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智慧印記·一場新的仇恨開始了

  一場新的內戰開始了。

  雷奧不知以何種方法,居然毫髮無傷地從墜落中倖存下來。安娜貝絲看著他從一座柱廊潛行到另一座柱廊,朝著向他撲過來的巨鷹釋放出火球。羅馬的混血半神們努力想要抓住他,他們在成堆的大砲砲彈之間絆來絆去,還要躲避著一邊尖叫一邊四散奔逃的遊客們。

  導遊仍然在叫喊著:「這只是一場原景重現!」不過他們自己聽上去也不確定。幻影迷霧對凡人所見之物的影響也只能做到如此程度了。

  在庭院的中央,一隻完全是棕色的大象——那會是弗蘭克嗎?——暴怒地繞著旗杆橫衝直撞,把羅馬戰士衝散。伊阿宋站在大概五十碼遠的地方,揮舞著劍與一位矮壯結實的百夫長戰鬥著,後者嘴唇上沾著櫻桃的顏色,就像是鮮血。這到底是個吸血鬼崇拜者呢,還是個苦艾酒成癮的瘋子?

  在安娜貝絲眺望的時候,伊阿宋大喊著:「對不住了啊,達科塔!」(羅馬軍團第五步兵隊百夫長——譯者注)他一躍而起,像個雜技演員一樣從百夫長的腦袋上一躍而過,用羅馬劍的劍柄狠狠地砸向這位羅馬人的後腦勺。達科塔跌倒在地。

  「伊阿宋!」安娜貝絲叫著。

  他環顧整個戰場,直到看到了她。

  她指著阿爾戈二號停泊的方向:「帶其他人上船!撤退!」

  「那你呢?」他喊著。

  「別等我了!」

  安娜貝絲在他能抗議之前就衝了出去。

  她很艱難地在一群群遊客之中左突右闖。為什麼這麼多人想要在這種悶熱難受的夏天去看薩姆特堡壘呢?安娜貝絲很快意識到,正是這些擁擠的人群能夠救他們的命。如果沒有這些恐慌的凡人們搞出來的混亂,羅馬人早就已經以成倍的兵力把他們包圍了。

  安娜貝絲閃進一個小房間,這裡應該是要塞的一部分。她努力穩住自己的呼吸。她想像著這種感受,想像1861年在這座島上的一些北方聯邦士兵。周圍全都是敵人。食物和攻擊越來越少,也不會有援軍到來。這些北方聯邦的防禦者們正是雅典娜的孩子們。他們把一張重要的地圖藏在了這裡——不想讓它落入敵人之手。如果安娜貝絲是其中一位混血半神,那她會把地圖放在哪裡呢?

  突然之間牆壁開始閃光。空氣也變得溫暖起來。安娜貝絲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她正跑向出口,房門卻猛地關上。石壁之間的大砲全都鼓脹起來,冒出氣泡,那些氣泡爆開,成千上萬隻黑色的小蜘蛛一擁而出。

  安娜貝絲挪不動步子。她的心臟似乎已經停跳了。那些蜘蛛佈滿了整個牆壁,一只只摞著往前爬,在地板上蔓延開來,逐漸將她包圍。這種事不可能發生。這肯定不是真的。

  恐懼感使她陷入了回憶。她再一次回到了七歲時,獨自一人待在弗吉尼亞州的臥室裡。在夜晚會有蜘蛛出現。它們從她的壁櫥裡一波波地爬出來,在陰影中等待著。她叫喊著想要找到父親,但父親卻出門工作去了。他好像總是出門工作。

  來到屋裡的是她的繼母。

  我不介意扮演那個黑臉角色。繼母曾經對安娜貝絲的爸爸這麼說過,她以為那個時候安娜貝絲聽不到。

  那只是你的想像,你會嚇到你的小弟弟們。關於蜘蛛,她的繼母是如此回應的。

  他們才不是我的兄弟呢,安娜貝絲爭辯著,這只會讓她的繼母表情變得更難看。她的雙眼似乎和那些蜘蛛一樣讓人感到害怕。

  「現在睡覺吧,」她的繼母堅持道,「不要再尖叫了。」

  她的繼母一離開房間,那些蜘蛛馬上就都回來了。安娜貝絲想要藏在被子底下,但是毫無用處。最終她總是要等到完全精疲力竭了才會睡著。她在早上醒來的時候,身上佈滿被咬過的瘢痕,蜘蛛網覆蓋在她的眼睛、嘴巴和鼻子上。

  那些咬痕在她起床穿好衣裳之前就會消退,所以除了留下的蜘蛛網,她什麼東西也沒法展示給她的繼母看。而那些蛛網,則被繼母當作某種聰明的小把戲。

  「不要再說蜘蛛的事了,」她的繼母堅決地說,「你現在是個大姑娘了。」

  第二天晚上,蜘蛛們又會出現。她的繼母繼續扮演黑臉。她不允許安娜貝絲叫他的父親過來,用這種無稽之談去煩擾他。而且,他也不會早早回家的。

  第三天晚上,安娜貝絲離家出走了。

  最後,在混血營,她瞭解到,所有雅典娜的孩子都害怕蜘蛛。很久很久以前,雅典娜曾經給了一位凡人紡織女阿拉克涅一個沉痛的教訓——她因為阿拉克涅的獲勝而詛咒她,將她變成了第一隻蜘蛛。自從那時起,蜘蛛們就對雅典娜的孩子們心懷恨意。

  但知道這些並不會讓她的恐懼變得更輕。曾經有一次,她差點因為床鋪上被放了一隻狼蛛而把康納·斯偷爾殺掉。幾年之後,她在丹佛的水上公園經歷了一場令人恐慌的襲擊,波西和她被一群機械蜘蛛圍攻。而這過去的幾週以來,安娜貝絲幾乎每天晚上都夢見蜘蛛——它們爬在她身上,使她窒息,把她裹進蛛網。

  現在,站在薩姆特堡壘的營房之中,她又被包圍了。她的噩夢成真了。

  一個充滿睡意的聲音在她的頭腦中喃喃低語:「很快,我親愛的。你很快就會遇到那位紡織女。」

  「蓋婭?」安娜貝絲低聲說道。她很害怕會知道答案,但還是問了出來,「是誰……那個紡織女是誰?」

  蜘蛛們變得更加激動,它們聚滿了整個牆壁,在安娜貝絲的腳旁打著旋兒,就像一隻反射著光芒的黑色漩渦。安娜貝絲抱著「這也許只是一場幻象」的希望,支撐著自己不因恐懼而昏過去。

  「我希望你能倖存下來,孩子。」女人的聲音繼續說道,「我願意讓你成為我的祭品。但我們必須讓那位紡織女復仇……」

  蓋婭的聲音消失了。在牆壁的遠端,密密麻麻的蜘蛛群中央,閃現出一個燃燒著的紅色記號:那是一隻貓頭鷹的圖象,就像那枚古希臘銀幣上印的一樣,那貓頭鷹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安娜貝絲。隨後,和她在噩夢中見到過的一樣,雅典娜之印沿著整個牆壁燃燒,把那些蜘蛛焚燒成灰,直到整個房間空空如也,只剩下令人作嘔的散發著煳味的灰燼。

  「去吧,」一個新的聲音出現了——那是安娜貝絲的媽媽,「為我復仇。跟隨著印記。」

  燃燒著的貓頭鷹記號消失了 房大門猛地打開。安娜貝絲不知所措地站在房間中央,不確定她剛才所見的有哪些是真實的,又有哪些只是想像。

  一陣爆炸震顫著建築物。安娜貝絲記起來,她的朋友現在還身處危險之中。她停留在這裡的時間太久了。

  她強迫自己向前移動。雖然身體還發著抖,她還是跌跌撞撞走了出去。海上傳來的空氣幫她理清了思緒。她環顧整個庭院——除了那些受驚恐慌的觀光客和正在戰鬥著的混血半神們,在防衛牆的邊緣,還有一架大型迫擊炮直指海面。

  那也許是安娜貝絲的想像,不過那架古老的大砲似乎正在慢慢變紅。她朝著它猛衝過去。一隻巨鷹朝她撲了過來,她沉下身子,繼續往前跑。除了那些蜘蛛,沒有什麼東西能把她嚇成剛才那樣。

  羅馬的混血半神已經整理好隊伍,朝著阿爾戈二號前進,但一場小規模的風暴已經在他們的頭頂上聚集起來。儘管他們周圍的天空非常晴朗,但在羅馬人的頭頂上卻是雷聲交加,閃電飛馳。狂風驟雨逼得他們連連後退。

  安娜貝絲沒有停下來思考這些事情。

  她衝到了迫擊炮跟前,把手放在了炮口上面。炮口被塞子堵住了,在塞子上面,雅典娜之印開始閃耀——那是一隻貓頭鷹的紅色外輪廓。

  「顯而易見,在這座大砲裡。」她說。

  她使勁想用手指撬開塞子,但是沒有成功。她一邊咒罵著一邊抽出了匕首。仙銅製成的武器剛剛碰到塞子表面,塞子就變小收縮,鬆動開來。安娜貝絲把它拔了出來,手伸進大砲的炮膛裡。

  她的手指觸到了某種冰冷而光滑的金屬物品。她掏出來一看,是一張小小的青銅圓盤,有茶杯托那麼大,表面蝕刻著精美的文字和插圖。她決定隨後再仔細檢查,把它塞進了背包裡,轉過身去。

  「著急離開?」蕾娜問道。

  執政官就站在十英呎開外,身穿全套戰鬥鎧甲,舉著一支金質的標槍。她的兩隻金屬獵狗在她身側咆哮著。

  安娜貝絲環視了一下周圍。她們基本上是單獨的。絶大多數戰鬥都朝著碼頭船塢那邊移過去了。希望她的朋友們全都成功登船,但他們必須立即起航,不然風險將越來越大。安娜貝絲必須趕緊行動了。

  「蕾娜,」她說,「發生在朱庇特營地的事情是蓋婭的錯。那些幻靈,可以掌控人的靈魂……」

  「省省你的解釋吧。」蕾娜說,「等你到了被審訊時會用得著的。」

  兩隻獵狗抽著鼻子,慢慢向前移動過來。這一次,安娜貝絲講不講真話,對它們似乎已經不重要了。她努力想要思考出一個逃跑計劃。她懷疑自己在一對一的戰鬥中能否戰勝蕾娜。對這些金屬獵狗,她自己似乎毫無勝算。

  「如果你放任蓋婭將我們兩座營地挑撥開來,」安娜貝絲說,「巨人們現在就已經贏了。他們會毀滅羅馬人、希臘人、諸神、整個凡人的世界。」

  「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一點嗎?」蕾娜的聲音像鋼鐵一樣堅韌,「可你給我留下了什麼樣的選擇?屋大維聞到了血腥的味道。他煽動軍團陷入一種狂怒的氣氛,而我無法阻止。向我投降吧。我會帶你回到新羅馬進行審訊。那談不上什麼公平。你將會被痛苦地處決。但這也許足夠阻止進一步的暴力行為。當然,屋大維不會滿意的,但我覺得我可以說服其他人讓步。」

  「那不是我幹的!」

  「這些已經不重要了!」蕾娜打斷了她,「必須有人為已經發生的事情付出代價。就是你。這是最佳選擇。」

  安娜貝絲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最佳什麼?」

  「運用你的智慧想一想。」蕾娜說,「如果你今天逃脫了,我們不會再追過去。我告訴你——即使是瘋子,也不會跨越海洋去遠古之地。如果屋大維不能對你的戰船進行報復,他就會把注意力轉向混血營。軍團將會朝著你們的領土進軍。我們會將它夷為平地然後在土地裡撒鹽。」

  「殺死那些羅馬人。」她聽到母親在催促著她,「他們永遠也不會成為你的盟友。」

  安娜貝絲想要哭泣。混血營是她這輩子唯一真正的家園,而她之前出於友誼的表示,已經把如何找到混血營的方法告訴了蕾娜。她不能任由它被羅馬人踐踏,而自己毫無牽掛地繞著半個世界去旅行。

  但他們現在的任務,還有每一件為了讓波西歸來而承擔的事情……如果她不去遠古之地的話,這些就全都沒有意義了。而且,雅典娜之印也不一定非要引向復仇。

  如果我能找到那條路線,她的媽媽說過,回家的路……

  「你將如何使用你的獎賞呢?」阿芙洛狄忒問過她,「用於戰爭,還是用於和平?」

  在羅馬,答案就會揭曉。雅典娜之印將把她引向那裡,如果她還能活下來的話。

  「我會去的。」她對蕾娜說,「我會跟隨雅典娜之印去羅馬。」

  執政官搖了搖頭:「你完全不清楚等待著你們的會是什麼。」

  「不,我知道。」安娜貝絲說,「我們兩個營地之間的多年積怨……我可以化解掉。」

  「我們的積怨已經有好幾千年的歷史了。僅僅一個人怎麼能化解得掉?」

  安娜貝絲真希望自己能有一個令人信服的答案,能給蕾娜看看某張3D設計圖或者一個直觀的概要,但她做不到。她只是知道自己必須去努力嘗試。她還記得媽媽臉上那副迷失的表情:我必須回家。

  「這次的任務必須成功。」她說,「你可以試試來阻攔我,那樣的話我們只能決一死戰。或者你也可以讓我走,而我會竭盡全力拯救我們這兩個營地。如果你們必須要向混血營進軍,請至少努力推遲一下時間,拖慢屋大維的速度。」

  蕾娜眯起了眼睛:「你我都是戰爭女神的女兒,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尊重你的大膽和勇敢。但如果你現在離開,你就給你的營地做出了毀滅的判決。」

  「不要低估混血營的力量。」安娜貝絲警告說。

  「你從沒見過軍團在戰爭中的樣子。」蕾娜回敬道。

  在碼頭那邊,風中迴蕩著一個熟悉的尖叫聲:「殺了他們!把他們全殺光!」

  看來屋大維在海港的那場游泳中倖存了下來。他蜷縮在他的衛兵身後,尖叫著鼓勵其他羅馬混血半神向前衝,他們掙扎著擁向戰船,高舉起盾牌,彷彿這樣就能令朝他們憤怒著呼嘯而來的風暴轉向似的。

  在阿爾戈二號的甲板上,波西和伊阿宋站在一起,手中寶劍相交在一起。安娜貝絲感覺自己的脊柱傳來一陣激動的刺痛,她意識到兩個男孩正並肩合作,召喚著天空和海洋服從他們的命令。海水和狂風攪動在一起。起伏的波浪拍打著堡壘,空中電閃雷鳴。巨鷹們被震得從天上落了下來。飛翔戰車的殘骸泡在水裡燃燒著,海治教練揮舞著一張上好箭矢的十字弓,隨意亂射著從他頭頂上飛過的羅馬鳥兒。

  「你看到了嗎?」蕾娜苦澀地說,「戰矛已經投出。我們的人已經開戰了。」

  「如果我成功了就不會這樣。」安娜貝絲說。

  蕾娜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就和她之前髮現伊阿宋已經心有所屬時一樣。這位執政官已經獨自支撐太久,太過辛苦,已經不再相信會有任何正確的事情能順利發生在她身上了。安娜貝絲等待著她展開攻擊。

  然而,蕾娜卻打了個響指。金屬狗狗退開了。「安娜貝絲,」她說道,「當我們再次見面的時候,我們就是戰場上的敵人了。」

  執政官轉過身,穿過堡壘走了出去,她的獵狗們跟在她身後。

  安娜貝絲害怕這是某種詭計,但她沒有時間思考這些了。她跑向戰船。

  一直在猛烈打擊羅馬人的狂風驟雨貌似對她沒什麼影響。

  安娜貝絲衝過他們的封鎖線。屋大維大叫著:「攔住她!」

  一柄長矛從她耳邊飛過。阿爾戈二號已經從碼頭起航離開。小笛正站在踏板上,向外伸出雙手。

  安娜貝絲一躍而起抓住小笛的手。踏板跌落到了海裡,兩個女孩滾到了甲板上。

  「快走!」安娜貝絲大喊起來,「走!走!走!」

  引擎在她的下方隆隆作響。船槳攪動起來。伊阿宋改變了風向,波西召喚起了一朵巨浪,將戰船托起來,高過堡壘的圍牆,隨後將船推進了海裡。等阿爾戈二號運轉到最大速度的時候,薩姆特堡壘已經變成了遠方的一個小污跡。他們乘風破浪,開往遠古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