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笛怎麼也睡不著。
海治教練在熄燈時間過後的一個小時之內執勤巡邏,到處巡視,朝著走廊大喊:「熄燈!躺下!誰要是打算溜出來,我就一巴掌把他拍回長島去!」
他只要聽到有什麼聲響,就用他的棒球棒去敲打那間船艙的門,朝著每個人大叫,讓他們去睡覺,而這樣一來就使得所有人都不可能睡得著了。小笛覺得逼著他們睡覺是半羊人自打假扮成荒野學校的體育老師以來感到最樂在其中的事情了。
她凝視著天花板上反射出的青銅光線。她的小屋其實特別舒適愜意。雷奧給他們每個人的住處編了程,能自動調整到居住者偏好的室溫狀態,所以屋裡永遠也不會過冷過熱。床墊和枕頭都塞滿了天馬的絨毛(雷奧向她擔保過,在製造這些產品時沒有一匹天馬受到傷害),所以被縟枕頭都超級舒服。一隻青銅燈籠從天花板上懸下來,放射出的光恰好是小笛需要的亮度。燈籠的邊緣佈滿了小孔,所以到了晚上,牆上就會映出許多變換的星座。
小笛感覺有很多事情需要掛懷,她覺得她再也睡不著了。但船身的搖晃幅度和船槳在天空中划動發出的嗡嗡聲反倒給人一種安寧的平靜感。
最終,她的眼皮發沉,漸漸進入了夢鄉。
當她被早餐鈴聲驚醒時,感覺好像只睡了幾秒鐘似的。
「喲,小笛!」雷奧敲著她的房門,「我們著陸了!」
「著陸了?」她昏昏沉沉地坐了起來。
雷奧打開她的房門,探頭進來。他把手捂在眼睛上,如果他沒有從手指縫裡偷看,倒是個很紳士的姿態。「你穿戴好了吧?」
「雷奧!」
「不好意思。」他咧開嘴樂了,「嘿,《百獸戰隊》的圖案不錯。」
「這些才不是《百獸戰隊》!那是切羅基族的雄鷹!」
「是啦是啦。不管怎樣,我們降落在距離托皮卡幾英里的地方,就像你之前要求的一樣。而且,嗯……」他瞥了一眼走道外面,然後再次把頭伸回房間裡,「關於昨天轟炸了羅馬人那件事,感謝你沒有恨我。」
小笛揉了揉眼睛。新羅馬的宴會只是昨天的事情?「那沒什麼,雷奧。你那時候只是控制不了自己。」
「是的,但……你也沒義務要維護我。」
「你是在開玩笑嗎?你就像是個我以前沒有遇到的煩人的弟弟。我當然要維護你了。」
「呃……謝謝啦!」
在他們頭頂上,海治教練大喊著:「看看這景緻!堪薩斯,啊嘿!」
「赫菲斯托斯神啊,」雷奧嘟囔著說,「他真需要好好研究下航行術語了。我最好還是回到上面甲板上。」
等小笛洗好澡,換好衣服,從餐廳抓上一塊百吉餅的時候,她已經能聽到戰船的著陸齒輪伸展開來的聲音了。她爬上甲板,加入其他人的行列,此時阿爾戈二號已經穩穩停在一片向日葵地的中央。船槳收縮起來,踏板自動放了下來。
早晨的空氣混雜著灌溉水源、溫暖的植物,以及肥沃的大地的味道,不算難聞。這讓小笛回憶起了湯姆爺爺的家,那裡還可以預訂呢。
波西是第一個注意到她的人。他微笑著朝她打招呼,這讓小笛有些驚訝。他穿著一條褪色的牛仔褲和一件亮橙色的混血營T恤,那樣子就好像他從來也沒離開過希臘這邊一樣。這些新換上的衣服很有可能也讓他的心情變得好了起來。而且,當然了,他開心也是因為他現在站在護欄旁,正用手臂摟著安娜貝絲。
小笛很高興見到安娜貝絲的雙眼閃耀著光芒,因為小笛從沒有過比她還要好的朋友。這幾個月以來,安娜貝絲一直在自我折磨,她把每一刻清醒著的時間都用來尋找波西。現在,儘管他們仍然面對著凶險的任務,至少她找回了自己的男朋友。
「那麼!」安娜貝絲從小笛的手裡扯過百吉餅咬了一口,不過這並不讓小笛感到彆扭。在營地的時候,她們偷吃對方的早餐已經成為一個流傳開來的玩笑了,「我們到這裡了。有何計劃?」
「我想要查看一下公路。」小笛說,「找到那個寫著托皮卡市32英里的標誌牌。」
雷奧把他的無線控制手柄旋轉了一圈,船帆又自動降低了不少。「我們應該離得不遠了,」他說,「范斯塔和我儘可能地計算出了最好的降落位置。你找那個英里標誌牌是打算做什麼?」
小笛解釋了她在匕首刀面上看到的景象——那個身穿紫衣、舉著高腳杯的男人。她對其他的畫面,比如波西、伊阿宋和她淹死的事情,卻是閉口不談。不管怎麼說,她也還沒法確定那些畫面都意味著什麼,而且在這個早餐時間,每個人的精神看來都好多了,她也不想毀掉大家的好心情。
「紫色的上衣?」伊阿宋問道,「帽子上有葡萄藤?聽上去像是羅馬酒神巴克斯。」
「也就是希臘的狄奧尼索斯。」波西喃喃地說,「如果我們折騰這一路來到堪薩斯只是為了見狄先生……」
「巴克斯並沒有那麼壞,」伊阿宋說,「我倒是不怎麼喜歡他的那些追隨者……」
小笛不禁打了個寒戰。伊阿宋、雷奧和她在幾個月之前曾經和一群酒神巴克斯的女祭師們遭遇過一次,他們差點被撕成碎片。
「但這位酒神本身挺好的。」伊阿宋繼續說,「在加利福尼亞的葡萄酒之鄉,我曾經幫過他一個忙。」
波西看上去很驚駭:「不管怎麼說,哥們兒。或許他在羅馬這一邊時變得更好些了。但為什麼他會在堪薩斯閒逛?難道宙斯不是已經命令所有神祇全部斷絶與凡人的接觸了嗎?」
弗蘭克哼了一聲。這個大塊頭今早穿著一套藍色的運動服,就像已經準備好要下到向日葵地裡慢跑一番似的。
「諸神可不是特別擅長遵守那種命令。」他分析道,「再說了,如果諸神真的像黑茲爾說的那樣得了精神分裂症……」
「是『像雷奧說的那樣』。」雷奧補了一句。
弗蘭克衝他皺皺眉頭:「那樣的話,誰知道現在奧林匹斯山上都是什麼情況?或許那邊的情況真的已經很糟糕了。」
「聽上去很危險!」雷奧開心地表示贊同,「噢……希望你們這些傢伙一會兒玩得開心,我還要完成對船體的修理工作。海治教練則要修復那些壞掉的十字弓。還有,呃,安娜貝絲,我真的需要你的幫助。你是唯一一個能稍稍理解工程學的人。」
安娜貝絲充滿歉意地看著波西:「他說得對。我得留下來幫忙。」
「我會回到你身邊的。」他吻了一下她的臉頰,「我保證。」
他們在一起相處得如此簡單,這讓小笛的心有些發疼。
伊阿宋很棒,這是當然的事。但有些時候他卻表現得如此遙遠,就像昨晚,當他不情願提到古代羅馬傳說的時候。他似乎經常會回想起從前在朱庇特營地的生活。小笛不禁懷疑她是否還能夠渡過這次難關。
這次去朱庇特營地的旅程,還有親眼見到蕾娜,都無甚幫助。更不用說今天伊阿宋選擇的衣服是一件紫色的襯衫了——那是羅馬人的顏色。
弗蘭克從肩上摘下弓箭,立在扶手上:「我想我應該變成一隻烏鴉,或是其他動物,在周圍飛著,提防著羅馬人的老鷹。」
「為什麼是烏鴉?」雷奧問道,「哥們兒,如果你能變成一條龍,為什麼不每一次都變成龍啊?那可真是最酷的。」
弗蘭克的臉色變得像是灌滿了紅色的蔓越莓果醬:「這就像是問你為什麼不在每次舉重的時候都舉起你能承受的最大重量一樣。因為那很困難,而你也會弄傷自己。變成一條龍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噢。」雷奧點點頭,「我不知道。我從來沒舉過重。」
「是嗎,那好,也許你應該考慮一下。」
黑茲爾插在了兩人中間。
「我來幫你,弗蘭克。」她說著,給了雷奧一個惡狠狠的目光,「我能把阿里翁召喚過來,在下面巡察。」
「好的。」弗蘭克仍然瞪著雷奧,「謝啦。」
小笛不禁在想,這三個傢伙到底是什麼情況。兩個男孩都在黑茲爾面前搶著賣弄,同時嘲笑著對方——那個她倒是明白的。但這情況幾乎像是黑茲爾和雷奧曾經有過一段歷史。而據她所知,他們昨天才第一次見面。她懷疑也許在他倆去鹽湖城這一趟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其他的事——而他們倆誰也沒提過。
黑茲爾轉向波西:「當你離開這裡到外面的時候一定要小心。都是田野,都是莊稼。可能有卡波依滿地亂跑。」
「卡波依?」小笛問道。
「穀物之魂。」黑茲爾說,「你不會想要見到它們的。」
小笛想不到一個穀物的精魂能夠有多壞,但黑茲爾的語氣讓她確定,自己還是不要多問了。
「那麼就剩下我們三個人去查看英里標誌牌了——」波西說,「我、伊阿宋和小笛。對於再次見到狄先生,我可沒那麼激動。那個傢伙讓人頭疼。但是,伊阿宋,如果你對他感覺更好的話……」
「是的,」伊阿宋說,「如果我們找到他,我來和他交談。小笛,這是你預言到的場面,你應該來帶路。」
小笛一陣顫慄。她之前見到了他們三人淹死在黑暗的井底的畫面。發生這件事的地方會是堪薩斯嗎?看起來不像是,但她自己也不能確定。
「當然。」她努力想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充滿樂觀,「讓我們去找那條公路。」
雷奧之前說他們已經很接近托皮卡了。他所謂的「接近」還需要再糾正一下。
在炎熱的田地裡艱難跋涉了半英里,被蚊子狠狠咬過,又被向日葵剮擦過臉之後,他們終於來到了公路上。一塊寫著「布巴加油站食品店」的廢舊廣告牌顯示,他們距離第一個托皮卡公路出口仍然還有四十英里。
「也許我算得不對,」波西說,「然而難道那不意味著我們還要走上八英里?」
伊阿宋來回望瞭望這條荒無人煙的公路兩端。他今天的狀態看上去好多了,多虧了神食和神酒的魔法治療效果。他的氣色已經恢復正常了,前額上的傷疤也幾乎就要消失了。赫拉在去年冬天給他的那柄新短劍正懸在他的腰帶上。絶大多數人在牛仔褲裡插上個劍鞘到處走的時候都會覺得很笨拙,不方便,但對伊阿宋來說,這簡直相當自然。
「沒有車經過……」他說,「不過我猜咱們也不願意搭便車。」
「當然不,」小笛表示贊同,同時焦慮地盯著公路盡頭,「我們已經在路途上花費太多時間了。地面可是蓋婭的領地範圍。」
「嗯……」伊阿宋打了個響指,「我能叫個朋友過來載我們一程。」
波西揚起了眉毛:「哦,是嗎?我也是呢。讓咱們來看看誰的朋友最先到這裡。」
伊阿宋吹了一聲口哨。小笛知道他在做什麼,可自從去年冬天與風暴精靈在狼殿相遇以來,伊阿宋只有三次成功召喚出了風暴精靈馬。今天的天空如此蔚藍,小笛不覺得這可能行得通。
波西只是閉上眼睛,集中精神。
小笛之前並沒有近距離仔細打量過他。在混血營的時候,她總是聽人提起波西·傑克遜這個,波西·傑克遜那個,可她現在覺得,他看上去……呃……不是那麼惹眼,尤其是站在伊阿宋旁邊。波西的身材更加苗條些,大概矮了一英吋,他的頭髮也更長更黑些。
他完全不是小笛喜歡的那一型。如果她是在營地主屋的某處見到他,她很可能會認為他是個滑雪運動員——有點邋遢的那種可愛,性子有些狂野,絶絶對對是個麻煩製造者。她會控制著保持距離,因為她自己的生活裡已經有足夠多的麻煩了。但她能看出為什麼安娜貝絲會喜歡他,而且她也能完全理解為什麼波西的生命中需要安娜貝絲。如果說真有人能讓那樣一個傢伙處於控制之中的話,那也只有安娜貝絲了。
晴朗的天空中閃起雷電。
伊阿宋微笑起來:「就快到了。」
「太晚啦。」波西指向東邊,一個黑色有翼的身形在空中盤旋著朝他們飛來。起初,小笛以為那是變成烏鴉形態的弗蘭克,隨後她意識到,那東西比起鳥來可要大得多。
「一匹黑色的天馬?」她說,「我從來沒有見過。」
那匹長著翅膀的天馬飛到近前,降落下來。它邁著小步跑向波西,用鼻子愛撫地蹭著他的臉,隨後轉過頭,好奇地看向小笛和伊阿宋。
「黑傑克,」波西說,「這是小笛和伊阿宋。他們都是朋友。」
天馬咴兒咴兒地叫起來。
「啊,那個隨後再說吧。」波西回答道。
小笛聽說過,波西身為馬之主波塞冬的兒子,能夠同馬兒對話,但她還從來沒有親眼見到過。
「黑傑克想要什麼?」她問道。
「甜甜圈。」波西說,「永遠都是甜甜圈。他能載著我們三個人,只要……」
突然間空氣轉冷了,小笛的耳朵感到一陣爆炸般的疼痛。大概五十碼開外,一個有三層樓高的微型氣旋撕開了向日葵上方的空氣,那情景就像是《奧茲國曆險記》。氣旋接觸到了路面,在伊阿宋的身邊變幻成一匹馬的樣子——一匹霧氣瀰漫的駿馬,身軀之中顫動著閃電的光輝。
「暴風雪,」伊阿宋自豪地咧著嘴笑起來,「好久不見,我的夥伴。」
風暴精靈馬一躍而起,高聲嘶鳴著。黑傑克也彷彿受驚一般後蹄站起。
「放鬆,哥們兒。」波西說,「它也是朋友。」他給了伊阿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坐騎不錯啊,伊阿宋·格雷斯。」
伊阿宋聳聳肩:「自我和它在狼殿交手之後,我們就是朋友了。它是個自由的靈魂,字面意義上的,不過很長時間以來它都同意為我提供幫助。」
波西和伊阿宋爬到各自的坐騎上。小笛從沒覺得騎暴風雪會很舒服。坐在一頭全速飛奔的、隨時會蒸發的野獸身上會讓她有那麼一點焦慮。不過無論如何,她都抓住了伊阿宋的手,爬了上去。
暴風雪在公路上奔跑,黑傑克在他們頭頂上高飛。幸運的是,他們周圍沒有任何汽車,不然很可能會造成什麼意外破壞。沒過多久,他們就到達了那塊32英里的指示牌,它長得和小笛在預言畫面中見到的一模一樣。
黑傑克在地面著陸。兩匹馬都扒拉著瀝青馬路。看起來它們兩個誰都不願意在剛剛邁開大步的時候就突然急停下來。
黑傑克咴兒咴兒叫著。
「你說得對,」波西說,「沒瞧見那個酒鬼。」
「不好意思,你說什麼?」田地裡傳來一個聲音。
暴風雪轉身的速度太快,小笛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
麥地分開,躍入眼簾的正是她之前見過的那個人。他戴著一頂寬邊帽子,帽檐兒上盤繞著葡萄藤,上身穿一件紫色的短袖襯衣,下身是卡其布短褲,腳上是白襪子,外蹬一雙勃肯拖鞋。他看上去大概三十歲,小肚子有點突出,就像一個還沒有意識到大學生活已經結束了的大學聯誼會男生。
「剛才有人稱我為酒鬼?」他用一種慢吞吞的慵懶調子問道,「應該叫巴克斯,謝謝。或者巴克斯先生。或者巴克斯大人。還有,有些時候則是『諸神在上請別殺我,巴克斯大人。』」
雖然黑傑克看上去不大樂意往前走,但波西還是騎著天馬向前。
「你看上去不一樣了。」波西對酒神說,「更瘦了,頭髮也長了,而且你的襯衣居然沒那麼花哨了。」
酒神斜眼往上瞟著他:「你到底在說什麼啊?你是誰,刻瑞斯在哪裡?」
「呃……要刻什麼?」
「我覺得他是指刻瑞斯。」伊阿宋說,「羅馬的農業女神。你們叫她得墨忒爾。」他充滿敬意地朝著酒神點點頭,「巴克斯大人,您還記得我嗎?我曾經在索諾馬幫您尋找過那頭失蹤的豹子。」
巴克斯抓了抓都是鬍子茬兒的下巴:「啊……是哈,約翰·格林。」
「伊阿宋·格雷斯。」
「無所謂啦,」酒神說,「是刻瑞斯派你們來的嗎?」
「巴克斯大人,不是的。」伊阿宋說,「您是正等著在這兒與她見面嗎?」
酒神哼了一聲:「是啊,我從不在堪薩斯州開派對,孩子。刻瑞斯叫我到這裡來會面,進行一次戰前議會。關於蓋婭崛起,莊稼凋謝,乾旱蔓延,還有卡波依叛亂什麼的。甚至連我的葡萄們都不安全了。刻瑞斯想要在植物戰爭中有一個聯盟陣線。」
「植物戰爭。」波西說,「你是打算給那些小葡萄都裝備上微型攻擊來複槍嗎?」
酒神眯起了眼睛:「我們之前見過嗎?」
「在混血營。」波西說,「我認識的你叫作狄……狄奧尼索斯。」
「啊!」巴克斯抽搐了一下,把雙手按壓在太陽穴上。有那麼一瞬間,他的身形閃爍起來。小笛看到了一個與之前不同的人——更胖,更矮,穿著一件更加花哨的豹紋襯衣。隨後巴克斯又變成了巴克斯的樣子。「停下來!」他命令道,「不要回想我希臘的樣子!」
波西眨眨眼睛:「呃,但是……」
「你到底知不知道保持專注有多困難啊?我的頭一直像要爆炸似的疼得要命!我永遠不知道我要做什麼或者我要往哪裡去!時不時就會變得脾氣暴躁!」
「這聽上去太像平時的你了。」波西說。
酒神的鼻孔氣得張開。帽子上一片葡萄葉子爆發成了一團火焰。「如果我們在另一個營地彼此認識,我很納悶為什麼我沒有把你變成一隻海豚。」
「這個問題不是沒討論過。」波西向他確認說,「我覺得你只是因為太懶了而沒去付諸實踐。」
小笛帶著一種驚駭的興味觀看著他們的對話,那種感覺就像是在觀看車禍現場。現在她意識到波西並沒有把事情帶向更好的方向,而安娜貝絲也不在周圍,沒法控制住他。小笛覺得,如果她把波西帶回去的時候,他已經被變成一頭海洋哺乳動物,那麼她的朋友將永遠不會原諒她的。
「巴克斯大人!」她從馬背上滑下來,打斷了正在進行的談話。
「小笛,小心點。」伊阿宋說。
她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我來應付這個。
「很抱歉我們給您添了麻煩,我的大人,」她對酒神說,「但實際上,我們來到這裡就是為了聽取您的忠告。拜託了,我們需要您的智慧。」
她用上了自己最有說服力的語調,並在她的魅惑語中傾注了尊敬之情。
酒神皺皺眉,但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片紫色的光芒:「你很會說話啊,小姑娘。忠告,嗯?很好。我會避開卡拉OK。真的,而且一般意義上的主題派對也都過時了。在那些樸素的年代裡,人們只是在尋找一種簡單而低調的娛樂,還有當地生產的有機小零食,還有啊……」
「不是關於派對的。」小笛打斷了他,「儘管這些都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有用建議,巴克斯大人。我們希望您可以對我們的任務提供幫助。」
她解釋了關於阿爾戈二號的事情,還有他們為了阻止巨人們喚醒蓋婭而進行的旅程。她把涅墨西斯的話告訴了酒神:在六天之內,羅馬將會被摧毀。她也描述了匕首上反映出的圖景,說她看到巴克斯給了她一隻銀色高腳杯。
「銀色高腳杯?」聽上去酒神並不怎麼激動。他從空氣中抓出一罐無糖百事可樂,打開了易拉罐。
「你是喝健怡可口可樂的。」波西說。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巴克斯打斷了他,「年輕的女士,關於那個高腳杯的影像,我沒法給你提供任何飲料,除非你想要喝百事。朱庇特命令我遵守嚴格的規定,不許給未成年人提供酒類飲品。的確有些煩人,不過你們也只能這麼認了。至於那些巨人,我很瞭解他們。我曾參與過第一次巨人戰爭,你們知道的。」
「你還會打仗?」波西問道。
小笛真希望他的語氣不是如此充滿懷疑。
巴克斯咆哮起來。他的無糖百事變成了一根五英呎的長杖,杖上環繞著常春藤,頂端裝飾著一顆松果。
「酒神手杖!」小笛說,她希望能讓酒神分心,省得他去猛敲波西的腦袋。她在那些瘋狂的寧芙手中見過這類武器,她可不想再經歷一次了,不過她還是儘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崇拜,「噢,這是多麼強大的武器!」
「當然了。」巴克斯表示贊同,「我很高興在你們這群人中還是有聰明人存在的。松果可是個極其可怕的毀滅工具!在第一次巨人戰爭的時候我自己曾是個混血半神,你們知道的。宙斯的兒子!」
伊阿宋抽搐了一下,或許他並不是因為想到這個酒鬼嚴格意義上來說是他的親大哥而顫抖吧。
巴克斯朝著空氣揮揮手杖,儘管他的大肚腩差點讓他失去平衡。「當然了,那是在我發明出紅酒並且成為不朽神靈的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與諸神並肩戰鬥,還有其他一些混血半神——哈利克里斯,好像是。」
「赫拉克勒斯。」小笛禮貌地提醒道。
「管他呢。」巴克斯說,「總之,我殺死了巨人厄菲阿爾特斯和他的兄弟俄托斯。那兩個傢伙可是很駭人的。兩個巨人都被我的松果來了當頭一棒!」
小笛屏住呼吸。就在同一時刻,她的腦海中同時閃過幾個想法——匕首上的影像,前一晚大家討論過的預言。她覺得這感覺就像之前她和父親一起在水下潛水,而父親會為她把潛水頭盔擦乾淨時一樣。忽然之間,一切都明朗起來。
「巴克斯大人。」她努力地控制著自己聲調中的焦慮,「那兩個巨人,厄菲阿爾特斯和俄托斯……他們兩個是雙胞胎嗎?」
「嗯?」酒神似乎正為他揮動著的手杖而分心,不過他還是點點頭,「是的,雙胞胎,沒錯。」
小笛轉向伊阿宋。她能看出他已經跟上了她的思路:雙子扼住天使的呼吸。
在克陶普垂斯匕首的刀面上,她曾看到兩個身穿黃袍的巨人,從一口深井裡向上吊起一個瓶子。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在這裡。」小笛對酒神說,「你也是我們任務的一位成員!」
巴克斯皺起眉:「不好意思,小姑娘。我再也不是混血半神了。我也不做任務了。」
「但只有英雄和諸神聯手行動,巨人才可能被殺死。」她堅持說,「你現在是一位神祇了,而我們必須與之戰鬥的兩位巨人正是厄菲阿爾特斯和俄托斯。我覺得……我覺得他們兩個正在羅馬等著我們。他們將要以某種方式毀掉那座城市。我在圖象中看到的那個銀色高腳杯——或許它代表著來自你的幫助。你必須幫助我們殺死那兩個巨人!」
巴克斯盯著她,小笛這才意識到剛才她並沒有謹慎地挑選用詞。
「我的小姑娘,」他冷冰冰地說,「我沒有任何必須要做的事情。而且,我只會幫助那些獻給我合適貢品的人們,可是已經有許多個世紀沒有人成功做到這一點了。」
黑傑克不安地嘶鳴了一聲。
小笛並不怪它。她也不喜歡貢品這個詞。她記起了酒神祭司們,那些發了瘋的巴克斯追隨者,她們赤手空拳就能把不信仰羅馬酒神巴克斯的人們撕成碎片。而且那還是在她們心情很好的時候。
波西說出了她因為太害怕而問不出來的問題:「哪種類型的貢品?」
巴克斯揮揮手彷彿示意眾人解散:「沒有什麼是你能夠拿得出的,無禮的希臘人。但我還是會給你們一些免費的建議,看在這位女孩的確懂得禮貌的分兒上。去尋找蓋婭的兒子——福爾庫斯。他一直恨著他媽媽,我倒是能理解他。他跟他那兩個雙胞胎兄弟也處不來。你們能在那個以女英雄命名的城市裡找到他——亞塔蘭大。」
小笛遲疑了一下:「您是指亞特蘭大?」
「就是那個地方。」
「但這個福爾庫斯,」伊阿宋說,「他是一個巨人嗎?一個泰坦?」
巴克斯笑了起來:「兩者都不是。在海水裡找找吧。」
「海水……」波西說,「在亞特蘭大?」
「是的。」巴克斯說,「你是聽力有問題嗎?如果說有人能給你們針對蓋婭和雙胞胎的意見和幫助,那一定就是福爾庫斯了。只不過要留心著他。」
「您這是什麼意思?」伊阿宋問道。
酒神瞥了一眼太陽,現在幾乎已經到正午了:「遲到可不像刻瑞斯的作風,除非她感覺到了這個地區有什麼危險的事情。或者……」
酒神的臉色忽然一變:「或者這是個圈套。那麼,我必須走了!如果我是你們的話,也會趕緊走的!」
「巴克斯大人,等一下!」伊阿宋抗議道。
酒神身上發出一片閃光,消失在一聲類似開啟可樂易拉罐的嘭聲裡。
風從向日葵上掠過,發出沙沙聲。兩匹馬兒都在煩亂地踱著步子。儘管天氣很乾熱,小笛還是打了個寒戰。一種寒冷的感覺——那是安娜貝絲和雷奧兩個人都描述過的寒冷的感覺。
「巴克斯是對的,」她說,「我們得離開這裡……」
「太遲了。」一個充滿睡意的聲音在他們週遭的田野裡發出嗡嗡聲,小笛腳下的地面也跟著共鳴起來。
波西和伊阿宋抽出寶劍。小笛站在他們兩人之間,嚇得一動不敢動。蓋婭的力量突然間充滿了每個地方。向日葵轉過頭來看向他們。麥田也都彎下麥稈,就像成百上千柄鐮刀。
「歡迎來到我的派對。」蓋婭喃喃地說。她的聲音讓小笛聯想到了玉米的生長——那是噼噼啪啪,噝噝作響,讓人感到炎熱又一直持續不斷的雜訊。她當年住在俄克拉荷馬州湯姆爺爺家裡,在安靜的深夜裡曾聽到過這種聲音。
「巴克斯是怎麼說的?」女神的聲音充滿嘲笑,「一種簡單而低調的娛樂,還有當地生產的小零食?沒錯。而我的小零食只要兩種就夠:一位女性混血半神和一位男性混血半神的鮮血。小笛,我親愛的,選一位英雄陪你一起去死吧。」
「蓋婭!」伊阿宋大吼,「不要藏在麥地裡。速速現身!」
「真是愛逞強啊,」蓋婭噓了一聲,「不過那邊的另一位,波西·傑克遜,也很有吸引力呢。做出選擇吧,小笛,不然就由我來選。」
小笛的心臟跳得快極了。蓋婭打算殺死她。這並不是什麼令人驚訝的事情。但讓她從兩個男孩中選擇一位,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蓋婭會讓另一個人離開嗎?這肯定也是個圈套。
「你這個瘋子!」她大喊起來,「我什麼都不會選給你!」
突然間伊阿宋喘息起來。他一下子從馬鞍上坐直了身子。
「伊阿宋!」小笛喊道,「你怎麼了?」
他低頭看向她,表情中充滿了死一般的鎮靜。他的雙瞳已經不再是藍色的,而是散發出金色的光芒。
「波西,幫幫忙!」小笛跌跌撞撞地攀回暴風雪的背上。
但波西策馬疾馳,遠離了他倆。他跑到路那邊三十英呎的地方,讓天馬低低盤旋。他舉起了手中寶劍,直指向伊阿宋。
「必須有一個人死去。」波西說,但那聲音並不是他自己的,聽上去低沉而空虛,就像有人朝著大砲的炮筒內部低語一樣。
「我來選擇。」伊阿宋用同樣空洞的聲音回答道。
「不!」小笛大叫起來。
在她周圍,大地崩裂,伴隨著蓋婭充滿笑意的聲音,波西和伊阿宋高舉武器,策馬衝向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