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奴婢白芍,前來聽王使喚。」
一轉頭,刻意打扮過的白芍正站在他身後不足三尺外。天已經冷了,她卻穿著蓮青色夾金線繡芙蓉花的軟緞衣裙,領口有點大,露出一點錦茜紅明花的抹胸,腳下曲綠色繡花鞋,一頭青絲半斜挽,插著銀質喜鵲髮簪……
因為髮型的緣故,慕容恪突然想起那天試圖灌醉他的石中玉,神情間有些發愣。白芍見到這情狀,還以為自己的美色終於入了慕容恪的眼,心中狂喜,嬌怯怯地道,「請王進內院,奴婢好侍候您更衣。」
哪想到過了片刻,慕容恪的聲音冷冷傳來,「內院的人都哪裡去了?」
白芍一愣,但立即想,王嘛,必要威嚴才對,故意忽略了慕容恪語氣中的厭煩。有些女人就是這樣,總以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別人碰過的釘子不會引以為戒,反而執拗而無理由的堅信,若自己去做,定然會是不同的結果。
所以,明知道慕容恪無情,明知道兩位側妃、兩個侍妾、四大美婢,還有無數美貌丫頭都沒有令慕容恪眷顧半分,卻仍然要以身試法,聽說梅小芳帶著左左右右去了彩雲居,就用計調開了銀盤和輕煙,自己在這裡等著慕容恪。
她哄騙銀盤和輕煙的話很容易被拆穿,但她想,只要王近了她的身,那兩個丫頭還有什麼話講呢?她不僅精心打扮了,身上還配了催情香,以前趙側妃用過的,雖沒起效,但在她身上就未必了。
「戚老夫人那邊有點事叫她們做,就與梅妹妹一道過去了。」她低聲問,連聲音也力求婉轉動聽。
「那你去把梅小芳給本王叫回來。」慕容恪根本不為所動地道。
白芍一聽,略有些慌亂,只得硬著頭皮道,「王整日裡辛苦,不如由奴婢先侍候王洗臉更衣,解解乏氣,再去叫梅妹妹可好?」
慕容恪又不傻,而且多年來都見到這種情況,怎會不知白芍的意思?他是照著石中玉的話演了兩回美男計,卻這不意味著他要對白芍與眾不同,但他到底沒有太惡劣,只皺眉道,「照本王說的做,別讓本王再重複一遍。」
這時,拒絕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若白芍懂得適可而止,也就算了,偏她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死不甘心放棄,於是不但不退,反而上前一步道,「王,奴婢雖不甚靈巧,卻也不是粗鄙之人,可以侍奉王的。王調奴婢過來,那天也誇了奴婢體貼穩妥。」
慕容恪大怒,念著好歹利用過她,忍著沒發作,只厭惡地斷喝,「住嘴!在外院做事的丫頭,內院豈可說來說來。快去叫梅小芳,不然你打哪來的,就回哪兒去!」
看到白芍精心描繪的面容和算計失敗的眼神,慕容恪不禁一陣惱火,再不多說,轉身進了內院,心中想:往後不管記不記得起來從前的事,滅了趙知信後,這內院可得肅清不可,要那麼多心思不正的丫頭做什麼?天天生事,一刻也不得安生。
他走了,白芍卻驚了。雖然還沒回過味兒來,但也不敢追上去,就那麼愣在當地。
「白芍姐姐,還不快照王說的做,把梅小芳叫回來。」正發呆,旁邊有個幸災樂禍的聲音響起,正是一直藏頭藏尾,降了等到外院,卻總是關在自個兒屋裡不見人的素裹。也不知,她是從何處冒出來的,把剛才的情形看了多少去。
「少來笑我,你也不過如此!」白芍見左右無人,乾脆挑明了說。她向來是被趙碧凡當槍使的,如今習慣了當惡人,豁出一張臉來,說話倒也乾脆,「四大美婢,眼高於頂,到頭來逃的逃,貶得貶,咱們烏鴉落在豬身上,誰也別笑誰黑。」
「有什麼好笑的,你我不過是同樣的人罷了。 」素裹冷笑,直言不諱,「奢望著自己不該奢望的,以為自己高人一等,以為要求得少些就可以成就念想。其實王的心裡,從前只有石中玉,如今眼裡就只有梅小芳,我們這等人,徒增自己的煩惱罷了。」
「你!」
「我什麼?」素裹轉回身,把背景留給白芍,「怪只怪,你我太小瞧了天下男子,不是所有男人都亂收屋裡人的。我勸姐姐一句好話,死了這份心吧,若真有想不開的心結,不如來找我。我們……都是一樣的,若再互相看不起,那就讓人欺侮死,沒有活路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白芍站在那兒,若有所思。
滿腔的熱望,兜頭的涼水,那極端的感覺令她生出憤恨來。她突然想明白了,素裹說得對極了,王從沒把她看在眼裡。不是因為她不好,是因為以前有石中玉,現在有梅小芳。她能進主院,就是梅小芳的使的勁兒,如今看來卻像布了局好笑話她。
她上當了!幫梅小芳弄到趙碧凡的血,方便梅小芳行巫蠱之術。利用完了,自然在背後攛掇著王對她冷聲冷氣。梅小芳,趙碧凡,沒有一個好東西!全是一路貨色!
她要報復!但她不能急,她要等機會。當梅小芳和趙碧凡都死了,王就會看到她!她們利用她,她難道不會利用她們?素裹?接近一下未必有好處,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強。
白芍咬著牙,一甩手去了彩雲居,把梅小芳叫回來。她決定先裝老實,卻不知自己又想歪了。強扭的瓜不甜,不明白她為什麼以為慕容恪肯定會喜歡她,假如沒有那些所謂的障礙的話。
於是,明鏡就在不管是大人物、還是小人物的各懷的心思下,表面上平靜,但暗中卻湧動著狂潮。而遠在太府都的朝廷上,卻是另一番情景。
「三皇叔,你認為,七皇叔與朝廷結盟之意可誠?」御書房中,慕容長天問。
「皇上,臣以為此事非常可信。」慕容楚點點頭,「一邊是寧山王的暗書,一邊是小玉的秘報,兩相對證,斷無虛假的道理。」
慕容長天想了想,面露微笑道,「說得是,這倒解了朕心裡最大的疙瘩。本來,最近半年多雖然局勢平靜,但大燕拿不下明鏡,明鏡也吞不下大燕,時間長了,分裂之局形成,以後再想融合,就會難上加難。朕自從坐上這龍位就很憂愁,難道大燕的花花江山,祖宗打下來的基業,就要在朕手裡一分為二,讓大周和北魏坐收漁利,借勢強盛,若干年後再威脅大燕嗎?沒想到啊沒想到,小玉一個女子,卻幫朕解決了這個麻煩。大燕的氣運,也因她而轉變。」
「老七當年也是為她而反的。」慕容楚笑道,「說起來,紅顏能禍國,也能救國,關鍵就看皇上怎麼用人了。」
這句話倒不是捧慕容長天,而是多年辛苦,不免有點怨怪先皇,卻又不好說出來罷了。若不是先皇猜忌多疑,先夏氏皇后辣手無情,這幾年的戰亂,本不應該出現的。
慕容長天自然明白慕容楚的意思,當下也沒接茬,轉而道,「朝廷的兵馬調動,如何與明鏡內的軍力聯繫、協調,就都由三皇叔負責吧,難得七皇叔那種傲性,居然同意與朝廷合作。」
「老七行事雖然任性乖張,但腦筋卻清楚。他在明鏡五六年醉生夢死,打下大片韁土也不過是發洩煩悶,軍中的事一點不沾手的,如今就像虎落平陽,而趙知信樹大根深,老七必須得借點山勢才能反敗為勝的。」慕容楚道。
「三皇叔認為……此事有幾分勝算?」
「回皇上,得裕王者得天下。」慕容楚說得自信,「他不跟朝廷對著幹,朝廷必會贏的,且能以最小的代價換得最大的勝利。不過,還有一個前提。」
「什麼?」
「就是情節來往一定要保密。」慕容楚正色道,「若合圍之勢未成之前,趙知信先動手,明鏡城危矣。若然之後趙知信狗急跳牆,引外敵入內,大燕的國土就不能保全了。」
「那行事就要快,免得夜長夢多。」慕容長天也感覺凝重起來,「三皇叔這就秘密離京,等戰火一起,先收了明鏡外圍的五省十地,再與七皇叔一起,奪回反軍之都明鏡。」
「臣領旨。」慕容楚恭敬的道,但隨即又微笑,「皇上也不必擔憂,朝廷和明鏡裡應外合的事,算上皇上與臣,上層的知情人不超過五個。下面的人分散行事,掌握不到大局的。」
「那就好,朕希望明年春天,大燕就能一統大局,天下安定!」
「臣盡所能,如皇上所願。」
君臣兩個信心滿滿,卻沒料到在御書房竟然隔牆有耳。要知道當今聖上侍母甚孝,所以當朝的吳太后來探望自己的兒子,是誰也不敢攔著的。此時,御書房之側的一個小門,太后正捧了親手燉的補湯,把皇上和陵王說的話,聽了個滿耳。
就像魔鬼定律,越是秘密的事,往往越是在最親近、最沒注意到的地方出狀況。
吳太后聽完這番話,猶豫了一下,就又悄悄退了回去。跟在她身邊的,只有一個貼身的老嬤嬤,自然是極得信任的。
「太后,您這是?」離御書房遠了些,老嬤嬤問。
「哀家心疼皇上的身子,這才多事跑一遭。」吳太后沉吟著道,「哪想到皇上正在和要臣商量國事,這個時候哀家若出現,倒顯得攪和了他,還是晚上再說吧。」
「太后英明。」老嬤嬤低頭垂目的恭維著。
吳太后的眼神突然犀利地一亮,,在老嬤嬤身上轉了轉,到底沒再多說,直接回宮去了。
而第二天一早,那老嬤嬤身邊的小宮女有事出宮,在沒人注意的時候,進了太府都一家土產鋪子。當天夜裡,一隻信鴿從土產鋪子中飛出,越過了太府都高高的城牆。幾日後到達了明鏡,綁在鴿子腿上的密信,落到了趙知信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