知道死的可怕。

現在她知道了,她怕得要命,惶惶無助中,她猛地反身,緊緊抱住慕容恪。人,在死亡面前需要彼此給予最微小的力量吧。

慕容恪的身子繃得緊緊的,像一張弓那樣拉滿著,似乎在與什麼對決。而當石中玉投入他的懷抱,他忽然徹底放鬆了。

是的,他怕火。儘管,他從不對別人承認,也不對自己承認。但是,他怕火。那是從小時候留下的心理陰影,那是他少年時,從死亡中爬出來的胸口傷痕。所以他才經常放火,不是因為任性妄為,不是因為古怪惡劣,只是因為他不允許自己有弱點,他強迫自己面對。

可是,一直不成功。

每次看到火焰燃燒,雖然他硬逼著自己從容,不要驚慌失措,甚至立在火中不動,但內心深處還是渴望有個人來救他。上回石中玉衝到他的面前,而這一次,他明顯感到這小傢伙害怕得要死,他忽然從被拯救者變成了拯救者,從無助的人,變成了別人的依靠。也不知怎麼,那心頭壓著的石頭,一下就消失了。

他,不再怕火了。甚至,他覺得火是天下間最美的東西,變幻萬狀,摧毀一切,把生命中全部的力量都釋放出來。

於是他仰天長笑,極為快意,就像他生平第一次在戰場打敗敵人的感覺。他知道,以後他會一直勝利下去

「拿著劍。」他把握在左手的劍遞給石中玉。

石中玉已經被他的大笑嚇著了,以為在兩人就要被燒成焦炭的時刻,他先一步瘋了。可當她撞進他那雙略帶灰藍的眼睛,那純粹邪惡的眼神,幾乎迷迷糊糊就照做了。而這樣一來,她就等於放開了慕容恪,於是後者以未傷的左手牽住她,直接繞到櫃檯後面。

「我們逃吧。」慕容恪笑了起來,瞳仁被火光映得像紅葡萄酒那樣呈酒紅色,閃閃發亮。

「啊?」石中玉愣了。

被慕容恪一鬧,似乎死亡不那麼恐懼了。但火勢卻更大,她感覺發尾都要灼得捲曲了。

慕容恪也不說話,伸手到還沒有燒著的櫃檯後,不知用什麼手法扭了幾扭,地面突然露出一個大洞來。不,確切地說,應該是地道口。

石中玉更驚,瞪大眼睛望著眼前笑瞇瞇的,看似心情很好的男人。

可是那男人卻不解釋,伸臂把她夾在肋下,另一掌向上打去,令本來就要塌倒的樓板直接砸了下來。

在石中玉的驚叫聲中,慕容恪以極快地速度帶著她跳入地道,並反手一揮,有石板迅速合攏,擋住掉落的、著了火的房梁樓頂。

死裡逃生的感覺真好。

黑暗中,石中玉目不能視物,完全靠慕容恪牽著向前走。那種逃出生天的感覺,真的很幸福,但也讓她渾身無力。

「有密道你不早說!」冷靜了下後,她突然很火大,也顧不得身份地位,直接指責。

「本王救了你,兩次。」慕容恪忽然放手,令石中玉有些驚慌,「誰給你的膽子,居然還給本王大聲嚷嚷。」

「殿下怎麼知道這裡有暗道?」既然不想討饒,又不敢硬氣,只好轉移話題。

「因為寶和軒的幕後老闆,正是本王。」

石中玉暗吸了口氣,倒不是驚歎寶和軒原來是慕容恪的產業,而是她又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也又令自己進入危險的境地。人活在世上,不該聽的不聽,不該做的不做,才能長命百歲。不過算了,她已經陷入一個看不到權利中心,反正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愛咋咋吧。

她感覺慕容恪沒有再拉她一把的意思,連忙摸索著牽住他有衣袖。太黑了,她分辨不出哪只是他沒有受傷的手,不敢硬抓。

慕容恪怔了怔,想把那隻小手甩掉,但忍住了。

剛才拉著石中玉是緊急關頭的不得已,可現在……總感覺有些地方不對勁兒。他討厭好男色這種事,當然不可能和這小家丁做出曖昧之舉。但是,石中玉不會武功,不能在黑暗中視物……算了算了,就當體貼下屬了。

兩人沉默地走著,好在不久就看到了亮光。等石中玉被提上地面,才發現她是從一口枯井裡出來的。不遠處,火光熊熊,他們居然站在了寶和軒一街之隔的醫館的後院,名為生生堂。

這麼說,這間在太府都最有名、並且全大燕都有分店的醫館藥鋪子,也是慕容恪的秘密產業嘍?他每年俸祿這麼多,打仗時還能順便發財,更不用說還被賜了很多土地肥沃的皇莊,居然還做著生意。他到底要幹什麼呀?那麼需要錢嗎?

「殿下,您沒事吧?」孫福珩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緊張地問。

慕容恪搖搖頭,也不多說別的,只乾脆利落的吩咐,「第一,從今天晚上開始封府,任何人、任何消息不許傳遞出去,對外就說本王病了,但不找大夫,不提生死。第二,寶和軒的秘密不能被發現,重蓋是必然的,但不能讓人混進來,查出密道的事。第三,盯緊各方人馬,還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跡,明白嗎?」

「屬下這就去辦。」孫福珩應著,瞄了一眼慕容恪的手,「您的傷……」他們這種從戰場上下來的人,有一點血腥味就感覺得到,不可能忽略裕王殿下手上的傷。

「無妨。」慕容恪對自己的傷很漠然,「四大鐵衛呢?」

「看到寶和軒著火,我們就猜殿下會從這裡脫身。」孫福珩道,「四大鐵衛在門外守著,待會兒掩護殿下回府。」

慕容恪點了點頭,抬步就走,沒有半句多餘的廢話。他平時看起來就是一紈褲子弟,這時候才顯示出軍人的鐵血凌厲的氣質來,殺伐決斷,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眼見慕容恪的身影消失,石中玉連忙要跟上,卻讓孫福珩攔住,「殿下的傷……」

「為救我。」石中玉快速回答,「一個什麼青門的白胖子,已經死了。」說完,就急急追去。

孫福珩看著石中玉消失的方向,皺起了眉頭,心道,「殿下不好男色,而且還很厭惡。可他對石中玉,總是那麼不同,這回居然為了一個小家丁而傷了自己的千金之體,到底是怎麼啦?」

且不說孫福珩這邊百般不解,石中玉跟著慕容恪在四大鐵衛的保護下迅速回到王府後,立即著手侍候他。因為他沒回久思院,而是直接到了小道場去,四大美婢一個沒叫著。

「殿下,您怎麼會到寶和軒的?」石中玉遲疑地問。

「路過。」慕容恪沒好氣地說。

本以為,那些公文足能困住這小子,哪想到他這樣快手快腳。發現後,他相當火大,本想不理這小子,但不知為什麼,心裡像長草一樣不舒服、不踏實,所以才晃過去,並沒有帶著四大鐵衛,感覺到異狀時才發出信號通知。現在想想,真有點後怕,如果他晚一步,這小子就身首異處了。

人的生命,在他看來一錢不值,有如草芥。可一想到石中玉可能會早死,他忽然覺得生活中少了不少趣味,挽救,幾乎純出自然。

而最初,他只是不希望石中玉和長天太接近,卻沒料到寶和軒之約是個針對他的陷阱。是什麼人這麼膽大,敢直接刺殺他?他心裡有懷疑,但需要證實,所以他吩咐孫福珩做三件事。

對方行動了,就會期待結果。假如結果不明,沒找到他的屍體,卻也不知道他的傷勢,肯定就會不安,會有新的刺探行動。而動,就會有破綻留下,孫福珩方能順籐摸瓜,查出問題。

只是這些天不能出門,不有做事,會很悶哪。好在,有石中玉……

「我命真大,殿下正好路過,救了我。」石中玉假裝誠懇地說,心中卻不以為然。

路過?也太巧了點。但若說為了救她,她不太敢相信。或者,是知道陷阱的事了吧?

「記著你的命是本王給的就行,哪天本王不高興,會討回來的」慕容恪冷冷地說。

石中玉正在為他清理傷口,因為垂著頭,露出雪白一片後頸,在燭火的照映下,那肌膚像是閃著瑩光似的,害他差點伸手去觸摸。這衝動令他非常煩躁,他可不想成為自己所鄙視的那種好男風之人,可這小子為什麼總誘惑他呢?而且,總是會成功。

其實細想之下,就會明白暗殺他的人拿石中玉做誘餌,有很深的試探之意。剛才他冒然出手,足以證明他對石中玉的看中,除非以後他都不再管這小子了,不然石中玉就成為了他的弱點。他才擺脫了怕火的夢魘,身上卻多了個軟肋。

從某些方面說,今晚,他輸了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