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曾目睹過很多形式的死亡,他認為不會再有什麼能讓他驚訝了。
但他錯了。
在戰場中,威爾·索裡斯跑到他耳邊說了一個詞:「屋大維。」
這吸引了尼克的全部注意力。在有機會殺屋大維的時候他卻猶豫了,但這一次尼克絶不會讓那個卑鄙的占卜師逃脫懲罰。「他在哪兒?」
「跟我來,快點。」威爾說。
尼克轉頭對酣戰中的伊阿宋說:「伊阿宋,我得走了。」
然後他跟著威爾衝進混戰中,跑過泰森和獨眼巨人們時他們正喊著:「壞狗!壞狗!」因為他們正在猛擊犬頭人的頭。格洛弗·安德伍德和一隊半羊人正吹著牧羊神笛繞圈跳舞,吹奏的和聲極其不和諧,把土殻怪都震碎了。特拉維斯·斯偷爾和他兄弟爭吵著跑過:「你說我們把地雷陣埋在錯誤的山上是什麼意思?」
當腳下的土地震顫時,尼克和威爾正在下山的半路上。和其他人一樣——怪物和半神也是同樣反應——他們驚恐得呆若木雞,眼看從另一座山的山頂捲起了一根土柱,蓋婭滿懷驕傲地出現了。
接著一個龐大的銅製怪物從天而降。
嘭!
銅龍范斯塔一把抓起大地女神後衝上雲霄。
「這是……怎麼……?」尼克驚得說話都結巴了。
「我不知道,」威爾說,「但我覺得我們能做的有很多,因為還有其他問題。」
威爾衝向最近的弩砲。當他們靠近時,尼克瞥見了屋大維正在大罵著重新調整武器的目標槓桿,投擲臂已經滿載帝國黃金炸藥。占卜師的雙手忙碌著翻轉齒輪和錨釘,笨手笨腳地綁繩子,時不時抬頭看看銅龍范斯塔。
「屋大維!」尼克喊。
占卜師轉身,然後靠緊巨大的彈藥球。他精緻的紫色長袍鈎在了導線上,但屋大維沒注意到。炸藥的煙霧繚繞在他身邊,彷彿在有目標地接近他手臂和脖子上的帝國黃金飾品,還有他頭上的金冠。
「噢,我明白了!」屋大維的笑聲既脆弱又瘋癲,「想要偷取我的榮譽,啊?別做夢了,普路托之子。我被承諾過,我才是羅馬救世主!」
威爾舉起手示意讓他冷靜:「屋大維,離開弩砲。那裡不安全。」
「當然不安全了!我要用這門弩砲把蓋婭射下來!」
尼克用眼角餘光瞄見了伊阿宋·格雷斯帶著小笛衝向天空,徑直飛向范斯塔。
烏雲聚攏著包圍了朱庇特之子,盤旋成了一股颶風。隆隆的雷聲劃破了天際。
「你看見了吧?」屋大維哭喊著,他身上的金飾真的在冒煙,被弩砲的炸藥吸引了,就像一小塊鐵被巨形磁鐵吸引一樣,「諸神都贊成我的做法!」
「那場風暴是伊阿宋製造的,」尼克說,「如果你點燃弩砲就會殺了他,還有小笛,還有——」
「好啊!他們是叛徒!全都是叛徒!」屋大維大叫著。
「你聽我說,」威爾試著再次勸他,「這不是阿波羅想要的。還有,你的長袍——」
「你什麼都不知道,希臘人!」屋大維握緊了發射槓桿,「我必須要在他們飛得更高之前行動。只有這門弩砲看似還可以發射。我要獨力——」
「百夫長。」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麥克·卡哈勒出現在攻城武器的後面,他額頭上有個大紅疙瘩,是泰森把他打暈時留下的。他走路還有點跌跌撞撞,但不知怎樣他從海岸找到了這裡,半路上還撿了一把劍和一面盾牌。
「麥克!」屋大維歡樂地尖叫,「真棒!你在我點燃弩砲時保護我。然後我們一起殺了這些希臘人!」
麥克·卡哈勒把一切看在眼裡——他老闆的長袍掛在了導線上,屋大維的首飾因為緊靠著帝國黃金彈藥而冒著煙。他抬頭看看范斯塔,在高空中被一圈圈烏雲縈繞,像個靶心。然後他皺著眉看向尼克。
尼克準備好了拔劍。
麥克·卡哈勒肯定會警告他的首領遠離弩砲,然後發動攻擊。
「你確定嗎,屋大維?」維納斯之子問。
「當然!」
「你絶對確定?」
「當然,你個傻瓜!我會作為羅馬救世主名傳千古。現在我要消滅蓋婭,讓他們都閃開!」
「屋大維,不要。」威爾請求他,「我們不能讓你——」
「威爾,我們無法阻止他。」尼克說。
索裡斯難以置信地盯著他,但尼克想起了父親在骨頭教堂裡說的話:有些死亡是無法避免的。
屋大維的眼裡閃著光:「這才對,普路托之子。你無法阻止我!這是我的宿命!卡哈勒,就位!」
「如您所願。」麥克站在了弩砲正面,插在屋大維和兩個希臘半神之間,「百夫長,做您想做的事吧。」
屋大維轉身點燃了火:「好朋友會陪我到最後。」
尼克的神經幾乎癱瘓了,如果弩砲真的被點燃——就會擊中范斯塔,接著尼克就要眼看著他的朋友們受傷甚至死亡……但他依然站在原地。這一次他選擇相信爸爸的智慧:有些死亡是無法避免的。
「再見了,蓋婭!」屋大維歇斯底里地喊著,「再見了,叛徒伊阿宋·格雷斯!」
屋大維用他的占卜師刀切斷了導線。
然後他消失了。
投擲臂上升得比尼克眼球轉得還快,屋大維和彈藥一起射了上去。直到屋大維變成了一顆炙熱的彗星衝上雲霄時,他的尖叫才逐漸消失。
「再見了,屋大維。」麥克·卡哈勒說。
他最後一次看看威爾和尼克,彷彿要看看他們敢說什麼。然後他一轉身腳步沉重地走了。
尼克承認屋大維已經終結了。
應該說終於解脫了。
但當彗星繼續上升時,他的心沉到了谷底。它消失在了烏雲裡,天空炸出了一個圓形的火球。
第二天,很多事都沒有答案。
那場爆炸後,失去意識的小笛和伊阿宋往下墜落時,及時被巨鷹們接住,化險為夷,但雷奧沒再出現。赫菲斯托斯小屋的所有成員翻遍了整個山谷,尋找阿爾戈二號的殘片,但卻沒有任何關於銅龍范斯塔和它的主人的線索。
所有的怪獸都被消滅或擊潰。希臘和羅馬都傷亡慘重,不過遠比他們預料的要好得多。
夜間,半羊人與仙女們聚集在樹林裡,參加長老會。早晨,格洛弗·安德伍德宣佈他們感覺不到大地母親的存在了。大自然多少恢復了正常。顯然伊阿宋、小笛和雷奧的計劃成功了。蓋婭脫離了她的力量源頭後就沉睡了,然後在雷奧的火和屋大維的人造彗星爆炸時,變成了一縷青煙。
一個神是永遠不會死的,但現在蓋婭和她的丈夫烏拉諾斯一樣了。地球也會像往常一樣運轉,和天空一樣。不過蓋婭已經被擊潰了,失去了力量,而且永遠都不會恢復意識了。
至少,大家是這麼希望的……
屋大維為了拯救羅馬,犧牲自己變成一顆火球的事蹟也會流傳千古。但真正犧牲的是雷奧·瓦爾迪茲。
營地的勝利慶典由於悲痛也變得很平靜——不僅因為雷奧,還有在戰爭中犧牲的很多英雄。點燃的篝火升騰起悲痛,籠罩了希臘和羅馬的所有半神,喀戎要求尼克主持葬禮儀式。
尼克毫不猶豫地同意了,他很榮幸能親自給烈士們授予榮耀。在幾百名觀眾面前他絲毫沒有緊張感。
最難過的時刻是在結束時,尼克在大廳的門廊遇到了阿爾戈二號上的六名半神。
伊阿宋耷拉著腦袋,甚至都看不見他的眼鏡了:「我們應該在那裡堅持到最後的,應該能幫助雷奧的。」
「我們都錯了,」小笛抹去臉上的淚水表示同意,「為了醫師特效藥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
黑茲爾的哭聲爆發了:「小笛,把特效藥拿出來。」
困惑片刻後,小笛的手伸進了腰包拿出了那塊麂皮,可當她打開的時候裡面是空的。
所有的眼睛都盯著黑茲爾。
「怎麼會這樣?」安娜貝絲問。
弗蘭克攬著黑茲爾的肩膀讓她冷靜:「在提洛島時,雷奧曾單獨請求我們兩個幫他。」
擦乾了眼淚,黑茲爾解釋了她是怎麼用錯覺把醫師特效藥掉了包——幻影迷霧把戲——真正的特效藥在雷奧那裡。弗蘭克告訴了他們雷奧的計劃——用殺傷力巨大的爆炸來消滅變弱的蓋婭。經過與耐克和阿波羅的談話後,雷奧確信爆炸會殺死四分之一英里內的任何人,所以他必須要遠離所有人。
「他想要獨自完成,」弗蘭克說,「他認為這個機會雖然很渺茫,但火神的兒子應該能在火中倖存,可如果其他人跟他在一起……他說我和黑茲爾作為羅馬人應該明白什麼叫作犧牲。他也知道你們都不會允許他這麼做。」
起初大家的樣子都很生氣,看起來想要大喊大叫或摔東西。但在弗蘭克和黑茲爾說話時,大家的怒氣似乎消散了。看著弗蘭克和黑茲爾痛哭的樣子真的很難保持憤怒。此外……這個計劃聽著真像鬼鬼祟祟、古怪荒唐又惱人,同時也高尚的雷奧·瓦爾迪茲所做的事。
最後小笛又哭又笑:「如果他現在在這裡,我就殺了他。就算他使詭計拿走了特效藥又怎麼樣?他很孤獨啊!」
「或許他找到了某種方法?」波西說,「這就是我們正在說的雷奧的風格。他隨時都可能回來,然後我們就輪流掐死他。」
尼克和黑茲爾交換了下眼神,他們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但什麼都沒有說。
又過了一天,也就是戰爭結束後的第二天,羅馬人和希臘人一起打掃戰場,還一起救治傷員。飛馬黑傑克的箭傷恢復得很好,圭多決定讓蕾娜做它的主人。盧·艾倫不情願地同意把她的新寵物小豬送回羅馬。
威爾·索裡斯和尼克自從在弩砲那裡不期而遇後就沒再說話。阿波羅之子大多數時間都待在醫務室,可每當尼克看見他跑過營地拿取更多的醫療用品,或是為受傷的半神出診時,一種憂傷的刺痛感立刻油然而生。毫無疑問威爾·索裡斯會認為尼克是個怪物,因為是他讓屋大維自殺的。
羅馬人在草莓地旁邊露宿,他們堅持那裡才是建設標準營地的位置。希臘人幫他們砌泥土牆、挖戰壕。尼克再沒見過比這更奇怪、更酷的事了。達科塔給狄奧尼索斯小屋的孩子們派發果汁粉。赫爾墨斯與墨丘利小屋的孩子們說笑著講故事,還厚顏無恥地偷遍了每個人的東西。蕾娜、安娜貝絲和小笛三人形影不離,這三人組巡迴於營地檢查重建的進展。喀戎在弗蘭克與黑茲爾的護送下檢閲了羅馬軍隊,稱讚他們是多麼勇敢。
到了晚上,大家的情緒都有所改善。用餐的露天涼亭裡前所未有地擁擠,羅馬人就像老朋友一樣受歡迎。海治教練喜氣洋洋地抱著他的孩子遊走於半神之間,得意非凡:「嘿,你們想看看查克嗎?這是我兒子查克!」
阿芙洛狄忒和雅典娜小屋的一群女孩們嘴裡發出咕咕聲逗著小嬰兒。小半羊人搖晃著他短粗的小拳頭,蹬著他的小蹄子,還咩咩地叫著:「咩!咩!」
克拉麗絲成了嬰兒的教母,在教練後面像個保鏢一樣,偶爾還低聲說:「對,對。給寶寶一點空間。」
在演講時間裡,喀戎向前一步舉起了酒杯說:「經過了很多悲劇,我們恢復了新力量。今天,讓我們感謝諸神贏取的勝利。敬諸神,乾杯!」
半神們都一起乾杯,但他們的熱情似乎有限。尼克明白這種感覺:我們再次拯救了諸神,現在卻要我們感謝他們?
喀戎又開口了:「還有新朋友們!」
「感謝新朋友!」幾百個半神的喊聲響徹了群山。
在篝火旁,大家一直在仰望星空,彷彿在期盼雷奧如何戲劇性地回來,給他們最後的驚喜。也許他會乘虛而入,從范斯塔背上跳下,開始講老掉牙的笑話。但這並沒有發生。
唱了幾首歌之後,蕾娜和弗蘭克被叫到了前面。他們得到了希臘人和羅馬人雷鳴般的掌聲。混血山上,雅典娜·帕台農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明亮了,彷彿在暗示:這些孩子都不錯。
「明天,」蕾娜說,「我們羅馬人必須回家了。很感謝你們的熱情好客,特別是在我們差點殺死你們之後——」
「是你們差點被殺。」安娜貝絲糾正她。
「無所謂了,蔡斯。」
「哦——噢!」人群不約而同地呼喊起來。然後大家開始笑著互相推搡。甚至尼克都露出了一絲微笑。
「怎樣都好,」弗蘭克接過了話頭,「我和蕾娜同意這標誌著兩個營地之間新時代的友誼。」
蕾娜拍拍他的背說:「說得對。數百年來,諸神總是為了阻止戰鬥而分開我們。但現在有了一種更好的和平,那就是合作。」
小笛在觀眾席裡站起來:「你確定你媽媽是個『戰爭女神』?」
「是的,麥克林。」蕾娜說,「我還打算參與很多場戰役,從現在開始,我們並肩作戰!」
這激起了一片歡呼。
弗蘭克舉起手示意大家安靜:「朱庇特營歡迎你們所有人。我們和喀戎達成了協議:營地之間可以自由往來——週末探訪、項目培訓,當然在必要的時候還有緊急援助——」
「還有派對?」達科塔打斷了他。
「聽著,聽著!」康納·斯偷爾說。
蕾娜張開雙臂:「那還用說嗎?我們羅馬人負責舉辦派對。」
又一浪「哦——噢」聲響起。
「太感謝你們了,」蕾娜說,「我們曾經選擇了仇恨和戰爭,而現在我們發現了接納和友誼。」
然後她做了一件非常出乎意料的事,尼克甚至以為自己在做夢。她走到尼克跟前,尼克像往常一樣站在影子裡。蕾娜輕輕抓住他的手,把他拉進了火光中。
「之前我們有一個家,現在我們有兩個。」蕾娜說。
她緊緊抱住了尼克,人群又發出了歡呼聲。這一次尼克沒有了孤立的感覺。他把臉埋在蕾娜的肩膀裡,眨眼時淚水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