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起風了,時事也是變化不斷。
那日公孫華被晉王趕出晉國,宋國沒有外援,王都很快被楚國攻破,宋君倉皇之下逃往他國。
楚王最近春風得意,一干小國滅的滅,降的降,宋國國力在諸侯國中算得中上。
此次別楚國拿下,也難怪楚王驕矜自滿了。甚至派使者去周天子面前問鼎之大小輕重。
鼎是天下的象徵,天子九鼎,諸侯七鼎。楚王問鼎有多重,把周天子嚇得不輕。周邊小國為了討好於楚,建議讓楚王稱帝。
楚王被恭維得飄飄然,早忘了秦晉齊還在一旁虎視眈眈。
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
前一陣晉國與秦齊兩國不睦得很,一見楚國強大起來了,甚至陳兵列於周室王都之外示威,大有問鼎之勢。
晉秦兩個大國又不是吃乾飯的,哪容得了你一家獨大?
晉王抓住時機,遣使去秦國,表明要共同伐楚,重建宋國。秦王也正是這個心思,雙方一拍即合,於是敲定了共同伐楚的策略。齊國的打算呢本來是想坐山觀虎鬥,秦國硬要拉齊國下水。
齊國權衡利弊,意思意思地派了三百戰車參戰。
晉王下的一手好棋,此舉解宋國燃眉之急,讓宋君對他感恩戴德,還能和秦重修舊好,又能打擊楚國。真是一石三鳥。
宋緋聽到消息,有些擔憂,秦晉重新舊好,不知道對她有沒有影響?
九月末,晉秦齊三國打著伐楚復宋的旗號,以正義之師揮師南下。
晉王親征楚國,臨行前,把宋緋召進了宮中。
她和晉王站在城樓上登高望遠,腳底千裡沃野,那是晉國的土地。暮色茫茫,城樓上每隔幾處就有燈火點綴,士兵們站得筆直如標槍。
晉王一手扶著牆垛,一手拎了壺酒,玄色披風被風吹得招展,眉宇間落落灑脫,全然不見朝堂之上的端正嚴謹。大戰在即,他臉上看不出一點看不出對戰事的擔憂,想必是勝券在握。
宋緋上前行了禮。他順手將酒壺扔給宋緋,嘴角有淺淺的笑意:「夜色正好,對月小酌也挺愜意的。」
宋緋接過來,這酒是晉王喝過的,可喝過的又怎樣,沒出息的人連給君王洗尿壺都覺得很光榮呢。她不好表現得太扭捏,對著壺口灌了一小口,猛然一想她現在是男人,要多灌幾口才是。於是又灌了好幾口。兩人就一壺喝酒,她心裡頗有種微妙的感覺。
城牆上的月光正好,晉王笑意一斂,轉而對宋緋說起正事:「此番伐楚,要借道衛國,你說衛侯會不會答應?」
他之所以有這麼一問,是因為衛侯首鼠兩端,先前見楚國聲勢浩大,已隱約有依附楚國的跡象。
宋緋忙應道:「陛下是正義之師,我父王怎麼可能不答應呢?」她心裡黯然,父王怕是巴不得激怒晉王,好讓晉王處死她,這樣就沒人知道衛世子是假冒的了。可是此番晉國有秦齊助勢,希望父王可以看清時局,否則苦的還是衛國百姓。
晉王也做過質子,當然明白那種夾在中間兩面為難的感受,他心中一動,淡淡道:「當初秦軍圍衛,寡人出兵解圍,自認待衛國不薄,對世子也是以禮相待,已是仁至義盡。此番若是衛侯不肯借道,寡人也不會客氣,刀劍無眼,若是傷了衛侯,世子莫怪。」
宋緋斬釘截鐵道:「我父王不至於糊塗至此,一定會借道的。」
晉王笑道:「其實衛侯年邁,也是時候讓賢了。寡人可以扶持世子登上衛侯位。」
宋緋暗忖,想扶持她做傀儡對晉國言聽計從麼?面上卻是笑得輕浮:「陛下說笑了。我是臣,不敢做以下犯上的事。再說我胸無大志,若是繼承王位多不自在啊,天天一堆雜七雜八的事,你稍微做錯了,大臣們指手畫腳,哪有抱著美人舒服啊。」
他這插科打諢倒是一絕。晉王笑了,拍了拍他的肩道:「如果你不敢,衛國宗室裡等著繼承王位的大有人在,到時候新王能容得下你這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麼?」
宋緋瞟了眼他放在她肩上的手,她為了偽裝男人,勾肩搭背的事沒少幹過,已經習以為常,但是晉王的手怎麼就令她那麼不自在呢。嗯,大概是因為他身上的王霸之氣……
長睫一斂,宋緋不動聲色地避開,臉頰不經意擦過他的手指,心不知為何跳了一下,眼見晉王眸子覷過來,她故作鎮定道:「我本就無意王位,做個閒散公子不挺好麼。」
晉王笑了:「既然如此,那就作罷,世子將來可不要後悔。」
他召衛世子來的目的是打算是以王位相誘,從他口中套些衛國重要城池的兵力部署。但是他不上套,左一句不敢,右一句不想,看似胸無大志,其實是玲瓏心思,既然如此,那就另想辦法吧。
***
因為要對楚作戰,導致整個晉國上層的核心人物都很忙。單剩下一個游手好閒的太叔棋,不過他是個外強中乾的主,宋緋倒是不怕他。沒人找茬的日子簡直是太幸福了。
上回調戲了桓纓,將卿季宣得罪了個乾淨。宋緋這幾天琢磨著要去卿家賠罪,可光嘴頭上說說沒有誠意。送禮也不行,人家可比她富有。
田業提議道:「不如從桓纓身上下手,桓纓是卿季宣的心上人,也是晉王最疼愛的妹妹,從她身上下手,兩邊都能討好。」
宋緋想想也是,桓纓是位很好的姑娘,唯一的缺點就是不肯開口說話。晉王和卿季宣應該很想將她的毛病治好。晉宮裡的醫師雖然都是頂尖的,但是衛宮的醫師也不比他們遜色。把他們請來,給桓纓看看,即使治不好,好歹心意擺在那裡。
打定主意,她立即修書一封給父王,讓他派兩名最頂尖的醫師過來。其實她這封信也有試探之意。若父王站在晉國這邊肯定會派醫師過來,若是站在楚國那邊,那就不會。如果是後者的話,她得早做打算。
寫好了書信當然要給王宗印閱覽,確定沒什麼異樣後,扎好了快馬加鞭傳至衛國。
宋緋挑了風和日麗的一天,帶了厚禮前去找卿季宣賠罪。
卿季宣起先不肯見,一如當初說的那樣。
宋緋是真心來賠罪的,桓纓那麼柔弱,傷害了她,她一直覺得愧疚,可又不能告訴她自己也是姑娘。於是她很有毅力地在門口等了兩個時辰。
卿季宣心沒那麼狠,到底還是見了。臉色卻沒當初那樣溫和。
宋緋又是鞠躬又是道歉,因為是真心實意,所以語氣分外誠懇,末了,又將醫師的事情提了提:「這是在下的一份心意,希望可以將公主的病治好。長平君一定希望她可以從從容容面對眾人談笑自若吧?」
卿季宣面上終於有所緩和,長長地舒了口氣:「我十五歲那年在宮中遇上阿纓,那時她就已經不肯開口說話了。面對誰都像個刺蝟一般渾身汗毛直豎,我花了三年的時間才讓她毫無防備地面對我,你可以想象她的防心有多重。那時齊姬統領後宮,我只敢偷偷地對她好。後來晉王回來,找遍了天下名醫來為她治病,這麼多年一點效果都沒有。世子若是真能將阿纓的心病治好,卿某感激不盡。」
宋緋笑道:「這麼可人的姑娘,如果能正常說話,一定很討人喜歡。」
此行算是圓滿完成,宋緋心裡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下來,便打道回府去。
照秋高氣爽,她用了午膳閒著沒事,便練了會兒劍。,韓雲起在一旁作陪。這時,田業從院門口閃進來道:「世子,出事了!」
宋緋從容收起劍:「能有什麼事啊?除了晉王誰還能為難到我?他現在又不在玉都。」
「是繆吉出事了。」田業道,「我剛才去前院看見王大人和繆吉的舅舅李管事在廊下起了爭執,說是繆吉偷看魏大姑娘洗澡,被抓了個現行,魏大姑娘氣得不輕,怎麼也不肯放人,李管事無計可施,便來請王大人幫忙。王大人覺得繆吉是自作自受,偷看人家大姑娘洗澡怎麼著都該罰,拉不下臉去求情,兩人便起了爭執。」
宋緋覺得不可思議:「繆吉不是沒什麼本事麼?魏家那麼多護衛,他怎能混得進去?」還有魏蓉,這秋高氣爽的天氣,眼看都快要入冬了,大白天的洗澡也真是稀奇。
田業指了指牆頭道:「大概是從這裡跳進去的,魏家大公子明日要成婚,比較忙,讓他鑽了空子。」
「真是有出息。依魏蓉那性子還不得扒了他的皮!」宋緋搖了搖頭,旋身坐在樹下,取出帕子拭起劍來。
午後陽光正好,曬得人懶洋洋的,這時門上進來一人,韓雲起在邊上咳了一聲。宋緋回過神來,定睛一瞧,是李管事。
他急得滿頭是汗,箭步踱至宋緋跟前,匆匆忙忙行了一禮:「世子安好。」
宋緋心下詫異,不動聲色道:「李管事有事?」
李管事氣急敗壞道:「還不是我那不爭氣的外甥,得罪了魏家大姑娘,還請世子幫忙。」
這話說得,得罪二字掩飾得很好。宋緋笑道:「我一個寄人籬下的外人,沒權沒勢,只求苟且偷安。魏家權勢滔天,能幫上什麼忙?李管事這是病急亂投醫吧!」
李管事急道:「世子不是能在陛下跟前說上話麼?你瞧你調戲了公主,陛下那麼疼愛妹妹,只意思意思地罰了你一下,你還救過長平君的命,你出面還不好解決?」
說得好像晉王多偏袒她一樣。宋緋想了想道:「就算你說得對,晉王現在又不在玉都,魏家也不把卿家放在眼裡,恕我無能為力。」仇人已夠多,她不想再招惹一個。
李管事急了:「世子若是不幫忙,我可要把你的秘密抖漏出來了!」
啪一聲帕子掉在地上,宋緋深吸了口氣,拾起帕子,繼續擦劍,「我堂堂正正,哪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本來我還動了惻隱之心,李管事這樣威脅,那請走不送。」
李管事忙賠笑道:「我這不是張口亂說麼,世子別見怪。是我那外甥讓你過去幫忙,世子一句話的事,幫一下忙吧。否則魏家說不定會把他打死的!」
宋緋沉吟,照理說繆吉不該知道啊,但未免出差錯,也許該去看一下。她鎮定地收起劍,起身撣撣衣擺道:「那我就隨你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