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海神之子·遇到死神先生

  騎在阿里翁背上,黑茲爾感覺到自己相當強大,不可阻擋,一切完全處在她的掌控之下——這真是人和馬完美的組合狀態。她不禁在想,也許當個半人馬就是這樣的感覺。

  蘇華德的那些船長們警告過她,距離哈伯德冰川還有三百海里,那是一趟艱難而危險的旅程,但對阿里翁來說容易得很。它以音速跑過水面,周圍的空氣都被加熱了,黑茲爾一點也不覺得冷。在這一路上,她從來沒覺得自己這樣勇敢過。在馬背上,她已經等不及想要投入戰場了。

  弗蘭克和波西看上去就沒那麼開心了。當黑茲爾向身後瞥的時候,看到他們牙關緊咬,眼珠子在臉上彈來彈去。弗蘭克的下巴因為重力的作用輕輕晃動著。波西坐在最後面,緊緊地抓著,拚命掙扎著不讓自己從馬屁股上滑下去。黑茲爾真希望不會發生那種情況。阿里翁移動的速度極快,她還沒怎麼注意,馬兒已經跑了大概五十或者六十公里了。

  他們衝過結冰的海峽,越過藍色的峽灣,瀑布從懸崖上傾瀉入海。阿里翁跳到了一頭正在噴水的座頭鯨上面,繼續飛馳,把一群海豹驚嚇得紛紛滾下冰山。

  似乎還有一分鐘他們就要衝入一個狹窄的海灣。海水的密度變大,碎冰佈滿在藍色黏稠的液體裡。阿里翁在一塊凍住了的藍綠色石板前停了下來。

  半公里遠的地方矗立著的就是哈伯德冰川。即使是之前見過冰川的黑茲爾,也沒法處理眼前出現的景象。紫色的群山頂部覆蓋著積雪,向兩個方向綿延開去,雲層飄浮在它們中間,就像一條蓬鬆的腰帶。在兩座最高峰之間的巨大山谷裡,一排參差不齊的冰牆自海中升起,充滿了整個峽谷。冰川是藍白相間的,有著黑色的條痕,看上去就像是一道立在剛碾過鏟雪機的人行道旁邊的、殘留著積雪的籬笆,只不過比普通籬笆大概大了四百萬倍吧。

  阿里翁一停下腳步,黑茲爾就感到溫度驟降。所有的這些冰塊全在釋放著冷氣,把這個海灣變成世界上最大的冰箱。最怪異的、令人恐懼的事情,則是水面上還有像打雷一樣的聲音晃過。

  「那是什麼?」弗蘭克注視著冰川上的雲層,「風暴?」

  「不,」黑茲爾說,「那是冰塊開裂並移動的聲音。幾百萬噸的冰塊。」

  「你是說那東西正在碎裂?」弗蘭克問。

  恰好在這個時候,一大塊冰無聲地從冰川的一側脫離下來,撞進海中,把水面上的碎冰濺起了大概好幾層樓高。大概一毫秒之後,聲音傳了過來——轟隆一聲,幾乎和阿里翁在突破音障時發出的聲音一樣刺耳了。

  「我們沒法接近那個東西!」弗蘭克說。

  「我們必須去。」波西說,「巨人就在那上面。」

  阿里翁嘶鳴了一聲。

  「呀,黑茲爾,」波西說,「告訴你的馬兒,注意自己的言行。」

  黑茲爾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它剛才說了什麼?」

  「把罵街的部分剔除的話,它剛才說能帶我們到頂上去。」

  弗蘭克看上去滿臉懷疑:「我一直認為馬是不會飛的!」

  這次阿里翁嘶叫得如此怒氣衝衝,就連黑茲爾都能猜到它是在咒罵了。

  「夥計,」波西對馬兒說,「要是我的話,估計還沒說到這份兒上就會被關禁閉了。黑茲爾,它保證你會見識到它的能耐,只要你開口下令。」

  「呃,夥計們,抓好了。」黑茲爾有些緊張地說,「阿里翁,沖吧!」

  阿里翁猶如一支離弦的箭一樣朝著冰川衝了過去,直接衝過那些泥水,就好像它要與冰山相互威嚇一樣。

  氣溫變得更冷了。冰川發出的開裂聲也越來越大。隨著阿里翁越來越接近,冰川的輪廓也變得越來越大,黑茲爾想嘗試看到全貌,卻覺得頭暈目眩。冰川的側面佈滿了裂隙和大洞,還有鋸齒狀的條紋,就像斧頭的尖刃。碎冰持續往下剝落——有些還沒有雪球大,而有些則比一幢房子還要大。

  當他們離基部大概五十碼高時,一聲霹靂搖撼著黑茲爾的全身,一塊幾乎能覆蓋滿整個朱庇特營地的冰幕剝離下來,朝他們落了下來。

  「當心!」弗蘭克大喊著,不過對黑茲爾來說這提醒有些多餘。

  阿里翁比他的反應還要快。它猛地提速,在碎冰間以之字形來回移動,跳過冰塊,攀上了冰川的表面。

  波西和弗蘭克全都像之前的馬兒一樣,胡亂咒罵著,同時絶望地抓緊馬兒,而黑茲爾已經把雙臂都抱在阿里翁的脖子上了。不管怎樣,就在阿里翁不停地攀上懸崖,以不真實的速度和敏捷程度從這個落腳點跳到另一個落腳點的過程中,他們還是成功地沒有跌下來。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從山上摔下來,只不過方向是反著的。

  待這一切都結束時,阿里翁驕傲地站在冰川上一片突出來的小山的頂端。海面現在已經在他們下方三百英呎深的地方了。

  阿里翁挑戰地嘶叫了一聲,叫聲迴蕩在冰山之間。波西並沒有翻譯,但黑茲爾很確定阿里翁是在對著所有可能出現在這個海灣裡的其他馬兒大叫:有本事打破這個紀錄嗎?你們這些廢物!

  隨後它轉過身,朝著冰川頂端那一片內陸地區跑去,縱身越過了一個五十英呎寬的裂縫。

  「看那兒!」波西指著那邊。

  馬兒停下了腳步。在他們前方矗立著一座被凍住的羅馬營地,就像一個巨型的朱庇特營地的複製品,只不過要嚇人得多,戰壕里佈滿了冰錐。雪製成的牆磚壘在那裡,反射著炫目的白光。守衛塔上懸掛著已經被凍住的藍色軍旗,在北極圈的陽光照射下閃耀著微光。

  這裡沒有生命的跡象 地大門完全打開。圍牆上也沒有哨兵。黑茲爾還是有一種心神不安的感覺。她記起在復興海灣,自己差點讓阿爾庫俄紐斯重新歸來的那個洞穴——那種充滿了惡意的壓迫感,還有持續不斷的隆隆聲,彷彿蓋婭的心跳。這個地方給人的感覺也很相似,彷彿大地正在努力甦醒過來,毀滅一切——彷彿兩側的群山都想要把他們和整個冰川擠壓成碎片一樣。

  阿里翁小心翼翼地小跑起來。

  「弗蘭克,」波西說,「我們要不要從這裡開始步行?」

  弗蘭克寬心地嘆了口氣:「我以為你不會問了呢。」

  他們從馬背上下來,試探地邁了幾步。冰層似乎很堅固,上面還覆蓋了一層很不錯的雪毯子,所以不算太滑。

  黑茲爾催促阿里翁前進。波西和弗蘭克走在她的兩側,寶劍和長弓都握在手裡做好準備。他們在沒有受到干擾的情況下成功接近了大門。黑茲爾受過訓練,能識別各種陷坑、繩套、絆索,以及其他各種陷阱,這些都是羅馬軍團在幾千年間面對敵人時所積累下的經驗,但她什麼也沒發現——只有大敞的冰門,被凍住的旗幟在風中發出爆裂的聲音。

  她能一眼望到執政官大道那頭。在雪磚砌成的指揮部前面的十字路口,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高大人影矗立在那裡,周圍綁著冰雪的鎖鏈。

  「塔納托斯。」黑茲爾喃喃地說。

  她感覺到自己的靈魂被拉向前方,拽到死神面前,就好像吸塵器把塵土吸走一樣。她的眼前一黑,差點從阿里翁身上摔下來,不過弗蘭克抓住了她,把她扶穩。

  「我們會保護你的,」他承諾道,「沒有人能把你帶走。」

  黑茲爾握住他的手,她不想鬆開手。他是如此的真實,如此令人安心,但弗蘭克不可能從死神手裡保護得了她。他自己的生命就和那根燒過的木柴一樣脆弱。

  「我沒事的。」她騙他說。

  波西不安地環顧四周:「沒有防衛?沒有巨人?這裡應該是個陷阱。」

  「明顯是的。」弗蘭克說,「但我覺得我們沒有選擇。」

  黑茲爾在自己改變主意之前,就催促著阿里翁穿過了大門。這裡的安排佈置讓人感到相當熟悉——步兵軍營、浴室、武器庫。這裡就是朱庇特營地的一個複製品,只不過比它大上三倍。即使騎在馬背上,黑茲爾也感覺自己小得微不足道,彷彿他們正在橫穿的是一個由諸神所製造的城市模型一樣。

  他們在長袍人影之前十英呎的地方停下。

  現在她已經來到了這裡,黑茲爾有種不顧一切的衝動,想要結束這個任務。比起與亞馬遜人戰鬥,躲避獅鷲,或者騎著阿里翁爬上冰川,現在的狀況要危險得多。她憑直覺就能知道,塔納托斯只要輕輕碰一下她,她就會沒命。

  然而她也有一種感覺,如果她沒能看到任務完成,如果她沒能勇敢地面對自己的命運,她仍然會死——怯懦而失敗地死去。死亡審判官們可不會對她再仁慈一次了。

  阿里翁感覺到了她的不安,來來回回地小步跑著。

  「哈嘍?」黑茲爾努力開口說話,「死神先生?」

  那個戴著兜帽的人影抬起了頭。

  突然之間,整個營地彷彿活了起來。身穿羅馬盔甲的人影從營房、指揮部、武器庫以及食堂裡湧現出來,但他們卻並非人類。他們只是幽靈——是那些黑茲爾在長春花之地的幾十年間見到過的那些嘮嘮叨叨的鬼魂。他們的形體幾乎只是一縷黑霧,但卻能把鱗甲、脛甲和頭盔固定在身上。他們的腰上繫著覆蓋著霜霧的長劍。短矛和有凹痕的盾牌懸浮在他們煙霧一般的雙手中。百夫長頭盔上的羽毛裝飾破破爛爛,結著冰碴。絶大部分幽靈都站在地上,不過有兩個從馬廄中出現的士兵駕駛著一輛由幽靈般的黑馬拉著的金色戰車。

  當阿里翁看到那幾匹馬時,它憤怒地跺踏著地面。

  弗蘭克緊握住長弓:「是了,這兒的確是個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