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中玉招呼三個女孩進來,坐在桌邊。
香玉麻利地擺上妝奩鏡子等物,果果在手心薄薄蘸了玫瑰香味的頭油,很快就給石中玉梳起一個雙螺髻,再插上金旖晨借來的兩隻玲瓏點翠草頭蟲金簪。當畫完眉,敷了珠粉,點上胭脂,工藝良好的水銀鏡中,映照出一個少女嬌俏可人,秀麗無端。
身邊,傳來幾聲抽氣聲。
「小玉,沒想到你穿上女裝這麼好看。」金旖晨瞪大了眼睛,由衷地讚歎。
「小姐,小玉哥哥扮女人,比小姐還要漂亮啊。」果果也驚艷道。
一旁的香玉偷擰了果果一下,又丟了個眼色,但金旖晨卻渾不在意,拉著石中玉的手站起來,轉了兩圈,「怪不得戲台上那些反串的名角都比女人還美,原來是真的。啊,對不起。」她說到一半又摀住嘴,滿臉歉意,「對不起小玉,我不是說你是戲子。」這年頭,演藝人員的地位很低,竟不如她一個賣身王府的奴婢。
哪個女人不愛漂亮,不愛聽人家的讚美?因而他人的反應令石中玉心頭喜悅,但還沒等她說話,香玉就硬生生擠進她和金旖晨之間,把她和金旖晨相拉的手不動聲色地扯開。
「既然收拾完了,咱們到院子裡看燈吧?」香玉笑道。
石中玉還沒什麼,金旖晨發現自己衝動之下抓了「男人」的手,鬧了個大紅臉。果果也是個機靈的,連忙拉著石中玉的袖子,笑道,「小玉哥……不,是哪裡來的美人姐姐,快快跟我來,外面可是姐姐說的冰晶琉璃世界呢。」解了金旖晨的圍。
石中玉被果果拉得腳步踉蹌,急急跟出去。自從穿越就是扮男人,大約時間久了,她似乎已經忘記了女性的感覺,此時恢復本身的樣子走到眾人面前,開始時還有點羞澀、瑟縮,更差點被不熟練的裙裝絆倒。
但很快,身為女性的意識覺醒,那種我也可以漂亮自由,我要美麗給自己看的心聲,令她感覺到自重生以來的第一次甘美,那是說不出的快樂,輕鬆,甚至幸福。
「喲,這是誰家的姑娘,粉團兒似的,連我這老婆子看著都心愛哪。」張媽媽驚訝地笑道。
其他的丫環婆子也很驚奇,但好在古人沒有隨便觸摸別人的習慣,何況知道石中玉是外府來的「男人」,更不敢動手,所以她並沒有穿幫的危險。而羞澀過後,眾人就被院中紅的燈、白的雪、柔潤清冷的月光所組成的美景所吸引了,盡情笑鬧起來。
金旖晨站在房門裡,望著石中玉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的雙手,似乎那種柔軟滑膩的觸感還在,臉不禁又有些發燒。她在外人面前是大家閨秀,骨子裡卻是江湖兒女,不應該為一點肢體接觸心跳如擂的,可是……可是……她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怪異感覺,只想還有機會握著那雙手,促膝交談,就如人生一大快事。
「小姐,小姐。」香玉見金旖晨發呆,輕輕在旁邊推了推。
金旖晨回魂,「小玉真漂亮是不是?以前,只覺得他古靈精怪,心思靈透,倒沒太仔細注意過相貌。」
「裕王殿下才叫漂亮呢。」香玉略有深意地道,「而且不會讓人看混了,誤以為是女人。其實,皇主孫殿下也不錯哦。」
「小玉才十五歲,難免雌雄莫辯。」金旖晨說著,心頭卻是一凜,驀然明白了香玉這樣說的意思。她不是喜歡上這個小家丁了吧?那是不行的。她爹絕不會允許他的掌上明珠嫁給一個下僕,一個賣身為奴的男人。
想到這兒,她嚇得連吸了三口氣,這才鎮定的走出門外。
滿院子的人,除了幾個婆子外,最大的也不過十八歲,正是愛玩愛鬧的年紀,於是那拘謹的氣氛很快就過去了,在石中玉的帶領下,很快樂在一處,就連老鷹捉小雞這種小孩的幼稚遊戲,也玩得不亦樂乎。
而內院的歡聲笑語,就連自動在外院守門的阿忘也聽見了。仔細辨認一下,他很快發現了石中玉的笑鬧聲,不禁心中滑過暖意,臉上也露出微笑。
他記不起以往,記不起自己是誰,每當拚命想的時候,腦袋就疼得像要裂開一樣。但不知為什麼,自從和石中玉相熟,他就覺得想不想得起從前的事也沒什麼關係。而且,他看著石中玉就感覺親切,這名字也似乎在哪裡聽過似的,特別順耳。
他懷疑過,自己失憶前是不是和石中玉有什麼關係?他也戒備過,畢竟忘記所有前塵往事的他,對別人總是不能全心信任。那是一種恐懼,別的人無法理解的。但越是相處,他面對石中玉的時候越是放鬆,類似於……親人的感覺,舒適、溫暖,沒有心機。
可是,他有親人嗎?為什麼他沒有一點印象?想起親人兩個字的時候,心中還隱有恨意?
最後他乾脆放開心懷,當石中玉真是自己的弟弟好了。因為他多方試探,這小傢伙就像沒心沒肺似的,一味的依賴信賴自己。他雖然是個沒有過去的人,但他可以感覺得到。那樣被需要著,被圍繞著,令無根的他異常愉悅。
他在被金老爺和小姐救起前,差點被大海吞沒。看來,在死過這次之前,未必過的是什麼好日子。現在他雖然只是個馬伕,但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有個喜歡的小兄弟,其實……也不錯。
阿忘站在寂靜的雪地裡,溫柔的想著,卻被扣響的門環聲打斷。
他皺了皺眉,不知入夜了還有什麼人來。但這畢竟是皇莊,來往皆是皇親貴戚,他不敢怠慢,連忙上前,打開了一道門縫,看了一眼,立即把大門大開,躬身行禮。
「裕王殿下,皇太孫殿下,您們怎麼來了?」他規規矩矩地問。
「本王來看金小姐。」慕容恪抬了抬手,一隻五彩斑斕的野雞毫無聲息地被他提在掌中。
意思很明顯,打獵有了小收穫,人家是來送禮的。別說是裕王殿下親來,就算他派個小丫頭來,這種示好的行為也是不能阻攔的。
「裕王殿下稍候,容小的回稟了小姐,前來相迎。」阿忘謙恭地後退一步,也不抬頭,態度不卑不亢,卻又十足夠禮節,姿態嫻雅,實在不像一個馬伕的行止。
慕容恪的眼睛微微瞇起,心中陡然生出疑惑,然而他還沒有細究,旁邊的慕容長天卻邁進門檻,溫言道,「一併通傳了你家小姐,就說,孤來給她送貼子了。」
「是。」阿忘並沒有多說,轉身快步離開。
慕容恪也進了大門,與慕容長天並排而立,嘲諷地道,「皇嫂又出什麼蛾子啊,讓你親自來送,這金小姐倒真是金貴。」
他語意不敬,慕容長天蹙起了眉,冷聲道,「母妃不過是愛熱鬧,想找人說說話,解解悶而已。」
「是嗎?難道不是為了你的婚事?」慕容恪唇角一扯,那能令女人尖叫的淡笑卻令慕容長天覺得受到了侮辱。可偏偏,他明白母妃就是這麼想的、這麼做的,讓他感覺萬分丟臉。就因為七皇叔在一邊虎視眈眈,母妃覺得緊張,居然不顧臉面,硬要他親自來訪。
「皇叔不也為了親事來的嗎?」忍不住,他反唇相譏。
慕容恪笑嘻嘻的,根本不為所動,「本王可是被逼婚的,免得皇后娘娘和皇嫂隨便給本王塞個什麼女人過來。話說你三皇叔陵王殿下比我還老,也沒有正妃,不,他連側妃都沒有,屋裡只幾個侍室罷了,皇后娘娘和皇嫂,為什麼不急著給他說媒呢?」
「兒不言母。」慕容長天道,「七皇叔只管自己選妃就好了,不必管三皇叔吧?」
「本王已經選好了,就是金小姐」慕容恪突然笑了,好像這是一件什麼好玩的事,氣得慕容長天握緊拳頭,卻說不出話。
「長天,你屋子裡連個丫頭也沒有收過,怎麼知道對付女人?還是別跟本王爭了吧,輸了的話,會影響你皇儲的威望的。」沒想到,慕容恪就這麼直率地說出這番話來。
叔侄爭妻,說出去很難聽。所以儘管大家都知道,卻沒有一個人說出口。也只有慕容恪這樣視禮法世俗於無物的人,才會這麼挑明了。
只是慕容恪心裡放不下對男色的厭惡,並不像外界說的那樣,什麼都不在乎。所以,他才糾結、對某人丟不下卻又不肯拉過來。
他心知自己今天並不是看望金小姐來的,拿的獵物只是個借口,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傻罷了。他心裡想的是某個可惡的小傢伙,忍了一天多,那想念也無法化解。可是他沒料到在門外會遇到長天,他們並不是約好的,而是湊巧遇到。他也知道長天確實是給金小姐送請帖的,本來應該轉頭就走,可他不想讓長天看到石中玉。
長天不知道石中玉在這兒,就乾脆就讓他繼續不知道好了。不知為什麼,他很介意長天和石中玉見面,腦海中總閃出石中玉穿著長天外袍的樣子。每念及此,他心裡的火苗一直往外拱。
想到這兒,他突然抬步往內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