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樣困難。尖叫聲和除草機幫了大忙。
他們的裝備裡有輕型的抓絨外套,為了抵抗寒冷的雨天,他們穿得很暖。他們走過幾乎沒有人煙的主幹道,穿過幾個街區。這次波西學聰明了,從船裡帶上了幾乎所有的裝備。他甚至還在外套口袋裏塞滿了長壽牛肉乾,以防萬一,說不定他會需要再用它去威脅某些逆戟鯨。
他們看到幾個騎著自行車的行人,還有一些擠在別人門廊下的無家可歸的人們,但大多數波特蘭人似乎都躲在屋裡不出門。
當他們沿著格里桑大街走下去的時候,波西帶著渴望的目光看著咖啡館裡享受咖啡和甜點的人們。他正打算提議停下來休整一下吃點早餐,就聽到街道盡頭有個聲音在喊:「哈,拿著那個,小笨雞!」隨後是一陣發動機的轟鳴聲和許多抗議聲。
波西看了一眼朋友們:「你們覺得——」
「有可能。」弗蘭克表示贊同。
他們跑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在旁邊的那個街區,他們發現一塊面積很大的露天停車場,人行道兩旁種滿了樹木,四面都有成排的快餐車面對著街道一字擺開。波西以前也見過快餐車,但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都在一個地方擺攤的。有些車是簡單的帶著輪子的白色金屬箱子,上面有遮陽棚和上菜櫃檯。其他則漆成了藍色或者紫色,還有帶圓點的花紋,門外插著巨大的旗幟,前面擺著五顏六色的菜單板子和餐桌,就像在人行橫道上開了自助咖啡館一樣。其中一個廣告牌上寫著韓國/巴西融合口味炸玉米餅,聽上去就像是某種絶密的放射性烹調法一樣。另一家則提供壽司串。第三家賣的是油炸冰淇淋三明治。這裡聞上去很奇特——就像是幾十間不同的廚房同時在烹調食物一樣。
波西的肚子咕嚕咕嚕響了起來。大多數快餐車都在開門營業,但周圍幾乎沒有什麼顧客。他們想買什麼就能買什麼!詭異的油炸冰淇淋三明治?噢,得了,那聽上去也比彩虹女神的麥芽什麼的好上太多了。
不幸的是,這裡好像還發生了什麼其他的事情。在停車場的中心,在所有快餐車的後面,有個穿著浴袍的老人正拿著一台除草機到處跑著,朝著一群正試圖從野餐桌上偷食物的女性鳥人們大聲尖叫著。
「鷹身女妖,」黑茲爾說,「也就是說——」
「那就是菲尼亞斯。」弗蘭克猜測。
他們趕緊跑過街道,從韓國/巴西餐車和中國煎餅果子攤後面直接擠了過去。
快餐車的後面可不像前面這樣勾人食慾。那裡雜亂不堪地堆著成堆的塑料桶,已經溢出來的垃圾箱,還有臨時的晾衣繩,上面掛滿了濕圍裙和毛巾。停車場本身倒是空空如也,只有開裂的柏油路面,縫隙裡野草叢生。在中間則有一張野餐桌,上面全是從不同的快餐車上買回來的食物,在桌子上堆得老高。
那個穿著浴袍的傢伙又老又胖,基本上已經禿頂了,前額上有幾道傷疤和一縷捲曲的白頭髮。他的浴袍上沾了好多番茄醬,腳上穿著帶絨毛的粉紅兔子拖鞋,走起路來跌跌撞撞的。他不停揮舞著他那蒸汽動力的除草機,驅趕著幾隻一直在他的野餐桌上方盤旋的鷹身女妖。
他很明顯是個瞎子,瞳孔是奶白色的。許多鷹身女妖他都沒法打中,不過在阻止她們過來這件事上,他做得已經相當不錯了。
「回來,你們這些骯髒的膽小鬼!」他怒吼著。
波西也不確定是怎麼回事,但是他有種模糊的感覺,鷹身女妖應該更加豐滿些才對。她們現在看上去就好像是在挨餓。她們的人類面孔上,眼眶凹陷,雙頰乾癟,身上覆蓋著羽毛,翅膀的兩端長著一雙又小又皺的手。她們穿著破破爛爛的用粗麻袋製成的衣服。當她們撲向食物時,那感覺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絶望。波西對她們感到同情。
「嘿哈!」老人揮舞著除草機。他擊中了其中一隻鷹身女妖的翅膀。鷹身女妖吃痛地大叫,拍動著翅膀飛走了,掉下許多黃色的羽毛。
另一隻鷹身女妖比其他同伴盤旋得更高。比起其他人,她看上去更年輕,體格也更小,羽毛的顏色是亮紅色。
她小心翼翼地尋找著機會,當老人轉身背對她的時候,她瘋狂地衝向桌子,用長了爪子的腳抓起一個玉米煎餅,但沒等她逃離現場,那個瞎子就揮舞著除草機狠狠地砸到了她的背上,力度之大讓波西都抽搐了一下。那個鷹身女妖失聲痛叫,扔下玉米煎餅飛走了。
「嘿,停下來!」波西大吼。
鷹身女妖會錯了意,她們掃了一眼這三位半神,馬上就都逃走了。大多數拍打著翅膀飛到了空地周圍的樹上,沮喪地盯著野餐桌。長著紅色羽毛,背後受傷的那一隻則跌跌撞撞地飛向格里桑大街,飛出了他們的視線。
「哈!」瞎子得意揚揚地大吼著,關掉了除草機的電源,朝著波西的方向神情茫然地咧嘴一笑,「謝謝你了,陌生人!非常感激你的幫助。」
波西抑制住自己的怒火。他並不打算幫助這個老人,不過他記起來一點:他們需要從他那裡獲得信息。
「呃,隨便了。」他一邊走近那個老傢伙,一邊提防著他的除草機,「我叫波西·傑克遜。這位是——」
「混血半神們!」老人說,「我總是能聞出混血半神來。」
黑茲爾皺起了眉頭:「我們身上的味兒就那麼大嗎?」
老人笑了起來:「當然不是,親愛的。但你們大概會吃驚,雖然我眼睛看不見,但我的其他感官可是相當敏鋭。我叫菲尼亞斯。你們——等等,別告訴我——」
他伸手摸到波西的臉上,戳到他的眼睛裡。
「嗷!」波西大聲抱怨。
「尼普頓之子!」菲尼亞斯大叫,「我就覺得我在你身上聞到了海洋的氣息,波西·傑克遜。你知道的,我也是尼普頓的兒子之一。」
「嘿……好吧。很好。」波西揉了揉眼睛。他與這個骯髒的老傢伙有血緣關係純屬巧合。他真希望不是所有尼普頓的兒子都會遭受相同的命運。首先,你不得不背著一個傻得掉渣的大挎包。接下來你忽然發現,自己已經穿著浴袍和粉紅兔子拖鞋,揮舞著除草機追著小雞們滿世界跑了。
菲尼亞斯轉向黑茲爾:「那麼這位……噢,我的天,黃金與深層泥土的味道。黑茲爾·列維斯科,普路托的女兒。你旁邊的那位——瑪爾斯的兒子。但你的經歷遠不止這些,弗蘭克·張——」
「古老的血統。」弗蘭克低聲嘟囔著,「皮洛斯的王子,吧啦吧啦吧啦。」
「佩裡克呂墨諾斯,沒錯就是他!噢,他真是個好人。我愛阿爾戈號的英雄們!」
弗蘭克張大了嘴巴:「等——等等,佩裡啥啥?」
菲尼亞斯笑了起來:「別擔心,我瞭解你的家族。那個關於你曾外祖父的故事,他並沒有真正摧毀營地。現在看看你們,多有趣的組合啊。你們餓不餓?」
弗蘭克看上去就像剛被一輛大卡車撞翻,但菲尼亞斯早就轉向下一話題了。他朝著野餐桌揮揮手。在附近的樹叢裡,鷹身女妖們可憐地鳴叫著。儘管波西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他覺得自己還是沒法在這些鳥人女士們可憐巴巴的注視下吃東西。
「你看,我很困惑。」波西說,「我們需要一些情報。有人告訴我們——」
「那些鷹身女妖不讓我吃東西,」菲尼亞斯接話道,「如果你們能幫助我的話,我就會幫你們。他們是這麼告訴你的,對嗎?」
「類似吧。」波西承認道。
菲尼亞斯笑出了聲:「那些都是舊聞了。我看起來像有哪頓飯少吃過嗎?」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個頭像是膨脹起來的籃球。
「呃……不像。」波西說。
菲尼亞斯豪爽地揮舞了一下他的除草機。他們三個人全都往後一閃。
「時過境遷啦,我的朋友們!」他說,「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當我最初得到預言天賦時,朱庇特的確詛咒了我。他派鷹身女妖們來偷取我的食物。你們知道的,我有點大嘴巴。我吐露出了許多諸神想要保守的秘密。」他轉過身對黑茲爾說,「比如說,你本來應該已經死了。而你——」他又轉向弗蘭克,「你的生命全繫在一塊燒過的木棍上。」
波西皺起了眉頭:「你在說什麼?」
黑茲爾使勁眨眼,就像剛被人打了一耳光。弗蘭克則彷彿被大卡車倒回來又碾了一遍。
「而你,」菲尼亞斯轉向波西,「真是的,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誰!當然了,我是可以告訴你的,不過……哈!那樣的話又有什麼意思呢?在偵探小說《馬爾他之鷹》中是布里姬·歐桑納斯開槍殺的邁爾斯·阿徹。科幻片《星球大戰》裡,大反派黑武士——達斯維達真的是絶地武士英雄盧克的爸爸。下一屆美國橄欖球超級杯大賽的贏家將會是——」
「我們明白了。」弗蘭克嘟囔著。
黑茲爾抓緊了手中的劍,就好像她非常想來回抽打這個老傢伙:「所以你說出了好多東西,諸神因此詛咒了你。那為什麼他們現在停止詛咒了?」
「噢,他們沒有!」老人挑起了濃眉,做出了類似「真是難以置信」的表情,「我曾經不得不與阿爾戈英雄們做了一筆交易。你們知道,他們也需要信息。我讓他們殺死鷹身女妖,然後我就與他們合作。不過,他們是趕走了那些噁心的生物,但伊利斯不讓他們殺死鷹身女妖。真是恥辱啊!所以這一次,當我的保護人把我帶回人世時——」
「你的保護人?」弗蘭克問道。
菲尼亞斯給了他一個邪惡的笑容:「怎麼了?當然是蓋婭。不然你們覺得還有誰能打開死亡之門?你的女朋友就能理解。黑茲爾,蓋婭是不是也是你的保護人?」
黑茲爾抽出了她的劍:「我不是她的——我沒有——蓋婭不是我的保護人!」
菲尼亞斯看上去像是被逗樂了。就算聽到了抽出劍的聲音,他好像也不怎麼在意:「很好,你想高貴地堅持陪在輸家的那一邊,那是你自己的事。但蓋婭正在甦醒。她已經改寫了生與死的規則!我再次活過來了。我幫助蓋婭,作為交換,她幫我實現了我最渴望的願望——隨時隨地、自由地去預言。真是風水輪流轉呀。現在我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每天一直吃也可以,而那些鷹身女妖則必須忍饑挨餓看著我。」
他打開了除草機,鷹身女妖們在樹叢裡哀號起來。
「她們被詛咒了!」老人說,「她們只能從我這張桌子上面找食物,而且還不能離開波特蘭。而自地獄之門開啟之後,她們也不會死。這可真美好!」
「真美好?」弗蘭克抗議道,「她們也是生命。為什麼你對她們就那麼刻薄?」
「她們是魔獸!」菲尼亞斯說,「而且,刻薄?那些愚笨的長毛惡魔折磨了我好多年!」
「但那是她們的職責。」波西努力控制著自己,「朱庇特命令她們去做的。」
「哦,我也對朱庇特感到生氣不滿。」菲尼亞斯表示同意,「蓋婭及時地保證,她將讓諸神受到適當的懲罰,因為他們做過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因為他們統治的這個世界。但目前,我還是很享受住在波特蘭。凡人注意不到我。他們認為我只是一個到處驅趕鴿子的瘋老頭而已!」
黑茲爾朝著先知邁了一步。「你這人真可怕,」她對菲尼亞斯說,「你應該被歸入懲罰之地!」
菲尼亞斯發出一聲冷笑:「一個死人跟另一個死人的交流,姑娘?我還沒開始從頭說呢。是你導致了這一切!如果不是因為你,阿爾庫俄紐斯也不會活過來!」
黑茲爾跌跌撞撞地往後退了一步。
「黑茲爾?」弗蘭克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他到底在說什麼?」
「哈!」菲尼亞斯說,「你很快就能發現是怎麼回事了,弗蘭克·張。那時候我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還仍然那麼喜愛你的女朋友。但那並不是你們來到這兒的原因,不是嗎?你們想要找到塔納托斯。他正被關在阿爾庫俄紐斯的巢穴之中。我能告訴你們那地方在哪裡。我當然能。不過你們必須為我做件事。」
「休想!」黑茲爾厲聲說道,「你在為敵人工作。我們應該親自把你送回冥界去。」
「你可以試試看。」菲尼亞斯微笑起來,「但我懷疑我不會保持太久死亡狀態。你看,蓋婭已經告訴過我方法,我很容易就能復活。只要塔納托斯被囚禁著,就沒有人能夠控制我!再說了,如果你們殺了我,就沒法從我這裡瞭解到秘密了。」
波西很想讓黑茲爾用劍捅死他。實際上他最想親自勒死這個老傢伙。
朱庇特營地,他對自己說,拯救營地最重要。他記起了阿爾庫俄紐斯在夢中對他的嘲諷。如果為了尋找巨人巢穴,他們把時間浪費在搜遍整個阿拉斯加的話,蓋婭的大軍就會摧毀羅馬人……還有波西另外那群朋友們,無論他們現在身在何方。
他使勁咬著牙:「幫你做什麼事?」
菲尼亞斯貪婪地舔著嘴唇:「有一隻鷹身女妖比其他的飛得要快。」
「紅色的那只。」波西猜測說。
「我是個瞎子!我不知道顏色!」老人滿腹怨言,「不管怎樣,她是唯一一個能給我造成麻煩的。她很狡猾,總是獨來獨往,從來不和其他同類棲息在一起。她給我留下了這些。」他指著前額上的道道疤痕。
「抓住那隻鷹身女妖,」他說,「把她帶給我。我想把她綁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啊,這只是個比喻的說法。鷹身女妖痛恨自己被綁住。那會讓她們極其疼痛。是的,我很享受這種情況。或許我會餵她吃點東西,這樣能讓她痛苦得更久些。」
波西看看他的朋友們。他們達成了一個沉默的共識:他們絶對不會幫助這個恐怖的老傢伙。另一方面,他們還必須從他那裡得到信息。他們現在需要另一個計劃了。
「噢,你們自己去私下商量吧。」菲尼亞斯輕快地說,「我不在乎。要記住,沒有我的幫助,你們的任務肯定會失敗。在這個世界上所有你愛的人們都會死掉。現在,快去吧!把那個鷹身女妖給我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