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智慧印記·迷路女神

  安娜貝絲正努力想給黑茲爾鼓勁兒,和她分享波西那些最偉大的海藻腦袋時刻。這時候弗蘭克搖搖晃晃地衝下過道,突然闖入了她的艙室。

  「雷奧在哪兒?」他氣喘吁吁地說,「快起飛!起飛!」

  兩個女孩全都一下子站了起來。

  「波西在哪兒?」安娜貝絲質問道,「還有那只山羊呢?」

  弗蘭克雙手扶住膝蓋,想平穩住呼吸。他的衣服又僵硬又潮濕,好像剛被上漿用的水浸泡過一樣。「在甲板上。他們好好的。我們被跟蹤了。」

  安娜貝絲從他的身邊擠過去,一步三級地衝上樓梯,黑茲爾跟在她身後,弗蘭克追了過去,仍然上氣不接下氣。波西和海治躺在甲板上,看上去全都筋疲力盡。海治的鞋子也不見了。他朝著天空咧嘴樂著,一邊嘟囔著:「棒極了。棒極了。」波西身上都是劃痕和擦傷,就好像他之前從一扇窗子裡跳了出來一樣。他什麼也沒有說,但他虛弱地抓住安娜貝絲的手,彷彿在說:「我這就沒事了,只要這個世界不再旋轉就好。」

  雷奧、小笛和伊阿宋正在餐廳裡吃飯,現在他們三個也衝上了樓梯。

  「怎麼了?怎麼了?」雷奧舉著已經吃了一半的燒烤乳酪三明治大叫著,「就不能讓人休個午休嗎?發生什麼事了?」

  「被跟蹤了!」弗蘭克再次喊起來。

  「被什麼跟蹤了?」伊阿宋問道。

  「我不知道!」弗蘭克氣喘吁吁地說,「鯨魚?海魔?也許是凱特和豬!」

  安娜貝絲真想掐死這個傢伙,不過她不確定自己的雙手能不能把他的粗脖子圍過來一整圈。「這些話簡直亂七八糟。雷奧,你最好先讓我們離開這裡。」

  雷奧像海盜一樣把三明治叼在嘴裡,跑向了船舵。

  很快,阿爾戈二號就又翱翔在天空了。安娜貝絲在船尾的十字弓處做好準備。她沒看到任何鯨魚或者其他東西追上來,但是波西、弗蘭克和海治都還累得沒恢復過來,直到亞特蘭大的天際線好像變成遠處朦朧的一個污跡。

  「查爾斯頓。」波西跛著腳走過甲板,就像一個老人,他的聲音聽上去還像在打著哆嗦,「把航向設定在查爾斯頓。」

  「查爾斯頓?」伊阿宋唸著這個名字,彷彿回憶起了什麼糟糕的事情,「你們在亞特蘭大到底發現了什麼?」

  弗蘭克打開背包拉鏈,開始往外掏紀念品:「一些桃子蜜餞、兩件T恤、一個雪球。還有,呃,這些不是真正的中國繩結。」

  安娜貝絲強迫自己要保持鎮靜:「你們為什麼不從頭說起呢——從經歷的開頭,而不是背包。」

  他們全都聚在後甲板,這樣即使在駕駛著戰船的雷奧也能聽到談話內容。波西和弗蘭克輪流複述在喬治亞州水族館裡發生的事情,海治教練時不時打斷他們,亂叫著「那真是棒極了」或者「然後我就踢中了她的腦袋」。

  至少,教練看上去已經忘記了前一天晚上波西和安娜貝絲在馬廄裡睡著了的事情。然而根據波西講述的故事來看,安娜貝絲要擔憂的問題可比禁足糟糕得多。

  當波西描述到水族館裡那些被囚禁的海洋生物時,她理解了為什麼他表現得如此心煩意亂。

  「那真是太可怕了。」她說,「我們得幫助那些海洋生物。」

  「我們會的。」波西保證,「等時機恰當。但我必須先想出來怎麼幫。我希望……」他搖了搖頭,「先別管這個了。首先我們必須要處理的是想要我們人頭的懸賞通緝。」

  海治教練很快就對談話失去了興趣——很可能是因為話題內容已經與他無關了,他朝著船首溜躂過去,練習著迴旋踢的動作,不斷地恭維著自己的功夫。

  安娜貝絲抓緊了匕首的刀柄:「懸賞我們的人頭……就好像我們對魔獸們的吸引力還不夠似的。」

  「我們是不是被印在那些寫著『通緝』大字的招貼海報上了?」雷奧問道,「還有他們是不是把對我們的懸賞列出了一個類似價目表的東西?」

  黑茲爾皺起了鼻子:「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我只是好奇我能值到什麼價位,」雷奧說,「我是指,我能理解對我的懸賞價碼不如波西或者伊阿宋那麼高,大概吧……不過我能不能值,比如說,兩個弗蘭克,或者三個弗蘭克?」

  「嘿!」弗蘭克抱怨起來。

  「都住嘴。」安娜貝絲命令道,「至少我們知道下一站是要去查爾斯頓尋找那張地圖。」

  小笛斜倚在控制面板上。她今天在辮子上紮了白色的羽毛,看上去很襯她那深棕色的頭髮。安娜貝絲想不明白她哪裡來的時間去弄這個,安娜貝絲自己幾乎都已經忘記還要梳頭了。

  「地圖。」小笛說,「但,是什麼地方的地圖啊?」

  「雅典娜之印。」波西謹慎地看了安娜貝絲一眼,彷彿他在擔心自己說了什麼踰越的話。她一定散發出了一種強烈的「我不想討論這件事」的氣場了。

  「不管是什麼地方的地圖,」他繼續說道,「我們都知道它肯定指引我們去羅馬找到很重要的一樣東西,一樣也許能將羅馬人和希臘人之間的裂痕撫平的東西。」

  「巨人的災星。」黑茲爾加上一句。

  波西點點頭:「而且在我的夢中,那兩個巨人雙胞胎還提到了有關雕像的事情。」

  「嗯——」弗蘭克用手指翻弄著那個「非中國的」繩結,「根據福爾庫斯所說,我們肯定瘋狂地想要找到它。但它到底是什麼呢?」

  每個人都看向安娜貝絲。她感覺頭皮發麻,彷彿頭腦中的這些想法全都攪動著,噴薄欲出:雕像——雅典娜——希臘和羅馬,她的噩夢,她與媽媽發生的爭執。她看到這些碎片已經拼湊在一起,但她還是不能相信這是真的。這個答案太龐大、太重要,也太讓人恐慌了。

  她注意到伊阿宋正在打量著她,彷彿他完全知道自己正在想什麼,而且和她一樣完全不喜歡這個結論。她再一次控制不住地去想:為什麼這個傢伙讓我感如此緊張焦慮?他真的是我們這邊的嗎?或者就像她媽媽說的那樣……

  「我……我就快想出答案了。」她說,「如果我們能找到這張地圖,我瞭解的信息就更多了。伊阿宋,你對查爾斯頓這個名字有反應……你是不是以前去過那裡?」

  伊阿宋不自在地看了一眼小笛,不過安娜貝絲不明白這其中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啊。」他承認,「蕾娜和我大概在一年前去那邊完成了一個任務。我們從『漢利』號潛艇裡打撈帝國黃金。」

  「什麼?」小笛問道。

  「哇哦!」雷奧說,「那可是第一艘成功製成的軍事潛艇。是美國南北內戰時期的。我一直想要去看看它呢。」

  「那是由羅馬混血半神們設計的。」伊阿宋說,「那裡面有個秘密的隔間,存放著帝國黃金製成的魚雷——我們把它們打撈上來,帶回了朱庇特營地。」

  黑茲爾抱起雙臂:「如此說來美國南北內戰時羅馬人站在南方邦聯那一邊?我,作為一個外婆是奴隷的女孩,我能說……這並不酷嗎?」(南方邦聯維護種植園奴隷主的利益。黑茲爾的外婆曾是奴隷,所以她覺得羅馬混血半神支持南方邦聯的行為不值得贊同——譯者注)

  伊阿宋掌心向上攤開兩手:「我個人並沒有活在那個時期。而且那時候也不是所有的希臘人都在同一陣營,所有的羅馬人都在另一陣營。但是的確……並不酷。有些時候混血半神會做出糟糕的選擇。」他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黑茲爾,「就像有時候我們都太多疑了,而且我們說話不經考慮。」

  黑茲爾盯著他。過了一會兒她才似乎明白過來,他這是在道歉。

  伊阿宋用胳膊肘推了推雷奧。

  「嗷!」雷奧被戳得喊出聲來,「我是說,是啊……糟糕的選擇。就像不相信自己的兄弟們也許需要拯救一樣,你知道的。當然,我這是假設性的說法。」

  黑茲爾抿起了嘴唇:「好吧。繼續說查爾斯頓的事。你是在說我們應該再次檢查一下那艘潛艇嗎?」

  伊阿宋聳聳肩:「好吧……在查爾斯頓我只能想到兩個地方可以搜索看看。一個是他們的博物館,那裡保存著其中一艘『漢利』號。還有很多內戰時期的遺物。地圖可能混在那些東西裡面。我知道那裡的陳列佈局。我可以帶一個小隊去那邊。」

  「我想去。」雷奧說,「聽起來很酷。」

  伊阿宋點點頭。他轉向弗蘭克,這孩子正努力想把自己的手指從那些中國繩結裡拔出來。「你也應該一起來,弗蘭克。我們會需要你的。」

  弗蘭克看上去很驚訝:「為什麼?我又不會表現得比在水族館時更好。」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波西安撫著他,「那面玻璃牆是集合我們三人的力量才打破的。」

  「而且,你是戰神瑪爾斯的孩子。」伊阿宋說,「那些戰敗了的靈魂們會服從你的。而查爾斯頓的那整座博物館裡有許許多多南方邦聯的靈魂。我們需要你去約束它們。」

  弗蘭克嘆了一口氣。安娜貝絲還記得波西提到弗蘭克變成了一隻巨大的金魚的描述,只好拚命讓自己忍住,不要笑出來。她再也沒法正視這個大塊頭了,只要一看他就想到一條大錦鯉。

  「好吧。」弗蘭克緩和了一些,「沒問題。」他朝著雙手皺起眉頭,想要讓手指從那個機關裡掙脫出來,「呃,這個是怎麼……」

  雷奧哧哧地笑著:「哥們兒,你以前從沒見過這個?想要出來的話是有點小竅門的。」

  弗蘭克再次使勁地拉了拉,還是沒效果。連黑茲爾都忍不住快要笑出來了。

  弗蘭克一臉痛苦地做了個集中精神的表情。突然之間,他消失了。在他剛才站過的甲板上,一隻綠色的鬣蜥蜴蜷伏在一副已經空掉的中國繩結上。

  「幹得好,弗蘭克。」雷奧乾巴巴地說,照著印象中半羊人喀戎的樣子叫道,「這正是人們怎麼對付中國繩結的方法。他們都變成蜥蜴。」

  所有人都爆笑出聲。弗蘭克變回人形,撿起繩結,塞進背包裡。他努力地擠出一個窘迫的笑容。

  「不管怎樣,」很明顯,弗蘭克著急地想要改變話題,「博物館是其中一個尋找地點。那麼,呃,伊阿宋,你說一共有兩個地點?」

  伊阿宋的笑容消失了。無論他現在正在考慮什麼,安娜貝絲都能感覺到那絶對不是什麼令人高興的事。

  「沒錯。」他說,「另一個地點叫作百特瑞——那是港口旁邊的一個花園。上一次我……和蕾娜去那兒的時候……」他瞥了一眼小笛,然後趕緊繼續說,「我們在那個公園裡看到了某種東西——一種靈魂或者其他精魂,像是內戰時期南方的一位女性,閃著光獨自飄浮著。我們想要接近她,但只要一靠近她就消失。然後蕾娜有了一種感覺——她說她應該自己試一試。就好像那東西可能只會和女生交談。她自己一直追著那個靈魂,隨後她果然對她開口說話了。」

  每個人都在等待著下文。

  「她說了什麼?」安娜貝絲問道。

  「蕾娜沒有告訴我。」伊阿宋表示,「但一定是很重要的話。她看上去……受了相當大的震動。或許她聽到了一個預言,或者其他的壞消息。在那之後,蕾娜再也沒有做出那樣震驚的表情了。」

  安娜貝絲思考了一下。在他們經歷過幻靈事件之後,她一點也不喜歡要去接近一個靈魂的想法,尤其是還會和人交流壞消息或者預言的靈魂。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她媽媽是智慧女神,而智慧則是最強有力的武器。安娜貝絲不會放棄任何一條可能獲取信息的途徑。

  「看來這是一場女孩們的歷險了。」安娜貝絲說,「小笛和黑茲爾可以和我一起去。」

  雖然黑茲爾看上去很焦慮,不過還是點了點頭。對黑茲爾來說,毫無疑問,她在冥界的那段時間,和靈魂們大概交流了兩輩子那麼久,有著充分的經驗。小笛的眼睛閃爍著接受挑戰的光芒,彷彿在表示:只要蕾娜能做到的事情,她都能做到。

  安娜貝絲發覺,如果他們六個人分別去完成兩個任務,那麼就會把波西單獨留給海治教練,這可不是一個會照顧人的女朋友應該製造的局面。更別說她非常不願意讓波西離開她自己的視線——尤其是在他們已經分別了數月的情況下。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波西似乎對那些被囚禁的海洋生物感到相當同情,內心很難受,她覺得,或許應該讓他休息一下。她與他視線相交,無聲地詢問著他。他點點頭,彷彿在說:好的,沒問題。

  「那麼就這麼定了。」安娜貝絲轉向雷奧,他正搗鼓著控制台,聽著對講機裡傳來的范斯塔發出的嘎吱聲,「雷奧,我們還有多久才能到達查爾斯頓?」

  「好問題。」他嘟囔著說,「范斯塔剛剛偵察到,在我們身後有一大群老鷹——我們用的是遠距離雷達,所以老鷹倒還沒出現在我們的視線之內。」

  小笛倚在控制台上:「你確定它們是羅馬人的嗎?」

  雷奧翻了翻眼球:「當然不確定了,小笛。那可是一群排著完美編隊的巨鷹,就像隨處都能見到似的。當然是羅馬人的!我估計我們得掉轉船頭迎戰了。」

  「這可是一個相當糟糕的主意。」伊阿宋說,「會打消對方的任何疑慮,他們會堅定地把我們視為羅馬的敵人。」

  「或者我還有另外一個主意。」雷奧說,「如果我們直接飛去查爾斯頓,我們會在那兒停留幾個小時。巨鷹們會追上我們,到那時候事情就變得複雜了。相反的,我們可以派出一個誘餌去欺騙那些鷹,同時可以讓戰船繞道,從遠路去查爾斯頓,在明天早上的時候到達那裡……」

  黑茲爾想要反對,但雷奧舉起了手:「我知道,我知道。尼克身陷麻煩,我們必須趕快。」

  「今天是六月二十七。」黑茲爾說,「過了今天,只剩下四天,他就要死了。」

  「我知道!但這麼做很可能可以甩掉追在我們身後的那些羅馬人。而且我們應該還有足夠的時間抵達羅馬。」

  黑茲爾皺著眉頭看著他:「你所說的這個『應該還有足夠的時間』……」

  雷奧聳聳肩:「那你覺得『幾乎不夠』這個說法如何?」

  黑茲爾把臉埋進雙手裡,從一數到三,然後抬頭說:「聽上去太像我們會做出的事了。」

  安娜貝絲決定把這反應當成綠燈贊同票:「好吧,雷奧。你所說的是哪種誘餌呢?」

  「我很高興你終於問到這個了!」他按下了控制台上的幾個按鈕,旋轉了一下轉盤,然後以非常快的速度不停地連按他那個Wii遊戲機手柄上的A鍵。他朝著對講機喊道:「布福德?請彙報情況。」

  弗蘭克向後退了一步:「這船上還有別人?布福德是誰?」

  從樓梯井中噴出一股氣流,雷奧的自動工作台爬到了甲板上。

  在這趟旅程中,安娜貝絲還沒怎麼見過布福德。它幾乎一直待在引擎室裡。(雷奧堅持認為布福德對引擎有一種秘密的迷戀之情。)它是一張三條腿的工作台,桌面是桃花心木製成的。青銅底座上有幾個抽屜。幾個旋轉的齒輪和一套噴氣通風孔。布福德拖著一個袋子,有點像郵局裝信件的那種麻袋,繫在它的一條腿兒上。它一路嘩啦嘩啦地來到船舵這邊,發出了一聲像火車汽笛一樣的轟鳴。

  「這位就是布福德。」雷奧宣佈。

  「你還給你的傢俱起名字?」弗蘭克問道。

  雷奧嗤之以鼻:「兄弟啊,你要是能有這麼酷的傢俱就不錯啦。布福德,你準備好進行茶几行動了嗎?」

  布福德噴出一股蒸汽,走向船邊的欄杆。桃花心木的頂面分開來變成了四個部分,從中伸出木質的葉片。葉片轉動起來,隨後布福德飛了起來。

  「一張直升機桌子。」波西嘟囔著,「必須承認,這還真是挺酷的。那袋子裡是什麼?」

  「混血半神的髒衣服。」雷奧說,「弗蘭克,我希望你別介意。」

  弗蘭克噎住了:「什麼?」

  「那東西會用氣味引開巨鷹的。」

  「那是我僅剩的換洗褲子了!」

  雷奧聳聳肩:「我已經讓布福德在出去的這一路上把它洗乾淨併疊好了。希望它會這麼做。」他摩擦了一下雙手,咧開嘴笑了,「好啦!我估計這是一整天才能幹完的活兒。我現在要去計算咱們的迂迴路線了。大家晚餐見!」

  波西早早地昏睡過去了,結果安娜貝絲這個晚上幾乎無事可做,只能盯著她的電腦。

  當然,她帶著的是代達洛斯的筆記本電腦。兩年前,她從這位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發明家那裡繼承了這台機器,裡面裝滿了各種發明的創意、設計圖和圖表,裡面的絶大部分內容安娜貝絲還沒有搞清楚,但她仍然在努力。經過了兩年的時間,如果是普通的筆記本電腦,早就已經過時了,不過安娜貝絲發現代達洛斯這台機器仍然比現在的技術超前五十年。它可以平攤成一個完整大小的筆記本電腦,也能收縮成平板電腦那麼大,或者摺疊成一塊比手機還要小的金屬晶片。它的運行速度比安娜貝絲見過的任何電腦都要快,能夠直接接入衛星系統或者奧林匹斯山上火神赫菲斯托斯的電視廣播,還可以運行各種自定義程序,就差能幫人繫鞋帶了。說不定還真有那麼個關於繫鞋帶的應用呢,只不過安娜貝絲到現在還沒找著罷了。

  她坐在床鋪上,使用著代達洛斯的3D渲染程序來研究雅典的帕台農神廟模型。她一直很渴望去那裡參觀,其中一個原因是她熱愛建築學,而另一個原因則是,那裡是最為著名的母親雅典娜的神廟。

  現在她或許能達成夙願,只要他們能一路活著抵達希臘。但她越是思考著雅典娜之印和蕾娜提過的古代羅馬傳說這兩件事,就越覺得緊張不安。

  她完全不想回憶起與母親的那次爭執,但是控制不住。即使已經過了好幾個月,那些話語仍然讓她感到刺痛。

  安娜貝絲當時剛去拜訪完波西的媽媽,正從上東區乘地鐵回來。在波西失蹤的那幾個漫長的月份裡,安娜貝絲每週至少要去那邊一次——其中一部分原因是要把搜尋情況的最新進展彙報給薩莉·傑克遜和她的丈夫保羅,另一部分原因是安娜貝絲和薩莉需要彼此的精神支持,來安撫對方,一起確信波西平安無事。

  那個春天尤其難熬。那時候,安娜貝絲一直有理由希望波西還活著,雖然當時按赫拉的計劃把他送到了羅馬人那邊,但她並不知道波西具體到底在哪兒。伊阿宋或多或少記得一些他之前營地的位置,但希臘人的所有魔法——甚至魔法女神赫卡忒小屋的營員們,都沒法確認波西是不是在那裡,或者到底在哪裡。他似乎從地球上消失了。先知芮秋極力想要預測未來,但即使是她也看不到太多,她只能確定,雷奧必須在他們能同羅馬人取得聯繫之前儘快將阿爾戈二號完工。

  即使如此,安娜貝絲也把所有的空餘時間都用來甄別所有與波西有關的流言,無論這些小道消息來自哪裡。她與那些自然精靈們交談,閲讀羅馬的神話傳說,在代達洛斯的筆記本裡挖掘線索,還花了數百個古希臘金幣在彩虹女神訊息上,聯絡每一個友善的精靈、混血半神,甚至是她從前遇到過的魔獸,可是哪裡都沒有波西的音訊。

  就在那個下午,安娜貝絲正在從薩莉家回來的路上,她感覺自己比平時更加精疲力竭。她和薩莉開始先是一起哭了一場,然後又打算齊心協力振作起來,但是她們的精神一直綳得太緊了。最後安娜貝絲從列剋星敦大道坐地鐵去中央車站。

  其實要從上東區回到她的高中宿舍還有其他路線,但安娜貝絲喜歡從中央車站大廳那邊穿過去。大廳那美麗的設計和巨大的開闊空間會讓她想起奧林匹斯山。雄偉壯觀的建築總能讓她感覺好些——也許是因為,身處一個如此永恆不變的地方,會讓她感覺到更加永恆吧。

  她經過中央車站的糖果店,也就是波西的媽媽之前工作過的地方。安娜貝絲打算為了懷舊,走到裡面去買些藍色糖果,就在那時她看到了雅典娜正在那兒研究著牆上的地鐵圖。

  「媽媽!」安娜貝絲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她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到她媽媽了——自從宙斯關閉了奧林匹斯的大門,禁止任何神與混血半神聯絡那時起到現在。

  安娜貝絲已經有好多次努力想要聯繫上媽媽,可無論是懇求指引,還是在營地裡吃每頓飯時都焚燒貢品,她都沒有回應過。現在雅典娜居然出現在這裡,身上穿著牛仔褲,一雙旅行靴,還有一件紅色的法蘭絨襯衣,那深色的頭髮如瀑布般傾瀉在她的肩頭。她拎著一個雙肩背包,還有一根登山杖,就像準備去長途旅行。

  「我必須回家。」雅典娜一邊研究著地圖一邊喃喃地說,「這些路線太複雜了。真希望奧德修斯能在我身邊。他肯定能看懂這個。」

  「媽媽!」安娜貝絲說道,「雅典娜!」

  女神轉過頭。她直愣愣地看著安娜貝絲,好像完全沒有認出她來。

  「那的確是我的名字。」女神如夢似幻地說,「在羅馬人洗劫了我的城市,帶走了我的身份標識,把我變成這樣之前。」她厭惡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我必須回家。」

  安娜貝絲震驚地向後退了一步:「你是……你是羅馬智慧女神密涅瓦?」

  「別叫我那個名字!」女神那灰色的眼睛中閃爍著怒火,「我曾經持矛握盾。勝利之前,武器一直握在掌中。我比現在這樣可要強得多。」

  「媽,」安娜貝絲的聲音發起抖來,「是我,安娜貝絲啊。我是你女兒。」

  「我的女兒……」雅典娜重複著,「是的,我的孩子們將會為我復仇。他們必須毀滅羅馬人。那些討厭的、無恥的、只知道抄襲的羅馬人。赫拉爭論說我們必須讓兩個營地分開。我說,不,讓他們開戰。讓我的孩子們滅掉那些篡奪者!」

  安娜貝絲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在耳朵裡怦怦作響:「你想這麼做?但你那麼睿智。你比其他任何神都要理解戰爭……」

  「曾經是!」女神說,「被取代,被劫掠,被像一個戰利品似的搶奪走,被車運著——離開我深愛的祖國。我失去了那麼多。我發誓永遠也不會原諒。我的後代也不能原諒他們。」她更加湊近過來,盯著安娜貝絲,「你是我的女兒?」

  「是的。」

  女神從襯衣口袋裏翻出了某樣東西——那是一枚地鐵代幣。她把代幣放進安娜貝絲的手裡。

  「跟隨著雅典娜之印。」女神說道,「為我復仇。」

  安娜貝絲低頭看著手裡的硬幣。在她目光注視下,它從一枚紐約地鐵代幣變成了古希臘銀幣,正是從前雅典人使用的樣子。其中一側印著一隻貓頭鷹,那是雅典娜的聖鳥,還有一根橄欖枝;另一側則是一句希臘語的銘文。

  雅典娜之印。

  在那時,安娜貝絲完全不知道這個詞代表什麼意思。她也不明白她的媽媽為什麼變成了那個樣子。無論是不是密涅瓦,她都不該如此困惑和混亂啊。

  「媽——」她使勁想讓自己的語調聽上去儘可能通情達理,「波西失蹤了。我需要你的幫助。」她開始解釋赫拉的計劃:想要讓兩個營地聯合起來,共同對抗蓋婭和巨人們。然而女神卻用登山杖使勁跺了跺大理石地板。

  「永遠也不可能!」她說,「任何幫助羅馬的人都必須死!如果你加入了他們,你就再也不是我的孩子。你已經讓我失望了。」

  「媽媽!」

  「我不在乎什麼波西。如果他跑到羅馬人那邊,也讓他去死好了。殺了他。殺死所有羅馬人。找到雅典娜之印,跟隨它找到本源。親眼看看羅馬是如何讓我受辱的,然後發誓為我報仇。」

  「雅典娜並不是復仇女神。」安娜貝絲的指甲已經嵌入手心裡了,那枚銀色的硬幣在她的手掌裡似乎升溫了,「波西對我來說就是一切。」

  「而復仇對我來說就是一切。」女神咆哮起來,「我們之中到底誰更明智?」

  「你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到底發生了什麼?」

  「去問那些羅馬人!」女神痛苦地說,「看看他們都做過什麼,想要造一個羅馬的我。他們希望我成為他們的女神?讓他們品嚐一下自己的罪惡吧。孩子,殺死他們。」

  「不!」

  「那你對我來說就什麼都不是了。」女神轉過頭繼續看向地鐵圖。她的表情柔和下來,開始變得困惑,無法集中精神,「如果我能夠找到回家的路線,那麼或許——不。要麼為我復仇,要麼離我遠點。你再也不是我的孩子了。」

  安娜貝絲的雙眼一陣刺痛。她腦海裡有一千句可怕的話想要說出來,但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她轉過身跑開了。

  她曾把那枚銀幣扔掉,但它總會不停地回到她的口袋裏,就像波西和他那把激流劍一樣。然而安娜貝絲的這枚銀幣可沒有任何魔法力量——至少沒有任何有用之處。它只會給她帶來噩夢,無論她怎麼努力嘗試,她都沒法擺脫掉它。

  現在,她坐在阿爾戈二號的小屋裡,她能夠感覺到這枚銀幣正在她的口袋裏慢慢升溫。她盯著電腦屏幕上那個帕台農神廟的模型,回憶著之前和雅典娜的爭吵。前幾天聽到的一些話語開始在她的腦海裡縈繞:一個天才的朋友,準備好了接待訪客。沒有人能找回那座雕像。智慧之女獨自前行。

  恐怕她最終還是搞明白了這些句子所代表的全部含義。但她向諸神祈禱,希望自己是錯的。

  突然,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驚得她跳了起來。

  她希望門外的人是波西,然而探頭進來的卻是弗蘭克。

  「呃,不好意思,」他說,「我能……」

  她剛才受得驚嚇太大,沒反應過來是他,過了片刻才明白過來,他是想要進屋。

  「當然,」她說,「進來吧。」

  他邁進了門,環視這間小屋。屋裡並沒有太多可看的東西。在她的書桌上有一摞書、一本日誌、一支鋼筆,還有一張她爸爸駕駛雙翼飛機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咧嘴笑著,豎起了大拇指。安娜貝絲喜歡那張照片,它總是能讓她回想起自己和父親最親近的那一次,他為了保護她,用仙銅機關槍向那群魔獸大軍掃射——這可比一個女孩所期望得到的最好禮物還要棒呢。

  牆上的掛鉤上掛著的是她的紐約洋基隊棒球帽,那是她從媽媽那裡得到的最珍貴的財產。從前,這頂帽子的力量可以讓它的佩戴者隱形。但自從安娜貝絲和雅典娜爭吵過之後,這頂帽子就失去了它的魔法力量。安娜貝絲不知道其中緣故,但她還是固執地在這次旅途中帶著它。每天早晨她都會把帽子戴上試試,希望它能再次發揮效用。可到目前為止,它所起到的作用也只有不斷讓她回想起母親當時的憤怒。

  至於其他東西,小屋裡幾乎就是空的了。她將屋子整理得既乾淨又簡單,這樣有助於她思考。她的各項成績一直都相當優秀,波西一直不相信她有閲讀障礙症,但就像絶大多數混血半神一樣,她的確也有注意力不集中的症狀。當她的個人空間裡有太多令人分心的東西時,她就怎麼也沒法集中精力了。

  「那麼……弗蘭克,」她猜測著問道,「我能為你做點什麼?」

  在這艘船上的所有人裡,弗蘭克是最不可能單獨來找她的人。當弗蘭克紅著臉從口袋裏把那副中國繩結掏出來的時候,她還是完全處於困惑之中。

  「我不想被這種東西完全蒙在鼓裡。」他咕噥著說,「你能告訴我這東西的竅門在哪兒嗎?除了你,我不想找其他人問這個問題。」

  安娜貝絲在處理他這段話的時候稍微有了點延遲。等等……弗蘭克這是在向她尋求幫助?隨後她就明白過來:當然了,弗蘭克當時顯得那麼尷尬。雷奧那時可是狠狠地把他嘲弄了一番。沒有人願意成為別人的笑柄。弗蘭克那堅定的表情說明他不想讓這種事再次發生了。他想搞清楚這個謎題如何破解,而不是用鬣蜥蜴那種解決方案。

  安娜貝絲感到一種奇妙的榮幸。弗蘭克相信她不會取笑他。而且,她內心總有一塊柔軟的地方會留給那些追尋知識的人——即使是中國繩結這樣簡單的小事情。

  她拍了拍身邊床鋪上空出的位置:「當然可以。請坐。」

  弗蘭克坐在墊子的邊緣,彷彿準備著迅速逃開。安娜貝絲拿起那個中國繩結,舉到電腦旁邊。

  她按下了一個紅外線掃瞄鍵。幾秒鐘之後,這副中國繩結的3D模型就出現在了屏幕上。她把筆記本屏幕轉了一下位置,好讓弗蘭克也能看到。

  「你是怎麼做的?」他表示相當驚奇。

  「最前沿的古希臘科技。」她說,「好啦,你看。這個東西是圓柱形的雙軸編織結構,所以有著絶佳的彈力。」她操作著電腦,讓圖象像手風琴一樣來回放大和收縮,「當你把手指放到裡面時,它是鬆開的狀態。然而當你想要把手指抽出來時,編織的帶子就會收緊,四周也會收縮。越掙扎,就越不可能把手指弄出來。」

  弗蘭克一臉茫然地盯著她:「那麼答案是什麼?」

  「嗯……」她給他展示了她進行的一些運算——這副繩結是如何在驚人的壓力下仍能抵抗住,不被撕裂的,取決於編織的帶子用的材料,「對於織物的結構來說是相當驚人了,不是嗎?醫生們用這種材料來做牽引治療,而電力承包商……」

  「呃,但是答案是什麼?」

  安娜貝絲笑了起來:「你不要用蠻力和這副繩結對抗。你把手指往裡伸,不要往外扯。那樣編織的帶子就鬆開了。」

  「噢。」弗蘭克嘗試了一下,果然起作用了,「謝謝,但……你不能直接拿這繩結本身給我做演示嗎?用不著非要用3D程序進行演算啊。」

  安娜貝絲遲疑了一下。有些時候智慧會來自奇怪的地方,比如一條十幾歲大的巨型金魚。「我猜你是對的。這的確很愚蠢。這讓我也學到了一些東西。」

  弗蘭克再次嘗試著破解那副繩結:「當瞭解如何破解之後,就變得容易多了。」

  「許多最棒的陷阱其實都很簡單。」安娜貝絲說,「你只要考慮到這一點,同時盼著你想陷害的犧牲品沒有考慮到這些就行。」

  弗蘭克點點頭。他看上去不大情願離開的樣子。

  「你知道嗎,」安娜貝絲說,「雷奧並不是有意要如此刻薄的。他只是有一點大嘴巴。當有人讓他感覺到緊張的時候,他就用幽默感當作自己的防禦措施。」

  弗蘭克皺起眉頭:「為什麼我會讓他感到緊張?」

  「你的塊頭是他的兩倍。你可以變成一頭巨龍。」而且黑茲爾喜歡你,安娜貝絲心裡想著,但沒有把最後這一句說出來。

  弗蘭克看上去卻不那麼確信。「雷奧可以召喚火焰。」他扭動著手裡的繩結,「安娜貝絲,改天,或許要請你幫我解決另一個沒這麼簡單的問題了。我有一個……我猜你們那邊會稱其為阿喀琉斯之踵。」(指一個人身上的唯一死穴。阿喀琉斯是希臘半神英雄,他的仙女母親在他剛出生時就將其倒提著浸入冥河之中,使他全身刀槍不入。但由於他的腳後跟當時被母親提著露在水外,便成為他全身唯一的死穴。在特洛伊戰爭中,他被射中腳後跟而亡——譯者注)

  安娜貝絲的心裡就像剛剛喝下一杯羅馬熱巧克力。她之前從沒有真正領會過「溫暖舒適」這個形容詞所描述的狀態,但弗蘭克剛給了她這種感覺。他簡直就是一個大號泰迪熊。她能夠明白為什麼黑茲爾喜歡他。「我很樂意。」她說,「還有其他人知道你這個阿喀琉斯之踵嗎?」

  「波西和黑茲爾。」他說,「就這些人了。波西……他真是個非常好的人。我會跟隨他到任何地方。我想你是懂的。」

  安娜貝絲拍了拍他的胳膊:「波西在挑選良友上有種天生的本領。你就是其中之一。不過弗蘭克,你可以相信這艘船上的任何人,甚至雷奧。我們都是同一個團隊。我們必須相互信任。」

  「我……我想是吧。」

  「那麼到底是什麼弱點讓你這麼擔憂呢?」

  晚餐鈴響起,弗蘭克一下子跳了起來。

  「也許……之後再說吧。」他說,「這件事很難一下子講清楚。不過還是謝啦,安娜貝絲。」他舉起中國繩結示意,「保持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