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不必明說,雖然局外人不明就理,但局內人都知道大事不妙。
胡女拚命勸酒,而石中玉推托著不喝,如今卻再沒有借口,輕煙看在眼裡,惱在心頭。眼見那杯子就要沾到石中玉的唇,輕煙敏銳地看到胡女唇邊一絲算計得逞的冷笑。
周圍的丫頭們都嘻嘻哈哈的說笑著,有的說著吉祥討好的話,有的則調侃石中玉沒見過世面,還有的低聲議論石中玉在王那裡露了臉,如今連宗政側妃的身邊人都巴結起來,更有的夾槍帶棒、陰陽怪氣,根本沒人注意輕煙捻了一顆花生米在手心,趁人不備,彈了出去。
輕煙武功不錯,但離高手的境界還遠,好在今天她和石中玉是坐在同一張桌子上,手上這點距離和力度還是能掌握的,所以石中玉的酒杯才遞到唇邊,手就一抖,整杯果子露都潑在了自己的前襟上,引來陣陣驚呼。
衛氏的一個丫頭還嘲笑道,「胡女姐姐莫惱。小芳姐姐才進王府不久,哪見過這等熱鬧場面,心下緊張也是有的。」
另一個卻說,「以前縱然是見識過富豪權貴之家,一來比不得咱們王府,二來只怕不能上得席面,要在下面說書吧?」極盡諷刺之能事。
胡女面色一變,很不好看,似乎生氣了似的,甩手道,「我本一片好心,小芳妹妹不領情就是了,直接說我沒這個臉面多好,何必糟蹋東西!這可是我從我們側妃那裡求來的,等閒人聞上一聞都難得,這般暴殄天物,是要拆我的壽嗎?難道心裡防著我,以為我沒安好心不成?這裡這麼多姐姐妹妹,誰都睜大眼睛看著了,我若真壞心,也犯不著當眾打臉!」
有其主必有其僕,宗政彌也是個混橫不說理的,胡女身為婢女,雖然收斂些,性情骨子裡卻也是一樣。
「這話說得可重了,小芳姐姐怕是不小心的。好歹是你的好日子,說這些多沒意思。」輕煙忙拉過話題道,「許是真的無福消受,你何若強人所難?來來來,給我吃一盞。說來我可是王的婢女,這點口福還應該有吧?」
「就你個小蹄子嘴刁,好話都讓你說了,好人都讓你做了。就我們笨,好心還讓人當成驢肝肺!」胡女強行改換面色,露出微微氣惱,但並無針對的模樣來。她模樣生得好,和她的主子一樣是個美人,雖說年紀大了,這樣一番做作,倒也令人生出好感來。
「來來,我要你的好心。」輕煙站起來,就要把酒壺拎過去。
胡女搶上一步,不讓她拿,正愁要怎麼令石中玉喝一杯,就見宗政彌也扭著那高挑的玲瓏身段步出房門,走了出來。
「真是的,讓你過生日,本是讓你好好玩上一回,哪想到你上不得檯面,壽星酒都讓人拒了,實在很丟人哪。」宗政彌也指桑罵槐的道。
她一來,眾丫鬟們都站了起來,欲行禮卻被她攔住,「都坐下,好歹我也放下王妃的排場架子,跟你們坐一會兒。其實我早就心裡長草,一個人坐在屋裡看書也怪沒趣兒的;
她這麼說,別人怎好反對。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她直接坐到石中玉的身邊,那本來是胡女所坐,見了她之後早就讓開了。
「胡女,倒酒。」她微笑望著石中玉,卻對身後的胡女說。
胡女立即取了乾淨的杯子,倒了多半盞果子露出來,遞到宗政彌也手上,又示威似的瞄了石中玉一眼。
「我這個人呢,我自己也知道,最愛掐尖拔上的。倒不是置這個氣,就是怕人不服,所以今天小芳姑娘定要喝這露不可,非要你讚一句好呢。」宗政彌也知道自己的名聲,故而也不裝成知書達理的樣子,「小芳姑娘畢竟是戚老夫人的人,還是寧山老王親自聘約的,架子大,我們胡女不配敬這杯,那麼本妃呢?」
別人代飲,有人拆台,酒水傾灑,幾招都用過了。眾目睽睽之下,這下側妃親自敬酒,擺明不喝不行的。而且,沒辦法玩花樣。比如:假裝喝酒,其實倒掉。
不過勸酒變成了強灌,說出去並不好聽。而且若由此出了什麼事,宗政彌也也容易受到質疑。但一來這果子露好多人都會喝,二來她根本不介意別人怎麼議論。到時候只說氣不過石中玉卻酒不飲,任性了起來,也說得通。
那天戚老夫人做壽時她玩了湯中下藥一招,讓石中玉攪了。如今看來她也要以彼之道,還彼之身,用同一招,想讓石中玉著道。
「那小芳謝宗政側妃的賞。」石中玉一直沒有多話,看著眾女唇槍舌劍,此時態度不卑不亢的接過杯子,一飲而盡。她剛才百般不願,現在乾脆利落,倒讓眾人都很意外。
宗政彌也瞳孔猛縮,掩飾著喜悅和驚訝,「這丫頭,倒好像是是我欺侮人了。也罷,還是你們玩吧,我在這兒,你們都拘謹。但我要聽小芳說一聲,這露可好?」
「我不懂酒水的東西,但喝下去很是舒爽,想必是極好的。」石中玉「誠懇」地讚道。
別人只當她是沒辦法了,這才裝豪爽,豈不得她要真不想喝,只要當場裝暈就是,難道宗政彌也還敢堵著她的鼻子強灌?說起耍賴,她可是骨灰級的。當初某恪與她打賭,從來沒有贏過呢。這一回合她示弱,自有道理。
「算你有眼光。」宗政彌也很高興,又似乎得到別人的承認心情很好,叫胡女拿了幾壺果子露來,於是在坐的丫鬟們每人都喝了一大杯,全體盡興。
雖說已經入了秋,但明鏡夏日長,大約申時中開的席,果子露事件後天色也還亮著,並沒有掌燈。不過畢竟快入夜了,氣溫下降,空氣涼爽了起來,眾人坐在院中吃酒說笑玩遊戲,都更為愜意。只石中玉一人,酒氣上湧似的,臉紅氣喘,說話時舌頭都大了。
「果然是不勝酒力。」白薇掩嘴笑道,「那果子露倒是好喝,也沒有後勁兒,可惜兩杯水酒下去,咱們的女先生就現了原形。」
「我看,我還是送她回彩雲居吧?」蘇葉站起來,很是擔憂。
胡女壓著她肩膀,讓她重新落坐,「說好戌時中散席,那時候各院差不多全要落鎖了,再走不遲啊。」
「小芳醉了,待在這兒不是給你添堵嗎?」蘇木也幫口,「讓蘇葉送了她回去,麻利的再趕回來不是一樣?」
「你們走了才給我添堵呢。」胡女道,「你們彩雲居是不是對我們院子有不滿啊,一個一個的惹我不高興。在我家鄉,壽宴上有人提前走,那是很不吉利的。」
「那她……」蘇葉為難地看了石中玉一眼,又輕輕推她,「你怎麼樣?還能不能堅持?」
「很熱啊,想躺會兒。」石中玉口齒不清地答。
「送到後院的空屋去歇歇吧。」胡女想了想道,「過會酒醒醒,你們也好走回去,不然她這東倒西歪的,讓人看去也不成樣子。」
「這……方便嗎?」蘇木問。
胡女嗨了一聲道,「有什麼不方便的?後院是粗使丫頭們的屋子,這會兒正空著。再說滿院子全是女人,前後門都落了鎖,不過就是略躺躺,只要她不吐得到處都是,就沒問題。」
「那好吧,我陪她去。」蘇木伸臂在石中玉腰上,想扶她走。
胡女卻又攔住了蘇木道,「都說了,客人離席不吉利的。再者,在我們院子還用得著你侍候嗎?當你的大爺去,我叫珍珠侍候小芳,你又不熟悉地面兒,又不會煮醒酒湯,坐著你的吧。」
蘇葉和蘇木,外加一邊的輕煙都覺得胡女說得話無可辯駁,又想想確實沒什麼危險,雖然還有點不放心,卻還是點頭答應了。
所謂珍珠就是葉明珠,一直坐在角落裡那桌酒席上,不顯山不露水的,此時聽到胡女的招呼,立即過來,把石中玉扶到後院去。
因為所有人全在前面的壽宴上,後院空無一人。又因為是給粗使丫頭和婆子住的,旁邊就是廚房,一進院就能聞到特有的煙火油腥味。
「我倒碗水給你喝,然後你就睡會兒吧。」葉明珠扶石中玉走到一間屋子裡,隨手從桌上拿來一碗水,送到石中玉面前。
「你真會找屋子,怎麼桌上正好有一碗水呢?」石中玉笑說,明明話裡有話,卻聽起來像醉言醉語。不過,她還是把水全喝光了。之後就再站不住了,倒在床上便睡。
「梅小芳!梅小芳!」葉明珠喊了兩嗓子,見石中玉根本不理,輕蔑地一笑,轉身離開屋子,也沒回前院,直接溜到宗政彌也的房間。
「怎麼樣了?」宗政彌也問,略有點緊張,但更多的是興奮。
「已經倒了。」葉明珠討好的笑,「胡女姐姐的時間算得剛剛好,等到戌時中的時候,藥勁正好發作。」
「她也算是個難纏的,不愧走過江湖。」宗政彌也冷笑道,「她大約知道行事張揚就要遭算計,可她不知道那果子露沒事,胡女在給她夾菜時灑的藥粉也沒事,但加了料的菜和果子露混在一起能讓人輕易醉倒。而剛才你那碗水,才是今晚的主菜呢。哈哈。」
「側妃神算。」葉明珠拍著馬屁,但暗中皺了皺眉,總覺得哪裡不對頭。或者,是那個不要臉的女先生醉得太快了!這種酒量,真不知是怎麼在江湖上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