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找她,這麼多年也沒停過。」慕容楚道,「但這小丫頭真會躲,我覺得她應該就在太府都,可卻連她半點行跡也尋不到,後來我甚至懷疑了自己的判斷。當時我以為你死了,心知小玉是你最在意的人,一日不得到她的確切消息,一日就不會停止尋找,就算是大海裡撈針也沒有關係。可是我要賣她?這是從何說起?」
葉明聞一直注意慕容楚的臉色,真的半點也沒發覺異常,卻只看到了誠實和懇切,令他不由得懷疑妹妹的說法。小玉當時還是個孩子,可能嚇壞了,也可能有兩撥人在尋人,她誤會了也未可知,因而才以為人家要賣掉她,嚇得躲起來。
他若沒恢復記憶便罷了,如今想起過往,就覺得楚兄的話很有可信度。畢竟,那一箭射偏就不可能,何況楚兄貴為藩王,無聖旨偷偷回京是大罪,若只是為了追殺小玉,派人私下進行就好,犯不著親自出馬。
除非……楚兄真的是想找到小玉,妥善安置。
再者,就算楚兄帶手下偷偷進京,也必帶自己的親衛,免得人多嘴雜,走漏消息。楚兄的親衛統共不到三十人,當年江湖相交時,他全部見過。回頭,他要仔細問問小玉,當年聲稱要賣人的那兩個混蛋是什麼相貌,對比一下即知。
慕容楚看著葉明聞猶疑的臉色,有心想問小玉在哪裡,可又怕兄弟的心結沒有解開,冒然開口倒惹人懷疑,因而站起來道,「我不知你有什麼打算,但你既然藏身在金府,就必有你自己的考量,為兄先不干涉你。不過,不管你要做什麼,都要和我說一聲。你可以不信我,但你若想堂堂正正的回去,給小玉一個好生活,並且再也沒有人敢動你,就只能接受我的幫助。」
「楚兄,當初我們相識,你有目的嗎?」葉明聞涼涼地問。
「有。」慕容楚直言不諱,「有很多目的,但相信我,我從沒想過害你們兄妹,你我這份交情也不假。說不定……將來你我的關係會更深,現在我不方便說,到時候你自然明白。」
「我不想回熙海。」葉明聞別過頭去,就算在黑暗中,就算對方曾是生死相交的兄弟,他也不願意臉上厭惡的神色被看到。
「明聞。」慕容楚歎了口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事不由得你作主。我知道你的想頭,可是……你還年輕得很,今後人生的風雨會更多、更大,逃避不是辦法。該你的,你放了手,那些人也未必會放過你。不然,那場海難要怎麼說?」
葉明聞被噎住,半晌無語。
慕容楚站起身,拍拍葉明聞的肩,「我先走了,你想好要怎麼做之後,就私下到陵王府找我,拿著我的腰牌。記著,提防金敬仕。」說完,把腰牌拋到葉明聞懷裡,趁著夜色離去。
葉明聞蕭瑟的坐在黑暗中,心潮滾滾。
是啊,逃避不是辦法。當年為了不讓母親為難,他遠走他鄉,遊歷各地,扔弱母幼妹在家若熬。可等他回來時,一切都晚了。之後他本想帶著妹妹離開,可人家還是不肯放過。想來想去,對不起母親已經很可惡了,對小玉呢?他更沒有盡到一個哥哥的責任。
小玉在家時,被人欺侮輕視,連下僕也敢不敬。好不容易小玉出來了,堂堂大小姐,居然不得不女扮男裝,賣身為奴。他這個哥哥怎麼當的?他的每一個決定都是逃避,難道他以後不該為了妹妹,為了母親的在天之靈,奪回屬於的一切嗎?
以前,他做不到。因為他軟弱,因為對方有個大靠山,他斗不起。但現在不同了,他死過一次,更知道活著的可貴,而且只要他願意,他可以找到更大的靠山
陵王、楚兄、值得信任嗎?從前,他們肝膽相照。現在為著小玉,他要小心做出決斷。
葉明聞握緊那塊腰牌,掌心細細感覺著上面清晰的紋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男子漢大丈夫,做出決定就不要猶豫,絕不婆婆媽媽的瞻前顧後。但是楚兄,給我一個必須相信你的理由。」他喃喃低語。
與此同時,在金旖晨的繡樓,金敬仕也在和女兒單獨說話。
「身子可還有不舒服?」金敬仕微微歎了口氣,「要不,為父明天去求皇上,請才神醫再來幫你看看?」
「爹,我沒事,剛才……只是不小心。」金旖晨避開父親的目光,「今天讓您在陵王殿下面前丟臉了,女兒不孝。」
「算了,為著你,爹早就被人指指點點的習慣了。」金敬仕露出苦笑,「可你的親事,不能再拖了。滿太府都的青年才俊,難道你就沒一個看上的?」
「爹,其實我才十七歲,親事……不急。」
金敬仕看到女兒臉上閃爍的表情,胸中突然升起一股怒氣,臉色微沉道,「晨兒,看來為父是太嬌寵你了婚姻事,豈能兒戲?你這樣拖著不定,於你閨譽沒有半分好處。常言道夜長夢多,時間一久,誰知道會傳出什麼不好聽的話」
「我沒精力管別人怎麼想」金旖晨頂了一句。
金敬仕的長相本來是圓潤討喜的,再胖下一兩倍可以冒充彌勒佛了,可此時卻突然氣質凌厲起來。其實這才是他的真面目,但他對女兒也是真疼愛,硬是隱著怒氣不發,只道,「你也為爹想想,你的婚事一日不定,皇上的眼睛就盯著。再者說,明年你就十八了,但凡好人家的女兒,若是沒有問題的,哪個肯耽誤到那時候?若你這幾個月內定不下親事,你讓爹的老臉往哪擱?」
「這麼急?」金旖晨臉都白了,腦海中閃現出阿忘的矯健身影。
其他人出身高貴,有錢有勢,有財有貌又如何?誰能比他更忠厚可靠?最喜歡他沉默中的溫柔,就像熙海邊、微風月夜下的海浪。
看到女兒的表情,金敬仕怒火更盛,驀地站起道,「不行,這回爹不能由著你的性子裕王、皇長孫殿下、小甘大人,不管你選他們中的哪一個,爹都沒有意見。他們也是全大燕最佳女婿人選了,爹不相信還有誰能強得過他們?今天,爹厚著臉皮,連陵王也請來了,你若看中他,爹也能從皇上那請來旨意。」
「爹,您就讓女兒多陪你幾年不成嗎?」金旖晨別過臉去。
「姑娘家早晚要出嫁,你若嫁得好,爹比什麼都開心,所以這話話再也休提。」金敬仕失支了耐心,冷冷的道,「不過你要有其他想頭,想著那上不得檯面的人,趁早給我死了心。打斷你腿,爹捨不得。但別人的腿……就算是命,又算得什麼。」
「爹」金旖晨又驚又急。
金敬仕不理會,自顧自地說下去,「小甘大人既然呆頭呆腦的不討你喜歡,爹也不強迫地你。畢竟,甘公再顯赫,也不是皇族血脈。那麼這個月之內,你就在裕王、陵王和皇長孫之間選一個吧。爹自會去請旨,讓皇上賜婚,這樣你到了夫家,管他是什麼王,也不敢給你氣受」說完,怒氣沖沖地甩袖就走。
金旖晨呆站著,並沒有去追。
她不是沒有見識、腦筋不清楚的閨中弱質。爹既然說出那樣的話來,必定是覺察到了自己對阿忘的心意。她也知道,爹說得出,做得到。她不能不能為了一已之私,讓阿忘再受到折磨和傷害。這種時候,她求有什麼用?不僅沒用,還能更激起爹的怒火,惹出更大的麻煩。
人不能太貪心,生在高門之家,她的爹能給她適當的選擇,平時又縱著她做出諸多無法無天的事,已經是很疼愛她了。那些自由,那些胡鬧,那些……愛慕,足夠她以後回憶一生的了。
「爹,除了他,選誰都一樣。既然如此,您就來幫我選吧。」金旖晨喃喃自語,「既然我得不到我想要的,就讓您得到您想要的。這就算女兒,報答您生養我一場。」
是什麼,濕濕熱熱的滑下面頰?
幾天後,葉明聞找了個機會,來到西山堂。
「哥,你怎麼來了?」石中玉高興中又隱有不安,不由自主地向外觀望。
「我繞了大半個太府都,別說沒人跟蹤,有也被我甩掉了。」葉明聞失笑道,「別把你哥當成廢物,放眼大燕,想跟著我而不被發覺的人不敢說沒有,但卻從沒出現過。」
「你突然來,我是感到意外嘛。」石中玉一邊笑說,一邊走到門口吩咐,「蛐蛐、饅頭,麻煩你們倆應承著前後門,今天閉店,誰也不招呼了。」
屈忽昀和牛蠻應了聲,雙雙離開。
葉明聞第一次看到妹妹吩咐手下做下,不禁欣慰,「小玉,你比哥哥本事,都有自己的手下了,看起來很是忠誠聽話啊。」
自打葉明聞一進屋,石中玉就感覺情形有點不對,現在聽到這句話,終究發覺到底是哪裡與往日不同。
是語氣,是葉明聞說話的語氣,再不像是個沒有過去的人。
「哥,你記起來了?」她驚喜地叫。
葉明聞微笑點頭,「那天掉在花園的湖裡了,可能因為落水的刺激,全想起來了。」
「那我們是誰?」
「我們本姓葉,你身上的路引,是哥哥找人偽造的。」葉明聞撫了撫石中玉的頭髮,「我叫葉明聞,你叫葉明玉。不過你確實生於大燕永隆十一年,今年十六了。我,長你五歲。我們的家……在熙海。」
「我們是什麼樣的人家?」看到哥哥面色冷下來,石中玉,不,應該叫葉明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