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番外8】魔盒(下)

J幾乎想不起來那天是什麼時候,又是如何回家的。他只記得那位年長的老師用一種十分遺憾的口吻說:「丁延啊……真的可惜了!」

丁遇的弟弟死了,是自殺。

他追問為什麼,老師卻三緘其口。只反覆地說,年輕的生命有時候就是這麼脆弱。

他不知道老師是知道些什麼不肯告訴他,抑或是根本什麼也不知道。可他忽然滿腦子都是丁遇,他終於明白他那溫柔的笑容裡為什麼總是帶著一絲苦澀。

他一定非常、非常愛他的弟弟……

想到這裡,J忽然有點嫉妒那個叫做丁延的傢伙,說不清為什麼,他有一種直覺,也許丁遇有時候是在他身上找弟弟的影子,所以才會常常露出那種如兄長般溺愛的笑容。

他推開玻璃門,來到陽台上,迎著初夏的晚風,拿出一支菸點上,然後站在那裡沉默地抽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手機響了,是丁遇打來的。

「工作還沒著落嗎?」電話那頭的丁遇儼然一副長輩的口吻。

「嗯……」這個時候,J覺得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丁遇嘆了口氣:「我說,你到底有沒有好好找?」

「有啊……」J只想快點掛電話。

「都快兩個月了,你每天這樣賦閒在家也不是辦法。」

「哦……」

丁遇沉默了幾秒鐘,說:「你在敷衍我?」

這一瞬,J忽然有點生氣。說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只是丁遇的這句話、這種口吻,讓他忽然覺得自己其實是一個替代品——丁延的替代品。

他終於意識到,丁遇是以一種對待丁延的方式在對待他。

「我心情很糟,」J說這話時,覺得腦子裡和心裡一陣冰涼,「現在不想說話。」

丁遇又沉默了,J以為他會發飆,但他卻只是心平氣和地說道:「那好,我明天要去出差,下周回來。等我回來再聊吧。」

掛上電話,J覺得自己的心情更加糟糕,一個人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生悶氣,忽然覺得自己也許根本不瞭解丁遇。

躺了好一會兒,J霍地起身,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他要去找孟之琪!

***

孟之琪開的日式料理店坐落在市中心一條幽靜的街道上,街道兩旁種滿了梧桐樹,初夏的顏色是碧青的綠色。

J推開門口的布簾,頭頂上立刻傳來機械的「歡迎光臨」的聲音。

他翻了個白眼,心想可真夠俗的。

服務員迎上來,他選了個角落的位子,坐下點完單,直接問道:「孟之琪在嗎?」

服務員看著他眨了眨眼睛,遲疑地點頭:「在、在……」

「我是她的同學,」J說,「有事找她,能不能請你叫她出來?」

孟之琪是跟他點的烏冬麵一起出現的。

女王還是老樣子,一副清高得不得了的表情,看到是他有點詫異,不過也不算太詫異。

「你找我?」她在他對面坐下。

「嗯。」

「什麼事?」

J想了想,決定單刀直入:「你認識丁遇的弟弟丁延嗎?」

這個問題一拋出去,女王的臉色唰一下就白了。這讓J想到了丁遇,那次他拿集體照給他看的時候,丁遇也是這種表情。

「認識……」女王的口吻卻維持得很鎮定。

「那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自殺?」

「……」孟之琪沒有回答他,只是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像是想從裡面挖出點什麼來似的。然後,她倏地起身,似乎調頭就要走。

「孟之琪,」J叫住她,「做人為什麼不可以坦蕩一點?」

孟之琪背對著他,所以他始終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從那個微微有些顫抖的背影,他看到她內心的掙扎。

他們就這樣僵持著,直到J又叫了一聲:「孟之琪……」

今天以前,他從來沒有這樣叫過她。的確就像他曾告訴丁遇的那樣,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討厭她,可是又不得不承認除了個性讓人厭惡之外,她是個優秀的人。他還記得在畢業式上,她作為學生代表上台發言,一番對未來以及理想的憧憬,讓他也熱血沸騰。

她天生是一個女王,儘管讓人討厭,她也該是……

但此時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女人似乎已經被磨平了棱角,再無當初的那種孤勇。

「孟之琪,你到底怎麼了?」

也許是他那句「做人為什麼不可以坦蕩一點」刺激到了她,又或者是她的自尊心不願意自己被他看扁……總之女王緩緩轉過身,重新坐到J對面的座位上。她臉上的表情很難形容,像是慚愧、內疚……或者是很多種表情摻雜在一起。

「周小明……」她低聲說,「我以前是不是一個……很差勁的人?」

J皺了皺眉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知道,我是一個很自我中心的人,從小不論我要什麼,父母都會給我,而且我從來只要最好的……」她流露出一種與她的個性並不相符的卑怯與無奈,「我從來不去想別人的感受,從來不去想我的一句話、一個行為,會讓別人有多難堪。」

「……」J很詫異她竟然有如此深刻的自我瞭解與反省。

「……我簡直就是個混蛋。」

「這……」J眨了眨眼睛,「儘管你是不怎麼討人喜歡,但說你混蛋,恐怕有點言重了。」

孟之琪竟然笑了,雖然眼眶裡還有淚水,不過還是被J的話逗笑了。

正當J覺得當下的這個場景有點微妙、又有點讓人哭笑不得的時候,孟之琪忽然正色道:「是我殺了丁延。」

「……」J被這種戲劇性的變化震懾住了,腦子裡亂哄哄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過了很久,孟之琪才再度打破沉默,說:「沒錯,是我殺了他。」

「……」

「我也是……很久以後才知道的。」孟之琪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彷彿從那一天起,她的人生就此改變,「我總是奚落他、打擊他,在所有人面前嘲笑他的缺點。我以前也那樣對待過你,我總是為所欲為……但我從來不知道被我這樣對待的人有多麼難受,難受到……沒有勇氣活下去。」

J看著她,心裡忽然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是丁遇告訴你的嗎?」

孟之琪詫異地張了張嘴,似乎在說:你怎麼知道。

J扯了扯嘴角,似乎是要扯出一個微笑,因為如果不笑的話,他不知道現在自己會是怎麼一副難看的表情。

「他是個好人。」孟之琪重重地嘆了口氣,「他沒有怪我。」

「……」

「畢業式的那一天,他回來了。」

「……」J記得很清楚,丁遇能夠回來參加他們的畢業式,他當時非常激動。

「他給我看了丁延的日記……」說到這裡,孟之琪閉了閉眼睛,好像那是一場噩夢,「那本日記裡的我,簡直就是一個惡魔。」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繼續道:「可是丁遇沒有對我說一句苛責的話,他早就知道了,他知道我是誰,但做我們助教的那會兒,對我這個學生還是盡心盡責。甚至於,他之所以把這本日記給我,只是希望對弟弟有個交代,當他說,如果丁延還在的話,現在也該畢業了的時候,我忽然……」

孟之琪哽嚥了,一滴淚水沿著她的臉頰落下來。就像是一個故事發展到最高*潮的時候,戛然而止,這個故事沒有結局,也寫不出結局。

J面前的那碗烏冬麵已經冷了,他也沒有要動筷的意思。他們就這樣相對而坐,各自想著心事,誰也沒有說話。

這天J一直坐到打烊才走,臨走的時候,孟之琪叫住他:

「你不是問我為什麼要開這家店嗎?」

「嗯……」J眯起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彷彿非常陌生卻又非常熟悉的女人。

「因為丁延的日記裡說,他的夢想就是開一家小小的日本料理店,每天賣熱氣騰騰的麵和丸子,他說『那應該是件不錯的事情』……」

J開口想說什麼,但喉嚨裡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他心地忽然翻騰起一個極其醜陋的想法,那個想法就如同潘朵拉魔盒一般,像是要把他吸進黑色漩渦的中心……

他厭惡這樣的自己,然後,他就逃也似地離開了。

***

一週之後,J意外地收到了一份面試通知,竟然是丁遇工作的公司。他不記得自己投過簡歷,所以他猜也許是丁遇搞的鬼。

丁遇應該已經出差回來了,但兩人都沒有主動打電話給對方,也許是上次的不歡而散依舊讓彼此不太痛快。

不過週五這天晚上,丁遇的電話終究來了。

「心情好了嗎?」電話那頭的他,像是在調侃。

J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只有「嘿嘿」笑一聲,算是敷衍過去。

「出來吃飯嗎?」

「好啊。去哪裡?」

「你定吧。」丁遇總是對J有些縱容。

J站在玻璃窗前,想了想,說:「去孟之琪那兒吧。」

丁遇似乎有點吃驚,但還是笑著說:「好。」

J去的時候,丁遇也剛好到。遠遠的,丁遇從車上下來,看到他走過來,便露出溫柔的微笑。J發現,無論何時何地,丁遇只要對自己微笑,他便可以為他做任何事。

孟之琪不在店裡,店員也說不清她去哪兒了,於是兩人坐下來點了大份的牛肉火鍋,又點了一些小菜,開始吃起來。

「面試通知我收到了。」J一臉平靜地說。

「哦。」丁遇也一臉平靜地答道。

「但我不會去。」

「?」丁遇停下手中的筷子,看著J。

J卻依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你應該知道,」他用碗接過從火鍋中夾起的牛肉,儘管燙,還是囫圇吞棗般地往嘴裡送,「你不可能一直照顧我、保護我。」

「……」丁遇的眼神透著一種難以察覺的錯愕。

J把牛肉吞下去,才抬起頭,看著他,說:「也許一路追隨你是我的自己的選擇,但你沒有權利幫我選擇我的人生。你也沒有權利幫丁延選擇他的人生。」

一瞬間,丁遇的臉色慘白,眼睛裡閃爍著駭人的凶光。

「……我都知道了,關於你弟弟的事。」J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著,也許這是一種恐懼,他不知道等他今晚說完這番話,明天他和丁遇會是一種怎樣的關係,可他還是義無反顧,這個時候,他忽然覺得自己骨子裡或許也有一種孤勇。

丁遇垂下眼睛,一言不發。

「孟之琪把事情都告訴我的時候,我很吃驚。她一直跟我說你是好人,就因為你沒有恨她……」J看著鍋子下面那燃燒著的淡藍色火焰,心情複雜,「但你真的沒有恨她嗎?」

「……」丁遇別過頭去,看著窗外。

「我回來那天晚上,你問我有沒有因為孟之琪以前那樣欺負我而恨她,其實你想知道的根本不是我的答案,而是丁延的。其實真正恨她的,也不是我、不是丁延,而是你吧!」

「……」丁遇深吸了一口氣,胸腔起伏得厲害。

「我說過,孟之琪是個很有才華、很優秀的人,我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她,現在我終於知道了……是你的仇恨。你把丁延的日記給她看,你告訴她一切,你用丁延那個所謂的『夢想』來禁錮她,讓她放棄自己的未來,去贖一個罪!你甚至一直刻意表現得那麼寬容,讓她無時無刻不在內疚、懺悔……你是一個好人,但好人心底也有最醜陋的東西——」

「——你夠了!」丁遇忽然轉過頭,大聲呵斥他。

J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可是丁遇,你到底是恨孟之琪,還是恨你自己?」

「……」那一刻,丁遇像是遭遇了晴天霹靂一般,死死地盯著J,沒有眨眼。

J倏地站起身,說:「在我看來,你是通過毀了她,來完成你的救贖!」

說完,他抓起外套和背包,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

那之後的一個多月,J都沒再見過丁遇。

七月的第一個週二,他同時接到了兩封信。一封是錄取通知書,另一封,則是丁遇寄來的。

J捧著那封信,簡直有點不知所措。坐立不安了好一會兒,他才鼓起勇氣,拆開信封,坐在沙發上讀起來。

也許你不相信,要鼓起勇氣寫這封信給你,對我來說是多麼艱難,可我畢竟還是做到了。因為我對自己說,我要開始另外一種人生。

Y

我不知道你對我弟弟丁延的事情瞭解多少,事實上,我也不是一個稱職的哥哥,我是在他去世之後,才開始真正地去瞭解他這個人。

我父母就只有我和弟弟兩個孩子,他比我小了四、五歲,性格又有點木訥,所以從小不論是家裡、親戚朋友面前、或是學校裡,大家一拿他跟我比,就統統說我如何聰明機靈,而他又是如何老實笨重。我生活在這種光環之下,享受所有的讚許,卻不知道被拿來跟我比較的他,內心是如何痛苦。在我眼裡,他也只是一個比我小了幾歲的孩子而已,沒有任何起眼的地方。

就這樣,我一帆風順地進入了大學,離開家,開始了屬於我自己的人生。直到有一天,我接到父親的電話,說丁延出事了……

人,其實很奇怪,你擁有的時候,並不覺得珍惜,可是一旦失去了,才明白那種刻骨的痛。我和我的父母,便是如此。這噩耗之於我們,無異於晴天霹靂。在最初的那段日子裡,我們一家人都在痛苦中煎熬,無法自拔。丁延沒有告訴我們他為什麼要離開這個世界,現在想起來,也許是因為沒有多少人真正瞭解他,會去聽他的告白。我在弟弟書桌的夾層裡發現了他的日記,我是通過那本日記才開始真正瞭解他,也是那本日記,讓我明白了他為什麼選擇離開。

如果你的生活中充滿了忽視、敵意、嘲弄和鄙夷,你還會對未來充滿希望,還會對這個世界充滿感激嗎?

一定不會吧。這樣的你,只會對這世界感到極度失望!

我懷著悲痛的心情讀完那本日記,看著他從一個孩子變為少年,從對人生抱有憧憬變為對未來充滿恐懼,那種痛苦的經歷,幾乎要把我折磨瘋了!因為不管我再如何努力,丁延都不會回來,他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了我們!

在他最後的那一年的日記裡,都是關於孟之琪如何欺負他,如何在眾人面前羞辱他、嘲笑他——從那時起,我對丁延的思念都變成了對她的仇恨。你說得沒錯,我的確非常恨孟之琪,這麼多年以來,我時時刻刻都在恨她!

但讓我最想不到的是,我以為我已經很瞭解丁延,我也已經很瞭解你——但其實我並不瞭解你,恰恰相反,是你更瞭解我。你說的沒錯,我這個「好人」心底,這麼多年來都藏著一個最醜陋的秘密!

我沒有把弟弟的日記給父母看,我怕他們會受不了,我獨自一個人開始進行我的「復仇計畫」。事實上,當我明白她並不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時,我也有些猶豫,可是最後,我還是以我的方式在報復她——這些,不用我說,你已經知道了。

可是那天晚上,你對我說的一番話,終於讓我清醒:是的,我恨的不是孟之琪,而是我自己!比起她來,我這個哥哥又做了什麼?

我享受著在比較中勝利的優越感,我從沒有認真傾聽過他的想法,沒有真的關心過他、瞭解過他,我把他當做是我生活中的一個影子——一個可有可無的影子。比起孟之琪,我對他的傷害更大!丁延選擇離開,並不只是因為孟之琪。可我不願對自己承認,痛苦矇蔽了我的眼睛,讓我把一切的憤恨都發洩在她身上,我自以為毀了她就完成了我的「使命」,但其實這根本不是我的救贖!

J,你知道嗎,第一次在那間教室裡看到你,看著你的雙眼,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丁延。也許這樣說對你不太尊重,不過我還是想對你坦誠一些。你跟丁延長得並不像,可是那時的你,有跟我弟弟一樣的眼神。也許你說得沒錯,潛意識裡,我把你當成了他,我把你當成彌補我的愧疚與過錯的一個機會。

可同樣的,我想說,這也不是救贖,不是真正的救贖!無論我多內疚,無論我多悔恨,無論我做什麼,丁延也不會回來了,我永遠欠他的,不能、也不應該從別人那裡找回來。

你從紐約回來的前一天,我的老闆問我是不是願意去別的國家工作,我當時沒有答應,我當時想的是,既然你回來了,我就呆在這裡。可是,現在的我,跟那個時候不同,而且我相信,現在的你也與那個時候不同了。所以我同意了,我選擇離開,不是因為我想逃避,而是我想從這個做了十幾年的噩夢裡解脫出來。

我沒有權利干涉你的選擇,一如我無法改變丁延選擇離開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自己想要走的路,而且,J,你跟我弟弟其實完全不像,你的骨子裡其實有一種無論何時都不會服輸的精神——這是我深深敬佩的。所以,我對我的上司推薦你來代替我現在的職位,無論你選擇是否接受,這是我最後想為你做的事,除此之外,我已沒有其他可以為你做的了。

我不知道你聽我講完這樣一個冗長的故事之後,是不是對我有了新的認識,也許你已經對我極其失望了。可是在我心裡,我還是把你當做我的學生、好友,也許,潛意識裡有一部分會把你當做我的弟弟。我已經對孟之琪坦承了一切,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原諒我,但我希望有一天,你、和她還會把我當作一個亦師亦友的兄長——也許,這才是對我真正的救贖。

再見。

丁遇

***

那是深秋一個有些陰冷的下午,J從車上下來,跟在捧著一束鮮豔的菊花的孟之琪身後,走進位於這座城市郊外的墓園。

因為不是什麼特殊的節日,所以墓園冷冷清清的,輔道上偶爾有兩三個人經過,臉上的表情看上去都有點麻木。

孟之琪像是來過很多次了,熟門熟路地帶著他在一排排的墓碑中穿梭,彷彿那不是別的地方,而是她的家一樣。

她終於在一塊墓碑前停下,J也跟著停下,小心翼翼地探頭張望。墓碑上刻著「丁延」的名字,還有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他,是一個木訥的少年人——就像丁遇說的,他跟J長得一點也不像。

孟之琪把花放下,然後就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裡,一言不發地站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然說:「你知道一個趾高氣昂的中學小女生為什麼要去千方百計地欺負一個毫不起眼的小男生嗎?」

J怔了怔,錯愕地說:「你喜歡他?」

孟之琪笑得苦澀卻淡然:「我也是很久之後才明白的。」

兩人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J忽然說:「你該不會也喜歡我吧……」

孟之琪回頭看了看他,扯著嘴角笑了一下:「誰知道呢,也許吧……你怕嗎……」

J想了一下,搖頭。

回去的路上,孟之琪還是一言不發地專心開車,J看著窗外黃燦燦的油菜花田,問:

「你為什麼不把餐館關了,開一家你以前想開的那種時裝店?」

透過車門玻璃上的倒影,他看到孟之琪的嘴角有一絲笑,那是一種既非高興也非悲傷的微笑。

「不為什麼,」她一臉波瀾不驚,「我說過,現在這樣也很好。」

過了一會兒,擋風玻璃上飄來幾滴雨水,水漬不大,但越來越密。雨刮器嘎吱嘎吱地擺動著,孟之琪順手打開收音機,電台裡放的是YaelNaim的舊歌。

I'm a new soul

I came to this strange world

Hoping I could learn abit about how to give and take

But since I came here,felt the joy and the fear

Finding myself making every possible mistake

New soul...(la,la,la,la,...)

In this very strange world...

Every possible mistake

Possible mistake

Every possible mistake

J看了看油菜花田,又看看陰霾的天空,不禁輕聲說道:

「終於要下雨了。等這場雨下完了,大概就又是晴天了吧……」

《最後一束米迦勒雛菊》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