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麗真被萬昆從後面抱著,好久都沒有睡覺。
他們的夜很靜。
何麗真跟他低語著閒聊。
「你這個樣子,明天就不能參加運動會了吧。」
萬昆聲音也很低,「哪個樣子?」
何麗真在他懷裡轉了半圈,萬昆的手抬起來一些,大手攥著何麗真的手,何麗真仰頭躺著,摸著萬昆的手,上面都是硬繭。
「就這樣啊,胳膊都折了,還怎麼跑步。」
萬昆閉著眼睛,手給她玩,不在意地說:「折了就折了,老子照樣跑,你信不信?」
「你不折騰能死是麼。」
萬昆在黑暗裡笑了一聲,轉頭親了何麗真一口,「死不了,但你不開心我能死。」
何麗真被他哄得軟軟的,「亂說……」
「沒。」萬昆說,「說要給你參加運動會,我就得跑第一給你。」
「你別較那些沒用的真,明天早上去找胡老師,跟他說你的情況,告訴他不能參加接下來的比賽了。」
萬昆一聽要找胡飛,立馬就沒情緒了。「找他幹啥。」
「記住我說的了麼,好好跟胡老師說。如果他……」何麗真想了想,說:「如果他問你怎麼弄的,你就實話實說。」
萬昆說:「說我被打了啊?」他小聲嘀咕了一句,「那還不如讓我死了。」
這麼靜的夜,再小的聲音也能被聽到。
「萬昆?」
「行行行。」萬昆滿不樂意地說,「我跟他說實話。」
何麗真知道他有九成在哄她,但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感覺到旁邊人稍稍有點不滿,何麗真無意間道:「明天你請完假,我跟你一起出去玩。」
萬昆一下子就精神了,「玩?咱倆?」
「嗯。」
「去哪?」
何麗真頓了頓,「還沒想,隨便走走。」她側過頭,看著萬昆,笑了笑,「你想去哪?」
萬昆說:「都行。」
「明天不用去工地是麼?」
「嗯。」萬昆動了動自己打著石膏的胳膊,說:「工頭給了幾天假,正好算在十一裡面了。」
何麗真說:「那就好好補一補,讓傷好的快一點。明天你跟胡老師說好,咱們下午出去散散步。」
「好。」
他們兩個人中,是萬昆先睡著的。
在睡著之前,他們一直在聊天,亂聊,沒主題,沒內涵,什麼都沒,什麼都聊。
聊到後來,何麗真發現萬昆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糊,但是還是硬堅持著,每句話都回應她。她嘗試著啊了一聲,萬昆說:「讓他起來……」
何麗真為他這語無倫次的話無聲地笑了。安靜了片刻,萬昆不到一分鍾就沉沉地睡了過去。何麗真在黑夜中看著他的輪廓,想要摸一摸,最終還是怕吵醒他,沒有抬起手。
何麗真也很快睡過去。
她睡了四個小時就睜開眼睛了。外面天蒙蒙亮,還不到七點。
何麗真揉了揉眼睛,旁邊萬昆打著輕微的鼾聲,嘴巴微微張開,睡得正香。
何麗真小心翼翼地爬起來,踮著腳拿起衣服,去洗手間。
等她收拾妥當出來的時候,萬昆也醒了,只不過還是迷迷糊糊,眼睛也睜不開,靠在床頭上。
何麗真走過去,說:「你可以再睡一會。」
萬昆整個人慢三拍地從旁邊的褲子裡拿出手機看了看。
「快七點了啊……」他一張嘴,聲音啞得不行。何麗真聽得皺眉,到廚房去,邊走邊說:「我給你弄點喝的。
萬昆閉著眼睛躺了幾分鍾,眼看要睡回籠覺了,何麗真進來,說:「起吧,這回時間差不多了。」
萬昆顫了一下,醒過來,掀開被子。他下面就穿了一條三角褲衩,一雙粗壯的大長腿險些要踩到床根,灰色褲衩大小算合適,中間鼓囊囊的一團,格外引人注意。
何麗真看見,手裡的碗差點沒有拿住。
「你……你先穿上衣服啊。」
夜晚朦朧,五感去了四個,就剩下觸感最為動人,心心念念全是它。現在太陽升起,迷亂的情緒一過,何麗真對著這一副色香活圖就有點受不了了。
「快穿衣服。」
萬昆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從床上下來,光腳踩在地上,他打了個哈欠,渾身都跟著舒展了一遍,何麗真知道他這個人越說越來勁,索性不管他,回廚房接著做東西。
萬昆扭了扭,發現何麗真根本沒在看,興致缺缺地去了洗手間。
等他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何麗真發現他只穿了褲子,一條有點舊了的牛仔褲,卡在窄勁的腰身上。
何麗真把一個壺裡的水倒到水杯裡,拿給萬昆,說:「能不能把衣服穿全了。」
萬昆接過杯子,說:「不穿,穿了你看啥啊。」
何麗真深吸一口氣,說:「你能不能別這麼幼稚。」
「我咋幼稚了。」
「你說你怎麼幼稚。」
萬昆支吾了幾聲,轉移話題,說:「這啥水啊,黑□□的,想毒死我啊。」
何麗真轉身接著收拾廚台,說:「紅豆薏米水,對嗓子很好的。」
萬昆聞了聞,何麗真回頭剛好看見,「你屬狗的啊,還聞。」
萬昆沖她無賴地笑笑,仰頭,一口喝沒。
「不錯啊。」萬昆喝完還吧嗒吧嗒嘴,「還有甜味。」
「加冰糖了。」
萬昆無限感慨地說:「女人就是講究哈。」
何麗真把東西收拾好,換上外套,說:「該走了,你要是想這麼光著膀子去見胡飛,那就來吧。」
萬昆往屋裡走,一邊走一邊打趣說:「我就光著膀子見你。」
何麗真忍不住想說幾句,可又覺得後果肯定又是被他加以十倍地損回來,就省下了。萬昆穿好衣服出來,何麗真看見他掛著的胳膊,說:「胳膊好點沒,還疼麼。」
兩人走到房門口,何麗真開了門,萬昆先出去,何麗真跟在後面鎖門,萬昆說:「沒感覺,打著石膏呢。」
何麗真笑了笑,一轉頭,剛好看見旁邊的張嬸在外面的水池裡洗菜。
目光撞上,張嬸臉上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回去,何麗真笑容一僵,拔鑰匙都慢了半拍。萬昆並沒有注意到,還跟她開玩笑,說:「就算不打石膏,你那麼枕了我一夜,我也沒感覺了啊。」
張嬸移開目光,何麗真把鑰匙放到包裡,對萬昆說:「咱們走吧。」
「嗯。」
一路上萬昆都在跟何麗真聊等下去哪,感覺何麗真稍稍有些心不在焉,就問了一句:「怎麼了?」
「嗯?」
萬昆說:「沒睡醒啊,是不是昨晚睡的不夠啊。」
「哦,不是。」何麗真說,「我睡的本來就不多。」她看著萬昆,說:「你想去哪?你想去哪就去哪。」
萬昆笑著說:「你這兩天這麼累,聽你的。」
「行啊。」何麗真不在意地說,「那就去羅溪公園了,還沒去過。」
「可以。」
運動會進行到第二天,大家都有點疲軟。胡飛得知萬昆不能參加決賽,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你幹啥去了!就一個晚上的功夫,你這手怎麼弄的!?」
萬昆把昨晚答應何麗真的話忘到後腦勺去,讓人揍了的話打死也說不出口。「出車禍了。」
「什麼?!」
「我昨晚出車禍了。」
「……」
胡飛當然是不信的,但是萬昆這個樣子,他再不信也沒什麼用了。萬昆說:「對不起,跑不了了。」
胡飛說:「好不容易消停了幾天,你爸也打電話來了,我可告訴你你別再惹事了啊。」
「知道。」
胡飛盯著萬昆的臉看了一會,然後才回到班級位置上。
萬昆在他身後喊了聲:「那我下午請假了啊。」
胡飛也沒應他,萬昆就當他聽到了,一邊拿手機給何麗真發短信一邊往外面走。
何麗真本來就沒進校園,在校門口站了一會,萬昆就出來了,他給她使了個媚眼,意思是校園門口人太多,讓她先走,何麗真領悟,轉身往外走,萬昆跟在她後面。
走了一會,何麗真的手機震了一下,她看過去,萬昆發來一條——
【走這麼慢,我要睡著了啊。】
何麗真加快步伐,來到公交車站,等了一會公交車到了,兩人一前一後上車,車上沒座位,何麗真扶著車座,萬昆走到她身後,若有若無地貼著她。
羅溪公園以前是半個游樂場,不過早在幾年前就已經改革了,全免費制,一個大門隔著,外面寫著「羅溪公園」四個字。今天是工作日的上午,公園裡都是老頭老太太,要不就是帶小孩的媽媽。
何麗真走進樹林裡,就感覺後面腳步近了,她沒來得及出聲,萬昆已經從後面單手抱住了她。
「你幹什麼……」
「抱你唄。」
他們旁邊是一大叢灌木,再裡面是一團月季花叢,雖然是深秋,但開花照舊,粉黃色的花朵,被雨露稍稍打濕了一些,但嬌柔依然。
這裡空氣很好,外面就是一片草地,陽光照著,草地裡有不少帶孩子玩的家長。何麗真說:「去那邊,給你曬曬太陽。」
「曬太陽幹啥。」
「補補骨頭。」
萬昆單手攬著何麗真,往陽光下面走。羅溪公園裡面有一個人工池子,裡面養了不少鯉魚,何麗真和萬昆走到小橋上,兩邊有低矮的石凳,他們在那坐了下來。
萬昆在凳子上昏昏欲睡,何麗真說:「你小心翻下去喂魚了。」
「我要下去也是吃魚,什麼喂魚。」
何麗真說:「渴不渴?」
萬昆坐起來,「你渴了?想喝啥,我去給你買。」
「你歇著吧。」何麗真把他按回去,「我去買,礦泉水行麼。」
萬昆拉著她的手,又揉又搓,「你說啥都行。」
何麗真往外走,她想到門口有一家小賣店,應該有賣水的。何麗真買了兩瓶礦泉水,重新往公園裡走。
她隔著一條水池,看見萬昆長剌剌地躺在石頭凳上,沒受傷的手蓋在臉上,好像是在休息。
平常累成那個樣子,只要一有空,他什麼都不會做,只有休息,養精蓄銳。
除非是陪在她身邊。
何麗真想起昨晚,萬昆困成什麼一樣,還堅持著跟她說話,好像一秒鍾都不想浪費,她心裡又甜又軟。
「何老師?」
何麗真的腳步停下,捏著礦泉水瓶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她轉過頭,看見李常嘉穿著一身便服,旁邊是一個帶著眼睛的中年男子,兩人好像正在散步。
「還真的是你啊。」李常嘉走過來,「來,劉老師,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何麗真,是六中的語文老師,何老師,這位是劉華濤,是我的同事。」
何麗真兩手都拿著水,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好。」
「你好,何老師。」 劉華濤走過來,跟何麗真打招呼,說,「我經常聽李常嘉念叨你啊。」
「你別胡說。」李常嘉趕緊辟謠,說:「別聽他亂講啊何老師。」
「對了。」李常嘉才想起來,說:「今天不是運動會麼,你怎麼在這啊。」
何麗真看著他,說:「那你怎麼在這啊。」
「我們運動會比你們早一天,昨天結束了,今天是假期啊,我和劉老師在這散散步。」
「哦。」
「何老師一個人啊。」
何麗真張了張嘴,旁邊的小孩子跑過去,嘻嘻哈哈地吵鬧著。
她的目光隨著小孩子一路過去,余光就看見了萬昆的身影,他坐起來,剛剛似乎進入了片刻的睡眠,現在有點迷迷糊糊,找不到何麗真,就左右來回看,何麗真站的地方不易被看到,他沒有找到,就老老實實地坐在凳子上等著。
何麗真低下頭,小聲說:「我也是來散散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