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熙海邊,離一個名叫『古道』的小鎮不遠。」石中玉又灌下一大杯涼茶,「但是我不知道那裡面是什麼,好像應該用特殊的鑰匙來打開,可我身上根本就沒有鑰匙。或者,是掉進海裡了……」
阿忘今天不知第幾度皺起眉頭。
整件事情透著古怪,萬一他們兄妹是身懷秘密的人,萬一那盒子是關係很大的東西,萬一他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他就必須找到萬全之策才能帶小玉離開。他自己一個人就算了,生死由命,可小玉才多大?
想到這兒,他瞄了一眼妹妹,見她被汗水蒸騰得艷麗的臉色,突然就想起她和慕容恪之間那奇怪的感覺,想開口問,終究哥哥的身份不好和妹妹明講,只猶豫道,「小玉,今天你既然告訴了我事實,哥哥就得對你負責。過兩年,哥哥就帶你走,所以……在裕王府,不要隨便和人……和人親近。」
石中玉身體裡是來自現代的靈魂,既然聽出阿忘的意思,卻也不怕直說,「哥,裕王待我有大恩,如果沒有他,我可能不能順利活到今日。對裕王殿下,妹妹……很感激,但自知身份地位的差異,再加上他並不知道我是女的,所以彼此之間不會有太深的瓜葛。外界傳,我是他的男寵云云,我既是女子,那麼就可證實那些是謠言了。」
阿忘沒想到她這樣直率,倒有些尷尬。加上他表面上平靜地接受了事實,但心下還是隱約有點慌亂,也就沒再多說。等石中玉走了後,他再度抱頭苦想,他總感覺自己的記憶似乎就在最近的地方,偏偏他腦海以及心底一片黑暗,什麼也抓不到。
這讓他急得恨不得敲開自己的腦袋,把那種近在咫尺,卻又無法搜尋的感覺拉出來。那一團亂麻,只是需要一個契機,一個線頭兒而已。這時,他比才撿回命的那些日子還要急迫,因為現在面臨著危機,他還要保護妹妹。另一方面,他心裡也湧動著不知名的喜悅。怪不得自見到小玉那天,就覺得她特別親近,原來她真是自己的親妹子。
就在這種忽喜忽憂中,天色已經全黑了下來。他連晚飯也沒有吃,只覺得頭疼欲裂。他到底是誰?他為什麼要和妹妹逃出來?他究竟有一個什麼樣的家庭?那盒子關係到人命嗎?正咬著牙,不顧劇烈的頭痛,拚命地想,果果突然在門外叫他,說小姐有事吩咐。
聽到金旖晨的名字,他心頭驀然滑過一道暖流。
這世上,除了妹妹,大概只有金小姐是對他真正好的吧?從他被甦醒的那刻起,他受到金小姐的任何照拂,都一樁樁一件件記在心裡。只是,他沒有什麼可報答的。那麼,就不要接受太多了。
「有什麼急事嗎?」他僵著聲音問。
「阿忘哥哥好大的譜。」果果半笑半罵,「小姐傳,阿忘哥哥自去便了,難道沒有急事,你就可以不聽吩咐了?」
「天這樣晚了,我是男僕,到內院去總歸不好。」阿忘踏出門口,對果果說。
「小姐沒進內院,就在二門內的外書房坐著呢。」果果道,「放心放心,小姐平時雖然不拘小節,不還有我看著嗎?」
阿忘聽果果這麼說,只好跟她到了外書房,也不進屋,就在台階上回話。
「聽說今天小玉來了?」金旖晨看著門外那道挺拔的身影,心突然就柔軟了下來,「他……有什麼事沒有?」
「聽說陵王殿下進京,他本想拉我一起上街,瞧熱鬧去。」阿忘提前想好了說辭,回答得流利。
「他的精力總是很旺盛,真不像……」她想說真不像太監,但一個姑娘家,嘴裡說出這種話,嚴格來說也算失禮,臨時轉口道,「我還當他是來找我玩,讓他撲了空,怪不好意思的。」
「小姐,小玉只是個奴僕。」阿忘意有所指的道,「一個奴僕,小姐不必在意,身為奴僕的也承受不起小姐的錯愛。」
「奴僕又如何?不過是沒有投生到好的娘胎裡罷了,哪裡就比別人低賤?」金旖晨敏感地覺出阿忘語帶雙關,秀眉微蹙道,「聽說,當今聖上年輕時還交過乞丐朋友呢。」她的話如果被石中玉聽到,會感到驚奇的。畢竟這種類似人生而平等的話,意念太超前,等同於現代人了。
「不是乞丐朋友,而是江湖道士。」阿忘衝口而出。
金旖晨驚喜地瞪大眼睛,「阿忘,你想起什麼了?」
這話一問,連阿房自己也愣住了,心中不知是悲是喜。他失去記憶很徹底,當他甦醒過來時,連現在是什麼朝代都不記得。那麼,怎麼會知道當今聖上的事?是不是說,他今天聽到小玉是自己的妹妹後,已經有了恢復記憶的可能?不過用力一想,腦袋裡跟繃斷一根筋似的,瞬間的劇痛令他彎下身去。
金旖晨嚇了一跳,想也沒想就衝出門外,剛要下台階去拉阿忘,被果果搶了先,香玉則一把攔住她,「小姐,留神腳底下。」
「你怎麼了?」 金旖晨訕訕地道。
「沒事,只是突然頭疼而已。」阿忘略側過頭,避開金旖晨的目光。
「如果一想到過去的事就頭疼,還是不要想了。」金旖晨知道自己失態,轉身往回走,「反正你在將軍府做得好好的,想不起來過去有什麼關係?」
「謝小姐關心,我……總要自立的。如果小姐沒什麼問的了,我先告退。」阿忘始終不抬頭,之後也不等金旖晨回答,躬身退了下去。
金旖晨一陣氣苦,望著已經沒了人影的門外發呆。
果果在旁邊瞧見,和香玉使了個眼色,上前扶起金旖晨道,「小姐,天晚了,回去歇著吧。」
金旖晨點點頭,也不叫竹轎,慢慢往內院的花園裡走。
果果眼瞅著四下無人,就支使香玉帶著丫頭婆子們先去打前站,自己陪在金旖晨一邊,低聲道,「小姐,奴婢提醒過您。不是一路人,終究走不到一條道上。」
「說什麼呢?」金旖晨有點惱火。
「您惱了,奴婢也得這麼說。」果果一咬牙,「奴婢是您的貼身丫鬟,您心裡想什麼,奴婢哪有不知道的道理。阿忘哥哥是百裡挑一的好男人,可惜他是個沒根的人,小姐何必自苦?上回老爺不是說了,雖說任你自主擇婿,但也催您在那幾位中盡快挑選,好求皇上賜婚呢。你也得替老爺想想啊,您再這麼拖下去,別人還不會如何,老爺就先被架在火上烤熟了。」
「可是他們……我一個也不喜歡。」金旖晨悶悶地道。
那些男人,是全大燕最優秀的,可在她心裡,卻不如那個馬伕。她第一次學騎馬、第一次學射箭、第一次有人跟她比武時對真格的,把她摔在地上,全是阿忘。雖說身為奴僕,但那筆好字,偶爾對她說起的詩文見解,說明他不是池中之物。還有,她出身武將之家,雖然爹爹是水軍總都統,但軍營中也有無數馬匹。可她在阿忘的身上,第一次見到男人對馬兒的溫柔。
這樣的男人……以後對妻兒也該很好。他連一匹馬也不肯相負,何況親眷?
這些感覺,她在上京之前就有了,只是一直模糊不清,她也故意忽略不理。直到那次肌膚之親……事後,他那麼君子的努力忘記,就算當面遇到她也不卑不亢,裝做不記得,為了她的求生意志,還叫來了小玉。
漸漸的,她明白以前對阿忘是什麼心思了,也突然明白那種信賴,那種日日想見,哪怕是讓他牽著馬轉一圈也很舒服是什麼緣故了。雖然知道不可以,不可能,可人怎麼扭得過自己的心呢?
以前,她曾以為自己喜歡小玉。現在念及阿忘,她才明白什麼是喜歡,心裡和腦子裡一直熱乎乎的,隨後又冰涼,就像這回得傷寒,打擺子。
「小姐喜歡阿忘哥吧?」一咬牙,果果乾脆直說。她雖然年紀還很小,可是卻是個潑辣性子,沒什麼不敢說的,「不過小姐那麼聰明,該不會聽不出剛才的話音兒吧?」
金旖晨停下腳步,臉孔雪白。
對啊,阿忘對她永遠那麼守禮,她這樣不知羞恥,只會讓他看輕,而且會給他造成困擾。
何必呢?也許,個人有個人的命吧
「別胡說八道。」她身子繃得筆直,罵道,「再多嘴,就把你配給小玉」
果果知道自家小姐這麼說,是把她的話聽進去了,當場插科打諢地自嘲道,「奴婢那可得給小姐念聲佛了。小玉哥哥長得那麼好看,全府的丫頭倒有一半是想配給他的。您行行好,便宜了奴婢吧?」
金旖晨心頭的陰雲雖然沒那麼容易散開,但卻被她逗得一笑,伸手捅捅果果的肋下。那是果果最怕癢的地方,往往碰兩下就能叫她跳出好幾步遠。
果然,果果尖叫一聲,像抽風似的往後便跳。不過,主僕二人正好走在園內湖水的曲徑小橋上,一個沒留神,果果翻下了只及腰部的欄,跌向水裡。將軍是御賜的大宅,那湖水是引玉帶河水而來所形成,雖佔地不大,卻也能夏日行舟,是很深的。
金旖晨大驚之下,本能地上前拉住果果,但果果雖借她的力攀上欄杆,她卻被拉得跌進了水裡,濺起大片水花。
「救命哪救命哪」果果嚇壞了,扯開嗓子喊了起來。
她家小姐是大家閨秀,就算是水軍總都統的女兒,也是不會游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