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元後大祭禮的日期越來越近了。
石中玉猶豫良久,還是選在早朝沒退的時候,抱著一大摞冊子,來到久思院。那是她半年來抄的佛經,雖然慕容恪只是以這個為借口,把她打發到醉醒院去,但她卻真的認真做了。每天雷打不動的寫一個時辰,之前還要焚香洗手,就算她忙起來連覺也不夠睡,但卻從不間斷。
她覺得,慕容恪一定想為母親抄寫佛經。可是,他不能寫字,心裡肯定很難過。她懂得他的心,於是,她替他做。
「銀盤姐姐,好不好把這些抄好的佛經交給殿下。等元後娘娘大祭禮的那天,方便讓殿下焚於靈前。」石中玉笑瞇瞇的說,直感歎自己運氣好,遇到了溫柔大方的銀盤,而不是潑辣的輕煙,或者冷淡的素裹。
「小玉怎麼不自己交給殿下?」銀盤笑問,雖然並不接手,但語氣間很客氣。
石中玉和自家殿下之間的情形,外人不知,就連凡夫人都懷疑殿下私下與石中玉會面,不然為什麼單獨撥個院子給他?但四大侍婢卻是清楚的。
真的是半年多不曾相見,好像殿下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一般。可是,殿下的脾氣一直很壞很暴躁、還很陰沉,時常會坐在屋頂上,望著醉醒院的方向發呆。這讓人看得很明白,殿下是惱了石中玉,可心裡卻放不下。
這樣的石中玉,她們誰也得罪不起。畢竟侍候了殿下七、八年,她們從沒看過殿下這個樣子,足以說明石中玉的重要。但是,石中玉和殿下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誰也不知道,她哪敢冒然收下他送來的東西?
「我要潛心抄經,只有這時候才能出來。偏偏,殿下沒有下朝啊。」她每天泡在西山堂的事,大約除了幾個有心的人,不會被覺察,因為她一直行動隱秘。
「小玉不知道嗎?殿下好些日子沒上朝了,你乾脆放下東西等會兒,殿下這會兒該從湖邊練劍回來了。」銀盤笑盈盈的。
石中玉卻心頭一凜。
就是要避開他的,哪知道他沒上朝還敢來呢,這不是事與願違嗎?。他說過,不讓她再出現在他面前,因為……他會瘋狂。而瘋狂的他,她招架不住。
「算了,抄經的吉時到了,我還是先走,待會兒叫人送過來吧。」她隨便找了個借口,轉身就走。然而一回頭,門邊的一條身影就撞進她眼瞳的最深處。
那人穿著血紅色緊身短打勁裝,一絲繡跡也無,除了一塊九龍佩,身上也無半點飾物,墨色長髮高高束起,襯出他高大矯健的身材,偏偏視覺上還那麼修長。大約是才練劍歸來,汗水浸透了上等的絲綢料子,貼在他隆起的肌肉上,形成特別的陰影……
石中玉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很久不見,偶爾想念時,似乎連他的相貌都模糊了,但再見到的這一瞬,卻發現原來他的影子深深刻在心裡,只是刻得太深了,深到沒有陽光照射的地方,看不清而已。而這突然的相見就好像心底發生了十級大地震,整顆心都翻轉扭曲,體無完膚。
她不知道,這種感覺之於慕容恪而言,更為強烈。
他對自己真的很狠,半年多來真的逼著自己沒見那小東西一次。雖然有時候,他期望石中玉不要那麼聽話,最好像以前一樣反抗他、違背他,突然跑來找他。而此時驟然重逢,那感覺格外新奇,就像胸口被洞穿,所有的堅持都流失得一乾淨。
銀盤在一邊,看到他們二人詭異的對視著,似乎天地萬物都不存在似的,乾脆開溜,免得出了什麼事被波及。
「你來幹什麼?」半晌,慕容恪開口,嗓音低沉得好像呼吸不暢似的,「本王說過,你不許出現。」
「我不知道殿下會在。」石中玉連忙解釋,手一軟,那些抄好的佛經差點掉到地上,「我立即、馬上就消失。」說完,她有點慌張地往外跑。
該死的,他為什麼偏偏這個時候聽話!
慕容恪的眼睛近乎貪婪的鎖住那條嬌苗條的身影。可能因為急、可能因為累,也可能因為別的,石中玉的臉上飛起兩朵紅暈,在這美妙的夏日時光,說不出的動人。
「站住,你違背了本王的命令,難道想逃脫懲罰嗎?」慕容恪喝了一聲,身影晃動,片刻就攔在石中玉面前。
石中玉緊急剎車,這才沒有撞到,但兩人相對而立,中間只隔著那些經文冊子。
她低垂著頭,等著那懲罰的命令。可她只聽到頭頂上細細的喘息聲,然後面前的身影倒退了一步,「你……走吧。」聲音矛盾,鼻音濃重。
「殿下不責罰我了?」
「本王說了,讓你走」慕容恪微微有點發怒。
「那殿下,請您收下這個。」心裡百轉千回,卻只出口這一句。
紙張是很重的,儘管她經常搬書,鍛煉了臂力,抱著這麼一堆東西到現在,雙手也開始發酸,額頭也微微見汗。
而慕容恪眼光下,正是她飽滿的額頭,因陽光的角度問題,令人看得見一層絨毛,可愛得想讓人吻上去。
「這是什麼?」略翻了翻,那一筆簪花小楷,跟眼前人一樣秀氣中帶著風骨,圓潤中有著倔強和不屈服。
「我為元後娘娘抄的佛經。」石中玉恭敬地說。
慕容恪冷冷一笑,「扔著吧,為元後做這些的人很多。京裡那些夫人小姐,為表哀思,大多寫上十幾二十本。其實,有誰是真正懷念元後的,要的,不過是做個樣子罷了。」
「我是真心的。」石中玉聽他冷漠的語氣中帶著悲涼,心頭和眼眶都是一熱,急道,「我知道殿下心念元後,所以以殿下的心意來抄寫,每研一次墨,都要滴上指尖血,以表錐心之痛。」
慕容恪心頭一凜,下意識地捉住石中玉的雙手。精心抄錄的佛經,忽啦啦掉了一地,像一場不期而遇的大雪似的。
石中玉想躲,可慕容恪的力氣太大,掌心太熱,似乎把她因突然相見而驚得冰冷的小手全部粘連住了。任他近乎於懵懂的看著那十指的指尖,然後貼在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
她的指尖上,全是針孔,看得他的心都抽緊了,「你抄經文時想著本王嗎?」
「是。」她迷迷糊糊地就回答了。
「你真心哀悼元後,我的母后?」他同樣迷迷糊糊地問。
「是。」
「為什麼?」
「因為我感謝元後,全身心的感謝。」石中玉的眼前景物有點模糊,「感謝她生了殿下。」
「誰在乎呢?我的出生。」
「我在乎啊。殿下對別人重不重要,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沒有殿下,我一定不能平安活到現在,過豐衣足食的生活。所以,殿下的出生,是我的幸福。」
慕容恪哆嗦了下。
不該觸碰她的,因為一旦碰上,就再放不開手了。好不容易,他困了自己半年,可只用了不到半息,所有的努力全部瓦解。而當他望著石中玉的淚眼,聽著她發自內心的話,他感覺整顆心都柔軟了下去,向著一切他曾拒絕的信念投降
他伸臂,把石中玉扛在肩頭,一路向小道場飛奔。
久思院讓他壓抑,唯有那個湖邊的居所才是他感覺真正安全的地方。大白天的,他穿房越脊,因為武功高強,一路上的下僕們只覺得眼前一花,沒有人看到這府裡的天,最大的主子,眼睛發紅的扛著石中玉,直入小道場的最深處。
「殿下,你要幹什麼?」最初的迷惑和不知所措後,石中玉驚問。
所說的全是真話,只是不該出口。她確實想念他,也確實想要為他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付出代價也無所謂,因為她知道他對她的好,卻沒辦法報答。
「本王要你。」慕容恪咬牙切齒地說,若非如此,他胸中和身體中的一股熱流,就要噴湧而出了。哪怕,這是大白天的。
他直接帶石中玉到了後面一間冥思室,那裡什麼傢俱也沒有,只地上鋪著上好的草蓆,柔軟乾燥又涼爽。然後,直接把石中玉壓倒在地上。吻,頃刻而落。
不見,是個最差的辦法。令他的心像被關起來的猛獸,甫一釋放就無法阻擋。
「殿下,殿下你……啊,冷靜點。」石中玉拚命推拒著。
她已經決定要走了,只是等時機而已,怎麼能在這個時候發生糾纏?所以儘管她被雨點般落下的吻鬧得全身酸軟,卻仍然把雙手擋在胸前,儘管躲避。
一晌的貪歡就會鑄成大錯,若她走不成了,難道就不明不白的當個妾室嗎?哥哥又怎麼辦呢?難道只顧著自己風流快活,要哥哥落在危難之中嗎?還有對那未曾謀面的母親的承諾,那個有可能是慕容恪護身符的盒子還沒找到,她要看著他陷入朝局,不能自拔嗎?
她很佩服自己,在這種時候還能保持理智,想的那麼多。而且,她明白所有事還不到告訴慕容恪的時候,否則以他的脾氣而言,定會鬧得天翻地覆!
「殿下,我是個男人啊。」情急之中,她大叫。因為她知道,這是慕容恪心頭的坎兒,過不去的坎兒。
果然,慕容恪停下了,卻沒有放開他,就那樣俯視著,也是平視著她,眼裡的兩簇黑藍之火似乎要吞噬一切。
「是男人,也沒有關係」慕容恪瞪大眼睛,彷彿自己也震驚於這句話。可一旦把藏在心頭的這句話說出來,他感覺無比的輕鬆。
「小玉,我喜歡你。就算你是男人,也沒有關係。」說著,他深深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