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2 章
英雄之血·亞馬遜女王與巨人獵手

  蕾娜的感情中並沒摻雜太多東西。

  不過是跟冰和碎石一起扔進了攪拌機而已。

  每當她看到姐姐時,她都不知道是該抱著姐姐哭,還是走開。當然她很愛海拉,如果沒有這個姐姐蕾娜不知道已經死了多少次了。

  但她們的過去遠遠超越了「複雜」兩個字。

  海拉圍繞桌子走來走去。她的黑色皮褲和黑色背心讓她看起來很不錯,在她的腰間掛著一串複雜而閃耀的金鏈——亞馬遜女王的腰帶。她二十二歲了,但她很可能被誤認為是蕾娜的孿生姐妹。她們有同樣長長的黑髮,棕色的眼睛,甚至戴著同樣的銀戒指,上面的火炬和長矛象徵她們的母親柏洛娜。她們之間最明顯的區別是海拉額頭上那條長長的白色疤痕,經過了四年已經變淡了,現在別人認為那只是抬頭紋。但蕾娜永遠記得海拉在海盜船決鬥留下傷疤的那天。

  「嗯?對姐姐就沒有什麼熱情洋溢的話了嗎?」海拉故意點醒她。

  「謝謝你把我綁架了,」蕾娜說,「用麻醉飛鏢射我,用布袋套我的頭,還把我捆在椅子上。」

  海拉翻了個白眼:「規則就是規則,作為執政官你應該明白。這個配送中心是我們最重要的基地之一。我們必須控制訪客,所以沒有特例,尤其是我的家人。」

  「我認為你對此很享受。」

  「也算是。」

  蕾娜想知道姐姐是不是真的像看起來這麼冷酷和鎮定。她覺得這有些驚艷,還有些嚇人。海拉多快就適應了她的新身份呢?

  六年前,她是個可怕的大姐姐,盡全力不讓蕾娜受到狂暴父親的傷害。她的主要技能是逃跑後找到地方隱藏。

  之後在瑟茜的島上,海拉為引起注意下了很多功夫。她穿著華麗的衣服,還化了妝。她微笑、大笑並且永遠保持神氣的狀態,彷彿扮演快樂會使她快樂。於是她成為瑟茜最喜歡的服務員。

  在小島保護區被燒燬後,她們被囚禁在海盜的船上。海拉再次改變自己。她為了她們的自由而決鬥,擊敗了海盜後她贏得了全體船員的尊重。黑鬍子最終把她們送上岸,唯恐海拉接管他的船。

  現在,她再次重塑自我,當上了亞馬遜的女王。

  當然,蕾娜知道為什麼她姐姐像條變色龍一樣。如果她不斷改變,就可以永遠不像父親那樣被時代拋棄……

  「在巴拉齊納那塊牌子上的首字母HTK,是『雙殺海拉』的縮寫,是你的新花名,一個小小的玩笑?」蕾娜如夢初醒。

  「只是看看有沒有引起你的注意而已。」

  「你怎麼知道我們會在庭院著陸呢?」

  海拉聳聳肩:「影子旅行是一種魔法。有幾個跟著我的是赫卡忒的女兒,她們想讓你偏離軌道很簡單,尤其是你和我共享一個連接。」

  蕾娜試圖壓制自己的憤怒。海拉應該比所有的人都更明白,她被拖回波多黎各是怎樣的感覺。

  「你有很多麻煩,」蕾娜刻意點明,「亞馬遜女王和阿耳忒彌斯的隊長一起衝向波多黎各,重要時刻一起攔截我們——我猜這不是因為你想念我了。」

  薑黃頭髮狩獵者菲比咯咯笑著:「她很聰明啊。」

  「當然,她之所以這麼聰明都是我教的。」海拉說。

  其他的亞馬遜人開始從四面八方聚集,可能是感覺到了一次潛在的戰鬥吧。亞馬遜人喜歡暴力娛樂,就像海盜一樣。

  「俄裡翁就是你把我帶到這裡的原因。他的名字吸引了你的注意。」蕾娜猜想。

  「我不能讓他殺了你。」海拉說。

  「不只是這些。」

  「你的任務是護送雅典娜·帕台農——」

  「這是很重要,但這還不是你來這裡的原因。你來這兒是為了你的事,也是狩獵者們的事,你的遊戲是什麼?」

  海拉的大拇指沿著金腰帶滑動:「俄裡翁是個麻煩。他不同於其他巨人,因為他已經在地球上行走了幾世紀。他對殺死亞馬遜人、狩獵者,或任何想變得強大的女性都特別有興趣。」

  「他為什麼會這樣呢?」

  一串恐懼的漣漪似乎在她周圍的女孩們中蕩漾開來。

  海拉看看菲比:「你要解釋一下嗎?你也是當事人之一。」

  狩獵者的微笑消失了:「在古代,俄裡翁加入了狩獵者隊伍。他是阿耳忒彌斯小姐最好的朋友。他打遍天下無敵手——除了女神,或許還有她的哥哥阿波羅。」

  蕾娜顫慄了,菲比看樣子不到十四歲,但其實她三千或四千年前就認識俄裡翁了……

  「有什麼不對嗎?」她問。

  菲比的耳朵紅了:「俄裡翁突破了底線,和阿耳忒彌斯墜入了愛河。」

  海拉嗤之以鼻:「跟男人在一起總會發生這種事。他們發誓把你當朋友,會平等對待你,可最後他們都想佔有你。」

  菲比摳著指甲。在她後面的兩個狩獵者內奧米和凱琳不自在地動了動。

  「當然,阿耳忒彌斯拒絶了他。」菲比說,「俄裡翁很痛苦,他開始獨自一人在曠野中進行越來越長的旅行。最後……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一天阿耳忒彌斯回到營地告訴我們俄裡翁被殺了。然後就拒絶談論這件事。」

  海拉皺了皺眉,這讓她額頭上的白色疤痕更明顯了:「不管怎樣,當俄裡翁再次從塔塔勒斯回來時,就成了阿耳忒彌斯最大的敵人。因為沒有人會比曾經愛你的人更恨你。」

  蕾娜明白,她回想起了兩年前在查爾斯頓和女神阿芙洛狄忒的對話……

  「如果他是個麻煩,為什麼阿耳忒彌斯不直接殺了他呢?」蕾娜提出了疑問。

  菲比扮了個鬼臉:「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俄裡翁很卑鄙,每當阿耳忒彌斯與我們在一起時,他就保持很遠的距離。每當只有我們狩獵者的時候,就像我們現在……他會毫無預警地攻擊然後再次消失。我們上一個隊長夜影若依,花了幾個世紀的時間試圖找到他並殺死他。」

  「亞馬遜人也試過,」海拉說,「俄裡翁分不清亞馬遜人和狩獵者。我想我們讓他想起了太多關於阿耳忒彌斯的事了。他破壞我們的武器庫,摧毀我們的配送中心,又殺害我們的戰士——」

  「換句話說,他是在妨礙你統治世界的計劃。」蕾娜冷冷地說。

  海拉聳聳肩:「沒錯。」

  「這就是為什麼你衝到這裡攔截我。」蕾娜說,「你知道俄裡翁在追捕我,所以就設計了一次伏擊,我是誘餌。」

  在場的其他女孩都不敢面對蕾娜的臉。

  「噢,拜託!現在不是內疚的時候,這個計劃很好啊。我們該如何繼續?」蕾娜責備道。

  海拉對同伴們咧嘴笑笑:「我告訴過你們我妹妹很剛強的。菲比,你想來解釋下細節嗎?」

  狩獵者把弓收在背後:「就像我說的,我相信俄裡翁是在跟蹤你,而不是跟蹤雅典娜·帕台農。他似乎對女性半神的存在特別敏感。我猜你會說我們是他天生的獵物。」

  「精采,」蕾娜拍手稱讚,「那麼我的朋友們都安全嗎,尼克和喜洋洋·海治?」

  「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跟男性一起遠行,」菲比抱怨,「我猜他們沒有你在旁邊會更安全。我把你的雕像偽裝得很好。幸運的是,俄裡翁會跟你到這裡,直接掉進我們的包圍圈。」

  「然後呢?」蕾娜抬了抬眉毛。

  海拉對她冷冷地笑笑,這在以前是用來給黑鬍子海盜製造緊張感的:「塔莉亞和她的狩獵者們在聖胡安四周巡邏。一旦俄裡翁接近,我們就會知道。我們在每條路上都設了陷阱。我有我最好的戰士在警戒。我們會捉住巨人。最後不管怎樣,我們都會送他回到塔塔勒斯。」

  「能把他殺了嗎?」蕾娜問,「我想大多數巨人必須要神和半神合作才能殺死吧。」

  「我們會弄清楚的,當俄裡翁被俘虜,你的任務就輕鬆多了。我們會祝福你讓你繼續踏上本屬於你的路。」

  「我們還需要比你們的祝福更重要的幫助,」蕾娜說,「亞馬遜的船在世界各地運送貨物,為什麼不用來安全運送雅典娜·帕台農呢?八月一日前,把我們送到混血營——」

  「恕我愛莫能助,」海拉露出了愁容,「如果我能我一定會的,妹妹。但你一定感受到了從雕像中輻射出的怒火。我們亞馬遜人是阿瑞斯名義上的女兒,雅典娜·帕台農不會忍受我們的干擾。此外,你知道命運是怎樣的。為了成功,你必須親自交付雕像。」

  毫無疑問,蕾娜垂頭喪氣。

  菲比用肩膀撞了一下她,像只黏人的貓:「嘿,別那麼悲觀。我們會盡全力幫你的,亞馬遜服務部已經修好了你那些金屬狗。我們還有很棒的歡送禮物!」

  凱琳遞給了菲比一個皮包。

  菲比的手伸了進去:「來看看……特效藥水,我們用在你身上的麻醉飛鏢。嗯,還有什麼?哦,耶!」菲比得意揚揚地拿出了一塊疊成長方形的銀布。

  「一條手帕?」蕾娜問。

  「比那好多了,你往後退。」菲比說完把手帕扔到地上,瞬間它就展開成了一個露營帳篷。

  「裡面可是有空調的哦,」菲比說,「能睡四個人,裡面還有自助餐桌和睡袋。無論你把任何額外裝置放進去,它都會跟著帳篷一起縮小。嗯,還有……不要把你的巨型雕像塞進去。」

  凱琳竊笑起來:「如果你的男旅伴實在惱人,你可以把他們永遠關在裡面。」

  內奧米皺皺眉:「這不會奏效吧……對不對?」

  「不管怎樣了,這些帳篷太棒了。我有一個跟這個類似的,一直在用。如果你想收起來,口令是『亞克托安』。」

  帳篷縮小成了一個小長方形,菲比撿了起來,把它塞進皮包後遞給蕾娜。

  「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謝謝你們。」蕾娜有些結巴。

  「啊哦……這真的不算什麼——」菲比聳聳肩。

  五十英呎遠的地方,一扇門砰地打開。一個亞馬遜人向海拉直衝過來。新來的這個穿著黑色套裝,扎著馬尾辮。

  蕾娜認出她參加過朱庇特營之戰:「坎齊是吧?」

  這女孩隨便點了下頭:「執政官。」然後在海拉耳邊嘀咕著什麼。

  海拉的表情凝重了:「知道了。」然後又看看蕾娜,「出了點事情,我們和外圍防禦失去聯絡了。我恐怕俄裡翁——」

  在蕾娜身後,大鐵門嘭的一聲爆開了。

  蕾娜伸手去摸自己的劍——然後意識到身上根本沒有劍。

  「離開這裡!」菲比準備好了弓箭。

  凱琳和內奧米跑到冒著濃煙的門口,結果被黑箭射倒了。

  菲比在狂怒中尖叫,當亞馬遜人拿著盾牌和劍向前衝時,她也向敵人開火。

  「蕾娜!」海拉拽著她的胳膊,「我們必須離開!」

  「可我們不能——」

  「我的護衛們會為你爭取時間!」海拉大喊,「你的任務只準成功不准失敗!」

  蕾娜不願意這樣,但她只能跟在海拉的後面跑。

  她們跑到了側門,蕾娜回頭瞄了一眼。幾十隻狼——就像在葡萄牙見過的那種灰狼——一股腦兒衝進了武器庫。亞馬遜人立刻攔住它們。煙霧瀰漫的門口堆著倒下的軀體:凱琳、內奧米、菲比。活了幾千年的薑黃頭髮狩獵者四肢攤開一動不動,放大的瞳孔裡滿是震驚,一支黑紅色的箭插在她的體內。亞馬遜戰士坎齊向前衝去,手裡長刀閃爍著寒光。她越過堆疊的軀體後跳進濃煙中。

  海拉把蕾娜拉到走廊中並肩向前跑。

  「她們都會死的!」蕾娜大叫,「這裡一定有什麼——」

  「別傻了,妹妹!」海拉的眼中閃爍著淚光,「俄裡翁用詭計戰勝了我們。他把伏擊變成了一場大屠殺。我們能做的只有在你逃跑時拖住他,你必須把雕像運回希臘然後擊敗蓋婭!」

  她帶領蕾娜跑上一段樓梯。在迷宮長廊中兜兜轉轉後繞過一個角落,進入了更衣室。結果發現自己面對著一隻巨大的灰狼,但就在巨獸咆哮出聲前,海拉一拳擊在了它的眉宇間,這隻狼昏倒了。

  海拉跑到最近的一排櫃子前說:「就在這裡,你的武器在裡面,快點!」

  蕾娜抓起自己的刀、劍和背包,然後跟著姐姐上了一段旋轉的金屬樓梯。

  在頂部天花板盡頭,海拉轉身嚴厲地看著她:「我沒時間解釋了,你要堅強,跟緊我,好嗎?」

  蕾娜不知道還有什麼比剛才的場景更可怕。海拉推開了暗門後她們就向裡面爬……進入了她們的老家。

  大房間就像蕾娜記憶中那樣。不透明的天窗在天花板上閃爍,鮮明的白牆沒有任何裝飾。傢俱有橡木的、鋼製的和白皮革的——沒有色彩,但卻大氣。兩側的房間帶有凸出的陽台,這一直讓蕾娜感覺自己被監視(因為通常情況下確實如此)。

  她們的爸爸竭盡全力,想讓這個世紀古莊園變成現代的家。他增加了天窗,把一切都粉刷成了白色,讓整間屋子更輕快明亮。他唯一的成功也只是讓這個地方看起來像一具穿上了新衣服的屍體。

  暗門出口是牆上的大壁爐,為什麼在波多黎各還需要壁爐呢?蕾娜一直都不理解,但她和海拉一直把這裡偽裝成秘密藏身之處,讓父親找不到她們。還把這裡想像成穿越到其他地方的入口。

  現在,海拉把想像變成了現實。她把地下巢穴和童年的家連接在了一起。

  「海拉——」

  「我說了,我們沒時間了。」

  「但是——」

  「這座房子現在是我的了,房契是我的名字。」

  「你做了什麼?」

  「逃避過去真的太累了,蕾娜。我決定重新面對它。」

  蕾娜目瞪口呆地盯著她。你可以在機場重新找回一個丟失的電話或背包,你甚至可以改造危險廢物處理廠,但這座房子裡發生過什麼?它絲毫沒有被重新找回的價值。

  「妹妹,我們在浪費時間,你到底過不過來?」海拉說。

  蕾娜注視著露台,半個預料中的發光影子在欄杆邊閃爍:「你見過他們嗎?」

  「其中一些吧。」

  「爸爸?」

  「當然沒有,你知道他不在了!」海拉不耐煩了。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你怎麼能回到這裡?為什麼回來?」

  「我明白你的意思!」海拉大吼,「你就不想知道在爸爸身上發生了什麼嗎?」

  「不,海拉!你在幽靈身上不會得知任何事。你和所有人都應該意識到——」

  「我走了,」海拉沒有理會她,「你的朋友們就在幾個街區外。你要跟我來,還是我告訴他們你死了,因為你迷失在了過去?」

  「我又不是這個地方的所有人!」

  海拉抬腳走出了正門。

  蕾娜再次環顧四周。她還記得上次在這裡時她十歲,甚至爸爸憤怒的咆哮聲還迴蕩在耳邊,陽台上還有齊聲哭泣的幽靈。

  她跑出出口,突然間就置身於溫暖的午後陽光下,發現街道並沒有改變——搖搖欲墜的粉刷房子,藍色的鵝卵石,數十隻貓睡在汽車或香蕉樹的陰涼處。

  蕾娜的心中升起絲絲鄉愁……但就在幾英呎外,她姐姐正面對著俄裡翁。

  「不錯啊。現在柏洛娜的兩個女兒都在,太棒了!」俄裡翁笑了。

  蕾娜感覺自己被冒犯了。

  她印象中的俄裡翁是個高聳的醜陋魔鬼,甚至比波呂玻忒斯還要醜陋,那個襲擊過朱庇特營的巨人。

  但相反,俄裡翁還會被誤認為是人類——高個子、強壯、英俊的人類。他的皮膚是小麥麵包的顏色。他的黑髮底部被削去,留下的頂部梳成了一個尖。他穿著黑色的皮革馬褲和短夾克,手持獵刀,後面背著弓箭。他看上去像是羅賓漢既邪惡又帥氣的兄弟。

  只是他的眼睛毀了形象。乍看之下,他似乎戴著軍用夜視鏡。然後蕾娜意識到那不是護目鏡,而是火神赫菲斯托斯把銅製機械眼嵌入了巨人的眼眶。看蕾娜的時候聚焦環旋轉並發出咔嗒聲,定向激光由紅色變成綠色。在他看蕾娜時,蕾娜很不舒服——她的熱感應、心率、恐懼程度都被一覽無餘。

  在他旁邊掛著一把黑色的復合弓箭,像他的眼睛一樣奇特。多條弦上面纏著滑輪,看上去像是微型蒸汽火車車輪。手柄是用拋光銅做的,點綴著刻度盤和按鈕。

  箭並沒有在弦上,他也沒有任何威脅性的動作。他笑得如此燦爛,甚至讓人忘了他是敵人——一個至少殺了六名狩獵者和亞馬遜人的敵人。

  海拉握緊刀說:「蕾娜,你快走,這隻怪獸我來處理。」

  俄裡翁竊笑著:「雙殺海拉,你很勇敢啊。你的隊長們也是,但她們已經死了。」

  海拉向前邁了一步。

  蕾娜抓住了她的手臂:「俄裡翁!你的手上已經沾滿了亞馬遜人的血。或許是時候沾些羅馬人的了。」

  巨人的眼睛咔嗒一聲後擴張了,紅色激光點飄過蕾娜的胸甲。「啊,年輕的執政官。我承認我一直都很好奇,在我殺你之前,或許你會解開我的疑惑。為什麼一個羅馬的孩子會如此賣命地幫希臘人呢?你被迫放棄了自己的軍銜,拋棄了你的軍團,把自己變成個罪犯是為了什麼呢?伊阿宋·格雷斯嘲笑你,波西·傑克遜拒絶你。難道你沒……那個詞怎麼說來的……傻夠嗎?」

  蕾娜的耳朵裡滿是嗡嗡聲。她想起了阿芙洛狄忒兩年前在查爾斯頓的忠告:「你不會在你渴望或希望的地方找到真愛,因為沒有半神會治癒你的心病。」

  她強迫自己面對巨人的目光:「我不會用喜歡或不喜歡我的男孩子來定義自己。」

  「勇敢者的話語。」巨人的微笑令人惱火,「但你跟亞馬遜人、狩獵者們,甚至阿耳忒彌斯本人相比真的沒有區別。你在談力量與獨立。當你面對一個真正英勇的男人時,你的自信心立刻粉碎。你感覺到我的優勢所帶來的威脅,以及它如何吸引你。你只能選擇逃跑、投降,或是死。」

  海拉甩掉了蕾娜的手:「我要殺了你,巨人——」

  「海拉。」蕾娜打斷了她,無論在這裡發生什麼,她都不能眼睜睜看著姐姐死,所以她不得不把巨人的注意力轉到自己身上。「俄裡翁,你聲稱自己很強大,但你卻沒有遵守狩獵的誓言,你被拒絶,然後死了。現在你供你的母親差遣。請你再告訴我一次,你的威脅到底有多大?」

  俄裡翁的下頜肌肉繃緊了,他的笑容越來越淡薄,越來越冷酷。

  「不錯的試探,你希望讓我失去平衡。或許你認為用談話來拖延時間,就能等到增援部隊來救你。哎,執政官,沒有增援部隊!我是用你姐姐自己的希臘火點燃了她的地下巢穴,裡面的人無一倖免。」

  海拉咆哮著向他攻擊過去。俄裡翁用弓擊中了她,她飛了出去跌到後面的街上。俄裡翁從箭袋裏拉出了一支箭。

  「不要!」蕾娜大喊。

  她的心臟猛擊著肋骨,她需要找到巨人的弱點。

  巴拉齊納就在幾個街區之外。如果她們能走到那麼遠,尼克應該可以用影子旅行帶她們離開。狩獵者們也不可能全都死掉……她們在圍繞古城巡邏。她們其中的一些肯定依然在外面……

  「俄裡翁,你剛才問我的動機是什麼,」蕾娜儘量讓語氣平和,「難道你在殺我們之前不想知道答案嗎?這肯定困擾著你,為什麼女人會一直拒絶一個像你一樣高大帥氣的傢伙呢?」

  巨人把箭搭在弦上:「現在你已經錯把我當作那耳喀索斯一類的人了,阿諛奉承對我沒用。」

  「當然不是了。」蕾娜說。此時海拉臉上的殺氣漸濃,但蕾娜打開自己的所有感官,試圖把最難分享的控制力傳給姐姐。「不過……這肯定會激怒你。首先你曾被一個人類公主拋棄——」

  「墨洛珀。」俄裡翁的語氣很是嘲諷,「一個美麗的女孩,但很愚蠢。如果她稍微有點腦子,就會明白我只是和她開玩笑而已。」

  「我猜,相反她尖叫著召喚了警衛吧。」蕾娜說。

  「我當時沒有武器。誰會在向公主求愛的時候帶刀和弓箭呢?警衛很輕鬆就把我拿下了。她的國王父親讓我失明後就把我流放了。」

  就在蕾娜的頭頂上,一顆鵝卵石蹦蹦跳跳越過黏土瓦屋頂。這可能是她的幻覺,但她想起了無數個夜晚海拉從自己的房間溜出,從屋頂走過,只為看看她有沒有事。

  蕾娜讓自己不要向上看,這用盡了她所有的意志力,然後對巨人說:「但你有了一雙新眼睛啊,火神赫菲斯托斯很同情你。」

  「沒錯……」俄裡翁的目光開始飄忽不定。蕾娜感覺得到,因為她胸口的激光點消失了。「我停留在了提洛島,在那裡我遇見了阿耳忒彌斯。你知道有多奇怪嗎?遇見死敵後,卻最終被她吸引。」俄裡翁笑了,「執政官,我在說什麼,你當然知道。或許你對希臘人的感受就是我對阿耳忒彌斯的感受——都有一種罪惡的魅力,欽佩變成了愛。但太多的愛會變成毒藥,特別是當愛得不到回應的時候。如果你還不明白,你很快就會明白了。」

  海拉一瘸一拐地向前,她的刀還在手裡:「妹妹,為什麼你要和這隻野獸交談?快打倒他啊!」

  「你能嗎?」俄裡翁沉思說,「很多人都試過了。甚至阿耳忒彌斯的哥哥阿波羅也在古時候試過,他都沒能殺死我,後來不得不使用詭計來擺脫我。」

  「他不喜歡你和他的妹妹在一起嗎?」蕾娜的耳朵搜尋著屋頂更多的聲音,但什麼都沒聽見。

  「阿波羅很是嫉妒。」巨人的手指繞在了弓弦上,向後拉動,讓弓上的滑輪轉動起來,「他擔心我會迷惑阿耳忒彌斯,讓她忘記保持貞潔的誓言。天知道如果沒有阿波羅的干擾,也許我就得逞了。她也會更快樂。」

  「讓她當你的用人?你的溫順小主婦?」海拉怒火中燒。

  「現在都不重要了,」俄裡翁說,「無論如何,是阿波羅把我逼瘋的,逼我成了一個要殺光所有地球上野獸的嗜血者。我殺死了成千上萬的生命,直到我的母親蓋婭阻止了我的狂暴。她從地下召喚了一隻巨大的蝎子,讓它刺傷我的背部,然後我中毒而死。是我欠她的。」

  「你欠蓋婭什麼?欠她殺了你?」蕾娜不解。

  俄裡翁的機械瞳孔聚焦成了一個小小的發光點:「我的媽媽向我展示了真相。我在和自己的本性做鬥爭,它只能帶給我痛苦。巨人不意味著要去愛人或神。蓋婭幫助我接受自己。最終我們必須要回家,執政官。我們必須擁抱過去,無論多麼痛苦和黑暗。」他向她身後的別墅點點頭,「正如你所做的。你也有跟著你的幽靈吧,嗯?」

  蕾娜握緊她的劍。「你無法從幽靈身上得知任何東西。」她曾這樣告訴姐姐。或許她也不能從巨人身上得知什麼。

  「這不是我的家,而且我們不一樣。」蕾娜說。

  「我已經看見了真相。」巨人說的話很是讓人產生共鳴,「你沉溺於幻想,你能讓你的敵人愛你,可你不能,蕾娜。在混血營裡,沒有屬於你的愛。」

  阿芙洛狄忒的話再次縈繞於她的腦海:沒有半神會治癒你的心病。

  蕾娜端詳著巨人英俊又殘忍的臉和他發光的機械眼睛。在這個可怕的時刻,她明白了一個女神,甚至像阿耳忒彌斯一樣發誓守貞的聖女,都會倒在俄裡翁的甜言蜜語中。

  「到現在我本應殺了你二十次了。你沒意識到嗎?我是讓著你的,我就是想觀賞一下你為了自己的信念可以做出什麼。告訴我,雕像在哪裡?」

  蕾娜手中的劍差點跌落。雕像在哪裡……

  俄裡翁並不知道雅典娜·帕台農在哪裡。狩獵者的偽裝很成功。這一次只不過是巨人在跟蹤蕾娜,這意味著即便她現在死了,尼克和海治教練也能保持安全。任務不會注定失敗。

  此時她彷彿脫下了一百磅的盔甲。她笑了,聲音迴蕩在下面的鵝卵石街道上。

  「菲比比你聰明得多。在你跟蹤我時,就已經失去雕像了。現在我的朋友們還在照常執行任務呢。」蕾娜笑著說。

  俄裡翁撇起了嘴:「噢,處理完你之後我會找到他們的,執政官。」

  「如果我們先幹掉你呢?」蕾娜依然有恃無恐。

  「這就是我妹妹!」海拉語氣中滿是驕傲。

  她們一起衝了過去。

  巨人的第一箭本應射中蕾娜,但海拉快一步。她的箭劃破空氣衝向俄裡翁。蕾娜刺中了他的胸口,巨人用弓抵擋著二人的攻擊。

  他把海拉踢到後面一輛舊轎車的前蓋上。車底下的六隻貓四散逃竄。巨人一轉身手中就多了把匕首,蕾娜只好想方設法避開刀刃。

  她又刺了巨人一下,劃破了他的皮夾克,可僅僅擦傷了他的胸口而已。

  「你的身手不錯啊,執政官。但還不足以活命!」俄裡翁胸有成竹。

  蕾娜讓她的劍伸展成短矛:「死亡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如果蕾娜的朋友們能平安繼續任務,那麼她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但首先她一定要讓這個巨人傷到永遠記住她的名字。

  「那你姐姐的死亡呢?應該算什麼?」俄裡翁問道。

  就在蕾娜眨眼的工夫,他的箭就飛向了海拉的胸膛。一聲尖叫從蕾娜喉嚨中發出,但不知怎的海拉接住了箭。

  海拉從汽車引擎蓋上滑下,單手摺斷了箭:「我是亞馬遜女王,你個白痴。我身上有皇家腰帶,它給了我力量,今天我要為死去的亞馬遜人報仇!」

  海拉抓住了轎車的前擋泥板,把整輛車向俄裡翁翻去,輕鬆得彷彿是在水池裡向他潑水。

  俄裡翁夾在了轎車與房子的外牆之間 皮嘩啦啦掉落下來。一棵香蕉樹也折斷了,更多的貓逃了出來。

  蕾娜跑向汽車殘骸,但巨人怒吼著把車推飛了起來。

  「你們一起死吧!」他仰天長嘯,兩支箭出現在了他的弓弦上,鉚足了勁向後拉。

  然後屋頂發出了爆裂聲。

  「受死吧!」喜洋洋·海治直接跳向俄裡翁身後,向巨人的頭使勁揮舞著棒球棍,棍子斷成了兩半。

  與此同時,尼克·德·安吉洛在俄裡翁身前落下,手中的冥鐵劍划過巨人的弓弦,滑輪和齒輪嘎吱嘎吱尖叫起來,弓弦伴著幾百磅的力量反轉纏繞,直到它重擊了俄裡翁的鼻子,像一根綳足勁的鞭子。

  「啊哦——!」俄裡翁搖搖晃晃向後退,手裡的弓也掉了。

  阿耳忒彌斯的狩獵者們出現在屋頂上,頓時雨點般的銀箭向俄裡翁射去,直到他變成了一隻發銀光的刺蝟。他捂著鼻子,跌跌撞撞地摸索,臉上流出金色的靈液。

  有人抓住了蕾娜的手臂:「來吧!」是塔莉亞·格雷斯。

  「快跟她走!」海拉命令道。

  蕾娜的心都要碎了:「姐姐——」

  「你必須離開!現在!」這也是六年前海拉對她說的,一個字都不差,在那個逃出爸爸房子的夜晚。「我會儘力拖住俄裡翁的。」

  海拉抓住了巨人的一條腿,拖拽得他失去平衡後,一舉把他扔出了聖何塞街外的幾個街區,又多了幾隻驚慌失措的貓。狩獵者們沿著屋頂追擊他,射出帶有希臘火的箭,巨人被火焰包圍了。

  「你姐姐是對的,你必須得走。」塔莉亞說。

  尼克和海治落在了她旁邊,二人看起來很為自己高興。顯然他們去了巴拉齊納紀念品商店購物,他們在那裡用招搖的熱帶T裇換掉了原來的破舊衣服。

  「尼克,」蕾娜說,「你看起來——」

  「別提衣服,一個字都不許說。」尼克警告說。

  「為什麼你回來找我?」蕾娜質問,「你可以逃到任何地方,巨人一直在跟蹤我。如果你剛才離開——」

  「不用客氣,紙杯蛋糕,」海治教練嘟噥,「我們不會扔下你離開。現在一起走吧……」

  他向蕾娜身後掃了一眼,聲音便嗆住了。

  蕾娜也轉過身。

  身後,她家房子的二樓陽台上擠滿了發光的人影:一個男人長著分叉鬍子,穿著生鏽的征服者盔甲;另一個大鬍子男人穿著十八世紀的海盜衣服,上面滿是彈孔;一個女人穿著血色睡衣;一個美國海軍上尉身著白色制服;還有十多個蕾娜從童年起就認識的人物——他們都譴責地看著她,很多聲音在她腦中喃喃低語:叛徒,兇手。

  「不……」蕾娜感覺自己回到了十歲那一年,她想蜷縮在自己房間的角落裡,緊緊摀住耳朵逃避一切。

  尼克抓起了她的胳膊:「蕾娜,他們是誰?他們——」

  「我不能,」蕾娜辯解道,「我……我不能。」

  多年來,她在內心築起了一座屏障,用來阻擋恐懼。現在這道屏障破了,她的力量被席捲一空。

  「沒事的。」尼克抬頭注視陽台,幽靈們消失了。但蕾娜知道他們沒有徹底消失,他們從沒真正消失過。「我們會帶你離開這裡,走吧。」尼克信誓旦旦。

  塔莉亞抓起蕾娜另一隻胳膊。他們四個跑向餐館,也跑向雅典娜·帕台農。在他們後面,蕾娜聽見了俄裡翁痛苦的咆哮,希臘火爆炸了。

  而在蕾娜的腦中,那些聲音依舊喃喃低語:兇手,叛徒。你永遠都甩不掉你的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