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圓眼裡，唐方聰明、成熟、理智……有著同齡人所不擁有的很多特質。
無論是融合的記憶，還是唐圓自己的記憶，那個半大的少年總是用著他並不厚實的肩膀，扛起了對姐姐的照顧。
他總是滴水不漏的站在你的身後，哪怕你在外面漂泊了很久，在你午夜夢回的時候，看著窗外的月色，你總會堅信，在你回頭的那一刻，這個少年依舊是一襲長袍，帶著微笑的看著你。
然後洗手下一碗素面，靜靜的坐在對面看著你吃完。
唐圓將毛巾投進臉盆裡，然後拎起來一點點的擰乾，毛巾上還帶著熱氣，水溫有些燙，蒸汽氤氳在唐圓的眼角，熏得她眼角的泛紅了。
她細致的將唐方擦了一遍，給他換上了乾淨的衣服。
唐方平時恨不得把潔癖掛在腦門上的人，這麼狼狽的一身，就是睡著恐怕也是睡不安穩的。
唐圓看著唐方皺著的眉頭緩緩平了下去，端著水走出了房間，手一揚全部潑在了旁邊的草地之上。
轉過身的時候，看見一道身影倚在樹幹上，雙腳交叉站著，指尖夾著一個煙，煙頭在夜色之中明明滅滅：「你看起來，比我想象中的平靜。」
是顧默華。
「那什麼算是不平靜？歇斯底裡的鬧一場？還是現在就回唐家集結好人，直接殺到對方的陣營？」唐圓反問，語氣透出濃濃的疲倦，這一天她的人生像是經歷了過山車，很多東西堵在心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顧默華將手中的煙蒂滅掉：「我以為你會想不開。」
所以一直守在門口麼？
「你放心，只要唐方還活著，我就不會先垮下去。」她說著，語氣很平靜，像是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若是唐方遭遇不幸了，我會讓他們所有人陪葬。」
顧默華愣了一下，夜色中他看不到唐圓的表情，後面一句話，她是平靜著說的，也正因為平靜，才更能說明這不是氣話，而是她本就是這麼打散的。
「唐小姐……」
「夜已經深了，顧先生還是回去休息吧，我不會想不開的。」唐圓打斷了顧默華的話，向房間的方向走去，「以後晚上我會睡在唐方的病房裡，有什麼事，可以到這裡來找我。」
唐方是單人間，夠擺的下幾張單人床，唐圓將原本房間的單人床和行李都搬了過來，怕晚上有什麼意外自己看護不到。
第二天一早上，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整個事情，雖然已經是她一個人坐在角落裡吃飯，但是不少人看過來的目光已經帶著同情。
唐圓開始和幾位沏茶師一樣，成為靈力提供的終端。
四大家族聯合組建一個暫時性的秘密聯盟，由各家的武師和沏茶師以及邀請來的醫生科研人員組成，分設很多個基地，駐扎在全國的各個方向，唐圓所待的地方就是南方的一個基地。
因為接觸底層，出事最多的就是偏遠地區坐堂的那些沏茶師，在四大家族很多連旁系都算不上，他們被集中在這樣的地方，一邊做為醫療的樣本一邊接受治療。
而身份和潛力都高的各家嫡系，要麼就是在各家的主宅待著，要麼去的茶堂安保級別特別高，一般很難被下手。
所以這兩年來，嫡系出事且這麼年輕的本身不多，其中唐方是身份和實力最高的。
大部分的嫡系沏茶師都被家族接了回去，只有唐方留在了這裡，唐家家主的原話是，這邊駐地已經堅持了近兩年，論專業水准，沒有人比他們更專業的了。
即使送回唐家，唐家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這話其實基地這邊很多人都想說了，不過那些高高在上的家族從來不會考慮這些，唐家是唯一的例外，所以基地的人對唐方的待遇是最好的。
能將一個家族最有潛力的沏茶師交給他們手上，唐家的魄力不得說不說，是各個家族中數一數二的。
連帶著，知道唐方是唐圓的親弟弟，大家對唐圓的態度也好上了許多。
這些無關緊要的態度，唐圓根本沒有覺察出來，或者說，這個時間裡，她連去覺察的心思都沒有。
她冷靜的讓所有人都有些害怕，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什麼事，上手的不上手的，她都完成的比別人出色。
也是在後勤補給隊伍進來的時候，大家才知道，唐圓的天賦遠遠超過其地，師從鳳園八級沏茶師，這幾年隱隱有唐家新一代旗幟性代表的感覺。
是唐家下一代呼聲比較高的繼承人。
這個時候很多人即使因為唐圓的性格想靠近，也會因為她的身份疏遠開去，她和基地人之間，劃下了一道看不見的鴻溝。
除了，這個基地的負責人，顧默華。
「你今天沒有吃飯。」顧默華站在唐圓的面前，淡淡的說，「吃不慣這裡的食物可以說，天天忍著，又沒有人給你發獎金。」
「我呆的時間又不長，不需要連吃個飯都勞師動眾的。」唐圓仔細觀察著唐方病房儀器的數據，每隔半分鍾在本子上記錄下一個數值，「今天我只是胃口不好，讓廚房別給我留飯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顧默華一把將唐圓手中的本子給抽調了，隨手就扔到了一旁的桌子上：「這些數據你要看，資料室有厚厚幾本，現在的技術瓶頸根本不在這，與其浪費這些時間，不如好好提升下靈力的水平。」
「那你告訴我，現在的技術瓶頸在哪？」唐圓將筆收起來，也沒生氣，「你們自己連頭緒都沒有整理起來，又怎麼會有辦法去攻克？」
顧默華沉默了一下：「他們的防備越來越高，只要我們移動機器和病人，機器就會自動毀滅。關於對方機器的數據，我們還停留在一年前，保守估計，他們已經更新了三代了，不能了解對方機器的工作原理，談救援就是一個死結。」
「因為是死結，所以你們就現在這樣子？」唐圓的聲音提了一些，目光對著窗外兩個嬉笑打鬧的工作人員，說，「做好自己的事情後，其他的事情事不關己，在你們看來，很多事情坐起來都是在浪費時間，都是沒有意義的。所以你們理所當然的不去做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冷：「顧先生，別讓我覺得唐方在這接受治療，是一個錯誤。」
顧默華沉默了一下，覺得自己無從反駁。
看見第一例的時候，他們憤慨他們悲傷，他們沒日沒夜的討論一個方案又一個方案。
就這樣一例，兩例，三例……由他們經手的沏茶師越來越多，由他們送葬的沏茶師也越來越多，到後來連他們自己的麻木了。
甚至，到後來他們有了一種錯覺。
他們所能做的，似乎永遠都是延長沏茶師的生命，看著他們一點點的消瘦，看著他們生命最後的能量一點點的消散著。
無能為力。
唐圓不再多說什麼，拿起本子繼續記錄著。
她一直冷眼看著這個基地的工作氛圍，或許是因為沒有突破和進展的時間太長，這個基地已經失去了科研所必備的那種激情和態度，總要有人作為強心針，將這個基地曾經的跳躍的脈搏再次鼓動起來。
過了大約有十分鍾，就在顧默華滿腦子思緒，准備告辭離去的時候，他聽見了唐圓的聲音。
「顧先生，如果沏茶師以自己為餌，並把儀器的數據帶回來，你們，是不是有把握突破現在的進度，將唐方治好，或者，讓他獲得更多的時間等待你們以後的突破呢？」
「唐小姐……」
***
【你考慮好了麼？】
宋毅坐在窗邊的桌子上，窗外的陽光透過他的身體，一點點的灑在地上。
「考慮好了，與其無意義的等下去，不如做一些有希望的事情。」唐圓拿著毛巾在唐方的臉上慢慢的擦拭著，「我剛到身體的時候，意識還沒有徹底清楚，那個時候是他一點點的給我擦拭著臉，一點點的給我餵食，然後坐在床頭給我讀書……」
唐圓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宋毅只是靜靜的聽著，沒有開口或是打斷。
考慮了半個月，唐圓的決定，在宋毅的意料之中。
沏茶師，有自保能力，單單這兩點就符合了作為誘餌的條件。
聯盟基地這一邊，不是沒有派過沏茶師做過這件事，只是所有的沏茶師的武力值在武師眼裡，都那麼不堪一擊，派進去的那幾位要麼現在還躺在病床上，要麼早已經入土為安。
事實證明，派沏茶師親身上去做誘餌，那是一條死路。
唐圓提出來這件事，讓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以為她瘋了，唐家立刻讓飛機接她回家，為此包括家主在內的各位長輩輪番開始做思想工作。
唐家已經損失了一個唐方，為了家族的未來，他們決不允許唐圓再出現任何的意外！
唐宇直接把包子給唐圓送了過來，每天一次長談，反反復復都在說明，要去當誘餌也是他這個父親上去，哪有兒子出事女兒冒著危險父親卻躲著的道理。
而且唐宇還真的不止是說說而已，將所有的資產都過戶到了唐圓的名下，然後打聽到哪個地方最危險，打理好行李就准備出發。
他自認為做的隱秘，臨走前被唐耀直接敲暈了，送回宅子裡看守。
唐圓在這天夜裡失蹤了。
她躲過了門外層層的看守，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在自己住處不見了。
只留下薄薄的一張紙——
去意已決，我會活著回來，勿念。
唐耀手捏著那張薄薄的紙，突然覺得沉的幾乎拿不住，他不知道怎麼和被軟禁起來的弟弟開口，唐方他沒有看住，可是到頭來唐圓他也同樣的沒有看住。
唐安半垂著頭淡淡的開口：「家主，六小姐能夠無聲無息的逃過我布下的三層看守和暗衛，論自保，應該是毫無問題的。」
百裡外，一個小村子。
破舊的公共汽車上擠滿了人，乘務員攔在車門前，有些不耐的揮著手對車下還想擠的人搖手：「別上了，別上了，擠不上來了。」
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子像是魚一樣，從後擠滑溜溜到了跟前，彎著眼睛討好的笑了笑：「我爺爺還在裡面，您讓我先進去，我和我爺爺擠一塊作坐著，不占您的地兒。」
乘務員往後面嚎了一句：「誰家孫女沒帶啊？」
車內鬧哄哄的一片，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回答，乘務員也不想仔細分辨，讓開一個小縫讓女孩子進了去：「下次注意了啊，後面後面！別擠了，擠了也沒用，那誰把手拿開，我關門了！」
女孩子提著行李在擁擠的車廂裡穿梭著，不一會就在幾位大媽罵罵咧咧的聲音中擠到了車尾，她也不介意，占了過道小小的一個位置上，鋪了一層報紙，然後做了上去。
剩下的報紙折了一定臨時的帽子戴在頭上，既擋住了車內的太陽，又擋住了自己半張臉。
汽車在晃蕩中行駛了大約十分鍾，到了主要公路的一個出口，被攔住了，兩輛車正停在出口的位置，唐家的家徽鮮明的入了所有人的眼中。
兩個穿著唐家制服的人上了汽車，大概的掃了一眼，捂著鼻子被車內的味道熏的夠嗆，皺了皺眉，另外一個人拉著一個人：「下去吧，別說六小姐那樣身份的人了，就是你我這種車你能坐的下去，另外一輛車還等著呢。」
等兩個人走了，原本安靜的車廂一下子像是炸開了。
「看見了沒有看見了沒有！是唐家的人誒……前年在市裡的茶堂門口可是看見過沏茶師呢，那風度……」那引以為傲的語氣，像是在說著自己家的人和事。
「聽他們說，好像是在找唐家的小姐？」
「誰知道呢，那些小姐少爺都是閒得慌，好好的好日子不過，天天離家出走……」
……
談論的人興致勃勃，聽的人也津津有味。
就連女孩子身邊的一位大媽也拉著她開始念叨，在說了一系列唐家的八卦後，大媽剝了一個橘子，分了一半給女孩子，另外一半塞進自己說的冒煙的嘴裡。
「哎，姑娘，你說，那唐家小姐為什麼會離家出走呢？」
女孩子瞇著眼睛笑著，眼睛完成一個新月的弧度：「大概，是親人生病了吧。」
「哎呦，家人生病怎麼會玩外面跑呢？肯定是和家裡人吵架了……」
……
從南方到目的地，路途正長。
唐圓扭過頭，看著窗外刺眼的陽光，慢慢的收斂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