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韜光養晦

柳長青又詢問了鄭老爹幾件事情,便客客氣氣的將之送出了家門。回到屋子裏,柳公便道:「剛才青叢過來了,說秋螢在後院竹林那兒呢!」

柳長青嗯了一聲,又匆匆地走向了後院。人一到,正好聽到秋螢抱怨他那幾句。他立時心裏頭微微難受起來,卻仍舊刻意淡著聲音問她道:「哦?怎麼個晚法兒?」

宛如見長青來了,就緩緩走了過去,經過柳長青的時候小聲道:「你好好跟她說。」然後便回到前院兒去了。

柳長青踱步到竹林邊上,秋螢嘰裏咕嚕地發了一通牢騷,此時已經略略平靜起來,想起來長青一直對她挺好,自己剛才卻埋怨於他,心裏就有點不自在。

柳長青深吸一口氣,先放低姿態道:「秋螢,長青哥錯了,不該那麼大聲的喝斥你,沒給你留面子。」

秋螢登時眼眶有點熱,半晌才道:「長青哥,剛才二姐都跟我說了,我知道你的顧慮,也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你不用道歉,我不生氣了。再說了,你這些年都對我這麼好,照顧我維護我教導我,是兄長也是師長,就算是數落我幾句,哪怕打我幾下,其實也是沒什麼的。」

這話聽到柳長青耳朵裏卻變了一個味道,「兄長」「師長」什麼的,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得多,聽秋螢這麼說,便以為她不僅生氣,還跟他生分了。

柳長青心頭微顫著,伸手去握她的手。兩人剛剛鬧了點小彆扭,秋螢覺得有點尷尬,卻也沒掙扎,就由著他握著,然後笑一笑看著他。

柳長青心頭又是一陣的失落,畢竟這要是之前,她早就一雙眼睛左右瞧瞧,無人的情況下早就順勢擠到他懷裏來了,甚至還會紅著小臉兒小聲說:「長青哥,親一個。」

柳長青原本想跟她解釋來著,自己為何動怒,當時什麼情況,可能有何後果。但是,秋螢一句話「剛才二姐都跟我說了」,又將他到了嘴邊的話堵了回去。他想了良久,才又道:「秋螢,你想怎麼做?」

秋螢愣了下,才明白過來長青是問的打算怎麼對付那姓石的。她想了一會兒,慢慢道:「二姐夫說的對,做買賣講究個和氣生財,咱們是過來種菜賣菜的,不是過來鬥死鬥活的。不過,我也知道,自古商場如戰場,想要如何如何,都得先保證自己別被別人幹掉了。四時鮮的目的明確得很,就是想把咱們這眼中釘肉中刺拔下去了,他明著不敢如何,如今轉使陰招了。我一時氣憤來了個戰前宣言,不想沒激發士氣,倒嚇著你們了。」

柳長青不語,秋螢接著道:「我說什麼後悔也晚了,其實是想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人家都開始行動了,咱們還顧忌良多畏首畏尾的,等到想要回擊的時候,說不定人家已經得手了。」

柳長青這才笑道:「你怎麼知道咱們沒有行動呢?」

秋螢愣:「嗯?」

柳長青笑著又道:「孫子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想那石老闆與你第一次見面,就知道你是張家的三小姐,說明人家已經做了功課。那這次,你覺得我將鄭老爹請過來是為了什麼?不就是開始還擊之前的準備麼?」

秋螢繼續凝神聽,柳長青便多說了幾句:「你既然都說了,商場如戰場,那兩軍交戰之前,你是不是得先知道一些情報?比如敵方大將是誰,先鋒是誰,有何戰績擅長如何排兵佈陣?此次所帶兵馬幾何?騎兵多少步兵多少?帶了什麼攻城武器?後方糧草供應如何?」

秋螢聽出了點兒門道,便道:「長青哥,外頭冷,咱們進屋說去。」

柳長青跟著她去了後進裏她住的房間,兩人在堂屋小廳裏坐下,秋螢又燙了盞熱茶過來,道:「長青哥,你打算怎麼做?」

柳長青啜了一口茶,皺眉道:「根據如今得知的情況,可以知道對手是一員商場老將,縱橫十幾年尚無敗績,手下嘍囉眾多,且背後有官員支持;對待對手,狠辣陰鷙,就算不弄到你人亡也要看著你家破這才甘休;他是皇商,手裏還握著大半個四九城的菜蔬供應,財力龐大糧草充足;如今顧忌著點兒我的舉人身份,顧忌著點柳大人與我們交好,採取的是類似偷襲暗殺放冷箭的策略,想叫我們知難而退,或者是順服於他,掙點兒小錢發點小財。」

秋螢點點頭,又問:「長青哥,我們應該怎麼做?」

柳長青道:「如今阻撓我們雇工什麼的,這都是些小打小鬧,正戲上場前的暖場段子,用來試探我們的態度和虛實。秋螢,我們如今財力拼不過人家,後臺拼不過人家,嘍囉兵馬什麼的更是別說。所以,硬來肯定是不行的。如今我們要做的就是忍辱負重,然後再圖臥薪嚐膽,最終三千越甲可吞吳。」

秋螢皺眉道:「會不會忍著忍著還不行,一步步被人家逼到死胡同,再無還手之力啊?」

柳長青道:「我們忍耐是為了麻痹對方爭取時日,做出一幅胸無大志,只是因為略有小財所以想享福的樣子,不要擴大種菜的規模,另外抓緊時日將園林的景致弄出來,這景致有何作用,你也是知道的,這條要是做好了,我們就能切斷他的皇宮菜蔬供應,將皇商的身份搶了過來,同時還能結識諸多的達官顯貴,這樣財力後臺都可以與之一拼了。至於什麼嘍囉之類的也別怕,樹倒猢猻散罷了。當然了,在我們園林落成,景致見好的時候,要提防他狗急跳牆。而且,我會繼續打聽他和柳大人之間到底是何因緣糾葛,假如將他後臺這線兒也給斷了,我們就安枕無憂了。」

柳長青最後道:「秋螢,會咬人的狗都不叫,知道麼?再說了,我們是弱勢的一方,要想以弱勝強,就要韜光養晦,然後出其不意,才能克敵制勝。忍讓,只是暫時的妥協。這第一步,我會找個穩當的人,替我去一趟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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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日,張瑞年帶著銅鑼灣與附近村子裏找的泥瓦匠人上了京,幾日時間就按照柳長青給出的圖紙將這八個暖房建了起來,宛如和秋螢一起將反季菜蔬栽了進去。

張瑞年的身體有些不好,時常咳嗽,天氣一變,或者是幹活累了,引發起來之後,總要咳嗽個十天半月的才能見好。宛如和秋螢商量了一下,暖房建成後,沒讓他回去,留他住了下來,在京城裏有名的大藥鋪請了個大夫,給診斷調理一下。順便也讓大夫給柳公把了個脈,畢竟年歲大了,適當進補一下也有必要。

這天秋螢跑到小廚房給張瑞年和柳公煎藥,柳公和長青則趁著冬日未到一起在園子里弄景致,四時鮮最近也沒什麼動靜,生活重又恢復到了平和無波的時候。

秋螢將煎好的藥給張瑞年端了過去,囑咐他一滴不剩地都要喝了,然後就收拾食盒,準備去給柳公將藥送過去。

張瑞年攔住她道:「你們姐兒倆也真是的,將我當成個病人看了,我如今只是略略咳嗽兩聲而已,天天灌我些苦藥湯喝也就罷了,還將我給關在屋裏歇著,有什麼好歇的啊?柳公都這麼大歲數了,日日的在外頭幹活兒,我待也待不住啊,這樣吧,你也給我準備個花鏟,藥湯也一併給我帶著,我跟你一塊去找柳公,在那兒一塊喝藥湯,一塊幹活。」

秋螢急道:「爹,你怎麼不聽勸呢!你沒聽大夫說嘛,你那是季節性的咳喘,還跟炭翁爺爺學會了抽旱煙,心肺裏積了些煙毒,雖然如今好些了,但是那病根還在,得慢慢清毒去淤調理過來,要不越犯越嚴重。還有,我跟二姐商量了,家裏再多雇倆人吧,那炭窯這麼嗆人,你不能下了。」

張瑞年道:「你快給我準備去,我在屋裏會憋出病來。這藥湯我喝,這身體我調理,不過我還是得去跟柳公一起幹活去。幹不了多還幹不了少麼!說說話曬曬太陽也好啊!」

秋螢見他說得也有理兒,就不再堅持了,只是笑道:「爹,你會嗎?柳爺爺和長青哥都是好手,你也不會啊!」

張瑞年一瞪眼睛道:「你長青哥生下來就會啊?不也是學的麼?今天手生幹的慢,往後不就熟了麼?再說了,幹不來那精細活兒,還幹不了翻土整地的粗活啊?」

秋螢笑道:「爹你說的對。我也備個花鏟,咱倆一塊去幹去。菜地裏有我二姐帶著青叢、青梅、根子哥一起忙活呢,也用不上我,我如今的職責就是看著你和柳爺爺,給你們煎藥做飯伺候左右,當這南小巷裏的大總管。」

爺兒倆一起來到了菜地裏,只見柳公和長青在大南頭禦河邊上站著,指指點點的不知道在商量什麼。秋螢喊了一聲,跟張瑞年一起走了過去。

柳公與長青見了他們過來,也開始轉頭往回走,待走得進了,長青先道:「張叔,你怎麼出來了啊?大夫不是說了,讓你靜養幾日嗎?趁著今年秋冬兩季正是調理身子的時候呢!你那咳嗽再不治,將來再犯就要大發了!」

張瑞年笑道:「我難得來京裏,你們不帶我四處走走玩玩也就罷了,還天天將我關在屋子裏頭喝苦藥湯,呵呵,別什麼都聽信大夫的,大夫的話總要誇大一些,危言聳聽一些。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再說了,我這人就在屋裏憋不住,往年就是地裏頭不忙,我也願意出去溜達。我跟秋螢剛才說了,一起過來跟你們說說話,打打下手,幹幹活兒,曬曬太陽,我覺得更好。」

柳公笑著嗔怪道:「哈哈,要說也是呢!京城裏有些好景值得去看看的,你們也沒想著點兒帶你張叔出去溜達溜達。」

秋螢道:「說起來,我來到京裏也根本沒出去玩過呢!不如,我們今天晚上一起去夜市逛逛?聽說是很熱鬧的。要說這整個大明朝,能有幾個城夜間開市啊!一定好玩哪!」

柳長青道:「嗯,想去就去,就這麼說定了。只是如今秋涼,別處的好景都謝了,還沒咱園中的秋菊開得好。要說遊玩,也只有香山寺比較合適了——秋風瑟瑟草木殘,霜打層林更鮮妍。白雲朵朵繞寺樓,紅葉片片灑亭軒。」

秋螢立刻興奮起來道:「哦?這麼好看啊!那我們明兒就去看看吧,成嗎?這香山寺遠不遠?」

柳長青道:「明兒個是不成啦。一來今兒夜裏去逛夜市的話,肯定回來得晚,出遊要起早,不合適;二呢,這香山附近圈進了皇家園林,只這香山寺每逢初一十五可以打開寺門招待尋常香客。如今方才九月二十,還要再等上十日才去得。」

柳公皺眉問張瑞年道:「他張叔,那銅鑼灣家裏炭窯可忙?你可能留到十月初一?」

張瑞年忽然開口道:「那第二個炭窯,早停了工了,我卻不怎麼忙了。」

這話讓眾人一驚,秋螢忙道:「爹,不是剛開沒多久嗎?為何停工了啊?什麼時候的事兒啊?你怎麼瞞著我們啊!」

張瑞年道:「還記得你大娘娘收了人家山林地契的賀禮的事兒不了?」

秋螢點了點頭。張瑞年接著道:「如今,你大娘娘也開了炭窯了,還一開就是三個,致遠也回去幫忙了。你炭翁爺爺說,炭窯一多,銷路自然是縮小,所以那個新開的炭窯暫時不必燒炭了,老炭窯就夠用。」

秋螢奇道:「這炭也不是說燒就能燒好的,不懂行不會幹也不行啊!難道是我炭翁爺爺過去教了他們了麼?」

張瑞年道:「咱這炭窯,好歹也有炭翁與林子根子一成,他們怎會過去教了別人餓壞自己呢?你大娘娘不惜重金從大東北長白山腳下雇來的燒炭手藝人,此人也是年過半百了,聽說姓竹,大家都喊他竹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