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黑豆豆!
親愛的裕王殿下寫在紙上的,沒一個是能認出的字體,整篇的黑疙瘩!
難道,他不會寫字?堂堂的七皇子,天下間沒有他不能做的事,一個天縱奇才,居然不會寫字?可是,他讀與畫都沒問題呀。這是怎麼回事?
石中玉目瞪口呆。
慕容恪同樣目瞪口呆,同時還很惱火,但更多的是羞愧和悔恨,以及無地自容。
長年習武,他的耳力不會如此弱的,但因為那兩句詩,一顆心就像放在干鍋裡燒似的,居然沒注意石中玉走近,直到他一直站到書桌前來。
這小子不好好睡覺,幹什麼來了?為什麼半夜會跑來?這下子,那不能告人的小秘密,全被石中玉知道了。
兩人就那麼互瞪著,一動也不動,全震驚於這個事實之中。
半晌,石中玉繞過書桌,溫柔的、小心翼翼的、從側面、攔腰抱住了慕容恪,即細心而妥帖,又保證自己的關鍵部位不要被碰到。
慕容恪真的很可憐啊,為了自尊,苦苦保守著這個秘密。他是那麼驕傲的人,這種情況一定讓他格外鄙視自己,羞於啟齒吧?
其實這只是書寫障礙,發病率相當之低,是腦子中某根神經發育不好,明明知道字是怎麼寫的,閱讀也沒有問題,手腳四肢也正常得很,甚至還可能是文學奇才或動手強人,可就是落筆時,筆畫無法成形。
這種病在現代根本不算什麼,只要進行有針對性的訓練就可以克服,但在古代,恐怕又會被披上迷信的色彩,繼而妖魔化。比方說慕容恪是妖孽,身為非人類,自然是不能寫字的。也許,慕容恪本身對自己也有種種懷疑,那麼他的心理豈不是更痛苦嗎?
「這樣巴結也沒用。」慕容恪突然開口,因為要控制顫抖,身子繃得筆直,「你知道了本王的秘密,必須被殺人滅口。」他強迫自己強硬,不然就無法面對這種突發狀況。
他小時候寫不出字,急得撞牆,以至頭破血流,還因為苦苦練習,手指差點廢了。他不是不肯努力,可就是做不到寫出一個完整的字。於是,從小到大都只能以各種頑劣為借口,找人代筆。今晚,他太想把胸中那股抑鬱之氣發洩出來,結果……仍然如此,還被石中玉看到了。
世上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只有他自己,還有故去的母后。如今石中玉也知道了,他要怎麼辦呢?本來,不應該有任何人知情,否則他會倍感羞辱。
「殿下。」石中玉輕輕笑,卻絲毫讓慕容恪感覺不到嘲諷或者害怕,「我打破了您的御賜茶具;我們的蛇果之約到現在也完不成,那棵蘋果樹根本就沒有發芽過;我知道您沾一點酒就會醉得不省人事的底細;現在再多一條有什麼了不起的?要被滅口,我早死了八百回了。」
「你以為,本王不捨得?」慕容恪語帶威脅,卻仍任由石中玉抱著。
「您當然捨不得,到哪找我這樣貼心的好小廝,聰明伶俐、大方忠厚、誠懇好學、人品高貴、長相好、性格好、態度好的三好家丁哪。」
聽石中玉這麼大言不慚的誇自己,慕容恪被撞破秘密的慌亂和羞恥感降低了不少,冷哼了聲道,「你這是同情本王嘍?」
石中玉擁抱慕容恪,不過是一時的心疼,時間久了就陷入尷尬,繼續抱也不是,放開也不是,此時藉機跳步後退,擺出誇張的樣子道,「殿下,我為什麼要同情您,我羨慕還來不及呢好不好?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道理。可您倒好,生的病都與眾不同,透著那麼一股子不凡,我有什麼好同情您的。您不知道,我多麼想得點奇怪的病,好讓我看起來也特別點,比如夜盲症或者先天性心臟缺陷什麼的,就是一到晚上就看不到東西,或者受點刺激就昏倒,那有多淒美啊。」
慕容恪愣住,平生第一次不知要如何回答別人的話。
他盯著石中玉,企圖看到石中玉流露出的一點兒輕蔑和嘲笑,可是根本沒有。反而石中玉一臉的羨慕和驚歎,好像他這個毛病是多麼了不起的本事似的。本來,這個秘密是壓在他心裡的山,可為什麼讓石中玉一說,倒像是他得到上天眷顧似的?
這傢伙還說他自己不特別嗎?他很特別了,特別的反應,特別的看待,特別的……讓他的心底升起莫名的情緒來,又軟又熱,把他纏裹得動彈不得。
當初,這小子看到他背上的燒傷,沒有害怕,而是驚歎傷口的美麗,還提議讓他去紋一條龍。現在這小子沒有鄙視他不會寫字的事實,竟然妒忌得不行似的。
而他……居然相信了,曾經認為那麼可恥的事,突然一下子就雲淡風輕起來。
「你說,這是病?你怎麼會知道,難道你還會醫術?」因為略有點尷尬和不好意思,慕容恪轉移話題。
「嗯,我小時候聽外國的大夫說過,但能得上這種病的人很少哦。所以殿下,您真的是很獨特的人。」石中玉煞有介事地說,「其實也不是什麼大問題,聽說是腦子裡有根筋不動了,如果想恢復,也不用急,慢慢訓練就會好。如果是我,我才不要治好哩,缺陷讓我與眾不同。」
「真的?」慕容恪彷彿看到了希望。
他是不允許自己有缺陷的人。至於寫字訓練,石中玉懂這麼多,以後就讓他來侍候了。
石中玉用力點頭,「騙您是小狗。再說了,我可以做殿下您的手,您想寫什麼,我來代筆就好,反正您那聰明絕倫的大腦是無人可取代的。寫字,小技而已。」
明明知道石中玉在拍馬屁,慕容恪還是很受用,因為不想流露出來,居然忍得很辛苦,假意板著臉道,「你不知道府裡禁夜嗎?無故不得外出,你這時候跑出來做什麼?」
「我就是有故啊。」石中玉攤開兩手。
無意中撞到慕容恪羞於見人的秘密,她只好一直插科打諢,就為了免得慕容恪尷尬,或者惱羞成怒。她真的對他抱有一種憐憫,深刻理解在他光鮮華麗外表下的創痛,所以她誇張搞笑,想驅散他心中的陰霾,真正高興起來。
老天,這世上還有她這樣的忠犬系姑涼嗎?
「殿下剛才從我那兒出來時,肚子餓得咕咕叫。」她繼續說,「我擔心別人侍候不好殿下吃飯,特意跑一趟的。您不賞我就算了,還責備。」
這話又熨帖了慕容恪的心,他的心防瞬間放下,撫了撫胃部道,「本王是有點餓了,你來得正好,快去準備。」
石中玉應了聲,轉身就往小廚房跑。她覺得,應該給慕容恪一個獨處以及消化的時候,被人家發現秘密自然會輕鬆很多,但也需要適應。
哪想到才走到門口,慕容恪卻叫住她,「小玉。」他直呼她的名字,很少見。而他的突然溫柔的聲音,令她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麻麻的。
「小玉,本王對你承諾。」慕容恪的聲音很輕,但極為鄭重,「只要你不背叛本王,本王就護你一生,絕不讓任何人傷害你。」
石中玉一腳門裡,一腳門外,手扶著門框,卻沒有回頭。
心底,不是不感動的,這類似於情話的語言從慕容恪嘴裡說出來是多麼難得,她比誰都清楚,也知道這承諾是多麼有保證性。可是,她終究是要離開的。就算那棵蘋果樹不開花,她也必須要離開的。她又不是白癡,很明白她的「男人」身份,她的低下出身,她的愛情婚姻觀點,都與慕容恪相距有多麼遠,要真以為穿越女可以為所欲為,那才是真的傻。
所以,這些溫柔,這些真誠又有什麼用呢?不是有句電影台詞嗎?不被別人拋棄的秘訣就是先拋棄別人。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不相識。
這話,多好。
「您還欠我三個承諾呢。」她笑道,顧左右而言它,「裕王殿下一諾千金,我得好好想想要什麼好東西。或者,要很多很多的錢。對呀,我還得給您泡妞哪,說不定那時,殿下又要賞賜我什麼貴重東西也說不定。」說著,她跑了出去。
慕容恪低下頭,看著四處是黑點點的宣紙,第一次覺得……其實也不是那麼難看。他心情無比輕鬆,暗下決心絕不讓石中玉賺到錢。有了錢,這小子跑了怎麼辦?他總有感覺,石中玉可能不會一直待在他身邊。他不能容忍這小子離開,也許,他該調查一下石中玉的來歷。沒有人是無根的,就算看起來無根也一樣。
不過轉念一想,記及石中玉說幫他泡妞的話,心裡又陰暗沉重起來。娶金敬仕的女兒,真的是必須的嗎?可不可以……虛著正妃之位,反正也不能娶小玉對不對?這世上還沒聽過有男王妃的。
他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煩躁地把那寫字不成字的紙張撕碎了。
還是娶了金旖晨吧,就放在正妃位子上,並不礙什麼事,還省得麻煩,也省得他再生出些娶個男人的可怕心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