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9 章
解蠱(下)

趙知信氣瘋了,他想不到慕容恪竟然如此輕視他。同時他也知道,再不能利用慕容恪。既然如此,他就要殺掉慕容恪。因為他面對朝廷的兵馬已經很吃力,慕容恪不死,他永無寧日!

一咬牙,他一刀刺入親生女兒的後心!

趙碧凡還以為趙知信是拿她嚇唬慕容恪,慕容恪頭也不回的走掉,已經令她傷心欲絕,但親生父親的狠毒卻讓她清醒的絕望和痛恨。

原來,她只是個笑話。算計來算計去,到頭來自己才是棋子,而且是沒有人在意的。

她身子向前踉蹌幾步,跌下了城樓,曾經多麼榮耀的裕王側妃,結果死得無人愛惜。對於她來說,被心愛的人唾棄,被最親的親人殺死,這是最慘的結局了吧。

趙知信呆了,恨得目眥欲裂!為什麼沒有效果?難道慕容恪的蠱解了?他白殺了女兒,卻不能傷慕容恪分毫嗎?為什麼?為什麼?

憤恨中他一揮手,一名江湖打扮的弓箭手出現在城樓上。

而此時,石中玉從馬背上轉身,也看到了這一幕。趙碧凡害人無數,到頭來如此死法,她心裡又是暢快,又是悵然。害人者終究害己,這是千古不變的真理,只是害人者害人時,永遠不會記得。

她向趙碧凡投下最後的目光,然而眼角餘光卻發現有一線黑影,以極快的速度向她襲來。

「神箭張大闖!」她聽到孫福珩驚恐地喊。

原來,趙知信不只要慕容恪死,還有她!於是不惜重金請來那位有名的箭手,就算遠在普通弓箭的射程之外,那人也可致她於死地!

孫福珩想救她,四大鐵衛想救她,長德想救她,所有人都想救她,可所有人都來不及、夠不到。只在慕容恪,他只要轉過身,就能以身為盾,把她從閻王殿門前拉回來。

之前他回憶起了過去,卻沒有想起她。可儘管如此,保護她幾乎成了他血液裡、骨髓中的本能。在千鈞一髮之際,他竟然反手把她抓到身前,自己卻再沒時間躲開!

噗的一聲,鐵箭穿透血肉的聲音,近在石中玉的耳邊,繼而疼痛在她的眉心展開。她姿態狼狽,雙肘撐在慕容恪的大腿上,額頭頂在他的胃部。

她感覺到了猛擊,差點把她從慕容恪身上推開。可她抓緊他,抬頭。

一隻鐵箭就在她眼前,是從慕容恪身後而來,穿透他和身體,箭尖從胸前頂出,又非常湊巧的刺破她的額頭。

她嚇傻了,忘記了疼,忘記了反應,忘記了一切。然後,在眾人的驚吼聲中,他們互相緊緊抓著,從馬上墜地。

在電光火石之間,在眾人撲過來之前,石中玉看到有一個米粒大小的粉紅色小蟲順著箭尖上流出的血掉在地上,瞬間乾枯死去。而在她的眉心,也有什麼順著血珠而出,跌落於地。

蠱,解了!這害人的蠱,終於雙雙歸於泥土!

她費盡心機想解卻一直不成的神秘蠱蟲,居然在這種情況下解了!

她瞬間就明白了,它們不是要用利器剜出,而是要生死關頭的心心相印,彼此感應,而是要在危急時刻為對方犧牲,而是兩人的血在幾乎同一時間交融!

她的臉像是被一隻手在扭著。她知道她在變幻容貌,回到從前。

她看向慕容恪,正對上他純粹邪惡,但此時卻柔情似水的眼睛。

「小玉。」他伸手撫著她的臉,「我記得你。」

事實上,他從沒有忘記。只是放在心底最黑暗的深處,只是埋葬在最無人知道的地方,疼痛到不可觸摸。這時候,有如一道光,突然就照亮了一切。

「殿下!」她慘叫一聲,使勁抱住慢慢合上眼睛的慕容恪。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如果是這樣的結局,她寧願那個蠱永遠解不了。他們可以重新開始,而不是像這樣結束。

「閃開閃開,人都給我閃開!」不知從哪裡,有個熟悉的聲音叫道,把圍過來的眾人推到一邊,然後又拉石中玉的衣服。

「丫頭,你這樣抱著他,他憋也被你憋死了。」那人嬉皮笑臉地說。

石中玉淚眼模糊,但還是一下就認出來人,「以德道長,怎麼是你?」

「可不就是我!」以德一臉風塵僕僕的樣子,「我躲進深山裡還被這邊的事驚動,真是好命!」

「快救他!你快救他!」愣了一下後,石中玉改為拚命抓住以德,就好像他是一根稻草。

「我會救他的。」以德難得的正經,「我命中欠他三次,一定會還的。不過現在咱們是不是先離開這地方,難道你們想讓追兵把你們趕盡殺絕嗎?」

一句話,提醒了眾人。大家快速上馬,在寧山王的人指揮下,有序撤離,隱藏進深山之中。

幸好之前與十三蠻早有聯絡,這時候又有山裡的山民帶路,不然山雖然不大,卻很容易迷路。當然,要真是安心想藏起來,外面的人也很難找到。

儘管如此,山路也還是崎嶇難行,到最後,連馬兒都上不去了,都要留在山谷中一處專門新辟出的養馬地。要知道真正的山裡人是不騎馬的,所以此處選得很隱蔽,留了專門的士兵和山民看護。從整體情況上看,寧山王平時沒少幫襯,之前他主事時的民族政策肯定也很好,不然今天人家也不會拚命相救。

而有戰爭,就有死亡,就算慕容恪勇冠三軍,萬夫莫敵,但已方人太少,所以戰士的傷亡也不算小。陣亡的兵士和山民,來不及帶回屍體,但受傷的人卻要跟著隊伍一起走,於是大隊人馬的前行速度非常緩慢。不過沒有人抱怨和多說,路儘管難走,特別陡峭狹窄的地方,但大家互相幫襯著,加上手腳並用,雖慢卻也沒有停頓。

石中玉只是心疼和擔憂慕容恪,因為沒有馬,他就被孫福珩一直背著。他的傷是很可怕的穿透傷,從前心到後心,不是傷了胃就是傷了肺,雖然以德給他緊急止血了,但他背上那一大片紅,以及孫福珩背上被染紅的部分,也是觸目驚心。

兩個孩子被輕煙和銀盤帶著,因為撤退得早,沒看到這一幕。石中玉可是就跟在孫福珩的身後的,看到那情景,幾乎連氣也透不過來了。

他不會死吧?他不會死吧?這念頭一直在她腦海裡轉。

她知道不吉利,想把這想法趕走,可是她做不到,最後乾脆一邊走一邊哭,雖然只是極壓抑的哽咽,仍然引得以德過來。

「丫頭,山路本來就難走了,你再這麼哽著,不過背過氣去呀。」以德問,沒有半點悲傷。

「他……他沒事……對不對?」

「要不,測個字吧。」以德說,「看在你現在正倒霉的份兒上,老道我免費送你一卦。」

「活!」石中玉衝口而出。

「水勢雖無常,卻代表生機。而活字是水字邊加上舌頭的舌字,你用嘴說出這個字,代表逍遙子一定能活下來的,放心吧。」以德拍拍石中玉肩膀。

「您沒騙我?」石中玉關心則亂,總覺得解這個字時,以德有點心不在焉,順嘴胡說,好像故意安慰她似的。

「騙沒騙你,到了駐地就知道,快你別瞎猜了,留點力氣侍候病人。他這傷,只怕需要人好好照顧才成。」以德說著,繞到前面去,往慕容恪的嘴裡塞了丸什麼藥。

可能是吊命的聖藥,或者是石中玉的心理作用,過了一會兒,她只感覺慕容恪的臉色不再那麼慘白得可怕,似乎有一絲生機在湧動似的。

「你不能死,你欠我的,還沒還呢。」她咬牙切齒的想著,忽然有了力氣似的,大步跟上。

直走了三個多時辰,從明鏡撤出的人馬才到了駐地。後面,趙知信雖然反應了過來,知道讓慕容恪進入大山,倘若不死,將來必是絕大後患,但他再追也來不及了。而且一進山,他的人馬就開始迷路,並遭遇到山民的重重暗算和陷阱,只得在天擦黑時離開了。

這邊,一到駐地,慕容恪就緊急被送到一處單獨的竹棚之中。石中玉控制情緒,不想像有的女人那樣,撕心裂肺的哭喊,一定要跟進去,握著病患的手。那樣對於搶救來說是搗亂,她很清楚,於是只在慕容恪被送進去之前,咬著牙,低低地說了一句,「你敢死,就給我試試看!」

這話,周圍的人都聽到了,還有人翻譯給山民聽。結果大家都很震驚,沒料到王妃殿下會這麼說。可石中玉相信慕容恪聽得到她的話,也會有強烈的意識,不敢對不起她的。

「這裡是什麼族的地方?」她站在竹棚外,問孫福珩。她怕不說話的話,心裡會更恐慌。

孫福珩搖搖頭,眼睛盯著竹棚,嘴裡卻回答石中玉道,「不是山民的地方,是寧山王和殿下派人建的駐地。以備萬一之用,若用不到,就送給十三蠻的首領了。裡面一應用具、藥品和武器全是秘密從山外運來,山裡人很難得到。將來咱們走了,東西也給山民留下。」

「這麼說,四皇叔和他……早就準備了?」石中玉瞪大眼睛。

「正是。因為怕王妃緊張,並沒有透露。」孫福珩道,「殿下一開始懷疑趙氏父女,就做好了層層打算。發生衝突 辦?一戰而勝 辦?被迫撤退 辦?殿下或者還沒有全想起來以前的事,但是他對王妃和兩位小世子,是放在心上了的。當然,寧山王的作用巨大,若沒有他多年來與十三蠻交好,後來殿下也不能順利進山。只是,不知是 原因,趙知信提前動手了,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還好到底是衝出重圍了,王妃和小世子也沒事。不然,殿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