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H中的校門,往南邊走大約20分鐘,就是趙媛媛在短信裡跟她約好的奶茶店,平時大家都喜歡在這裡聚會。在每個即將放假的晚上,約上幾個平時玩得比較好的同學,每個人點上一杯熱乎乎的奶茶,濃郁的奶香,溫熱的口感,總是能讓人輕而易舉地忘掉路上的嚴寒。
當然,店裡更多的是成對的情侶,點一杯奶茶,插兩根吸管,你一口我一口,相視間,自有一番濃情蜜意。
沐紫末緊了緊身上的外套,脫了手套,理了理一路趕過來被風吹亂的長髮,深深呼了一口氣,這才輕輕推開奶茶店的門走了進去。
因為放假,裡面人很多,鬧哄哄的,不知為什麼,卻奇異地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一扇門,隔開的,是兩個世界。
沐紫末站在原地,在人群中尋找趙媛媛的身影,店裡人太多,她又有輕微的近視,的確不太好找。
趙媛媛坐在最裡面靠窗的位置,沐紫末剛進門,她就看到了,站起來朝她揚了揚手,看她沒反應,於是放開嗓門大喊道,「紫末,還傻站在門口幹嘛呢?這邊!」
店裡立刻安靜了下來,無數雙眼睛不約而同掃向門口,服務員手上的筆哆嗦了一下,好半會兒才反應過來,不由得俯身再問了一遍,「同學,請問你剛剛點的是什麼?」
被這麼多陌生的眼光關注著,沐紫末尷尬地站在原地,慢慢壓下幾次想拿起包遮住自己的想法。
呃,她可不可以,裝作不認識她?
還是慢慢地挪了過去。
再等下去,不知道趙媛媛還會有多少出人意表的舉動。
沒有想到蘇靖然也在,沐紫末也沒想太多,微微笑著朝他點了點頭,把紅色的外套脫下掛在椅子上,在趙媛媛旁邊坐了下來。
趙媛媛已經幫她點好了一杯紅豆熱奶茶,沐紫末插了吸管,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淡淡的紅豆香味在口內彌漫了開來,冬日慵懶的舌尖追逐著那股清香,頓時感到心底一陣溫熱。
許是真的太久沒見了,雖然在隔壁班,但平時見到面也只是簡單打一下招呼便匆匆而過,又或許是剛考完試的那份輕鬆心情的使然,沐紫末比平時多了很多話,眼裡止不住的笑意盈盈,讓她整個人看起來特別生動。
三個人愜意地坐在一起,聊著學習,聊他們的夢想,聊他們的未來……
此刻,他們可以無視一切,因為這是他們的世界,這是青春賦予他們的權利。
只屬於他們的,獨一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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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步伐越來越快,H中校園裡百木蕭條,枯葉紛飛,一切都仿佛那麼有默契似的,悄悄等待著一個寧靜的未來。
對於高三的學生而言,這或許是他們生命中第一個難熬的嚴冬,很長,也很短,更重要的是,沒有人知道,就算熬過了這個冬天,等待著他們的,真的會是鳥語花香的春天嗎?
很多東西,因為未知,所以此刻的等待才有意義。
十二月份月考的成績排名終於出來了。任何真相大白於天下之後,都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趙媛媛無疑是前者,她終於以一分之差成功把文科永遠不敗的神話孫浩峰拉下馬,當之無愧地登上了文科全級第一名的寶座。
趙媛媛連做夢都是笑的。因為實在不知道如何跟沐紫末開口,她一直瞞著一個小秘密,倒是這次的成績讓她有些忐忑的心安了不少。
沐紫末到辦公室問數學問題的時候,無意中在走廊上撞見秦施月和班主任,秦施月低著頭,他們似乎在聊著什麼,沐紫末注意到秦施月抬起頭看她的時候眼裡閃過一絲複雜,轉瞬即逝。
沐紫末也沒想太多,跟班主任打了聲招呼,便拿著數學試卷進了辦公室。
晚修下課的時候,沐紫末無意間跟趙媛媛提起這件事,順帶說出自己的疑問,「我覺得當時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趙媛媛拿著手機低下頭不知道跟誰發著短信,嘴角隱約著笑意,聽到沐紫末的問題,這才不情願地抬起頭來,拿起桌上的筆戳了戳她的頭,還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一副你終於開竅的欣慰模樣。
心裡卻忍不住暗暗腹誹,沐大小姐你神經該有多粗啊,秦施月看你不爽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好不好!?還是擠眉弄眼地把沐紫末拉住,嘴角咧開一個笑容,「你猜?對一個青春少女而言,不是學習問題就是感情問題,或者兼而有之?」
趙媛媛的提示已經如此明顯,沐紫末還是一臉迷茫。她一向不關心這些,更何況是一個完全與她不相關的人。之所以會問出這種問題,全是她一時頭腦發熱而已。
「聽說她這次的月考退到了班級二十五名。」錢千千總是在適時的時候給出適當的答案。
「這樣啊……」沐紫末點了點頭,轉過身,繼續做起手上的習題,儼然沒有把這個問題放在心上。
學習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不是很簡單的道理嗎?這是沐紫末的想法。
趙媛媛在她背後一臉深意地搖了搖頭,心裡想著,紫末總是容易把事情想得那麼簡單,可是,哪有那麼簡單呢?
秦施月一向是個高傲的人,可是近來卻明顯因成績退步而被老師冷落,相反的,沐紫末就算數學一直在原地打轉兒卻還是老師們重點關注的對象,而且,甚至近來年級主任對她上早讀課遲到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謂是包容到了極點。她一直是莊老師的得意門生。
事情果然沒有那麼簡單。
沐紫末吃完午飯回教室拿一份政治的時事資料,打算拿回宿舍看,卻意外地發現自己的水杯打開著蓋子倒在課桌上,裡面她吃飯前剛打好的滿滿一杯水灑了一桌子,桌上的書大部分浸泡在水裡,剛剛做好的一份英語習題,上面的字跡早已模糊一片,看得沐紫末一陣心疼。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她的腦中第一次清晰地浮現了「秦施月」三個字。
沐紫末第一次發現自己被一種叫做「憤怒」的陌生情緒左右著,胸腔裡滿滿溢著怒氣,而且無處排遣,她的心裡閃過無數念頭,秦施月的敵視,秦施月的孤立,秦施月的冷言冷語,秦施月上次的出格行為……
這些,她都可以忍,只為讓自己有一份純真的青春歲月可以回首。
可是,秦施月這次真的太過分了!
那些放在桌上的書,都是她平時最常用到的參考書,那份英語試卷,是她昨晚費了許多心力,查了很多資料,做了詳細注釋的,那本被水泡得微微泛頁的漢語詞典,是疼愛她的外婆送給她的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詞典,是她已經在天國的外婆給她的唯一紀念,是她生命中很重要很重要的慰藉。
沐紫末拿著紙巾的手微微顫抖,那些水一碰到紙巾就馬上黏了上去,沒多久一包紙巾就用完了,看著狼藉的桌子和書,她的手冰涼,陡然感到一陣溫熱砸在手上,不失控制地坐下,任溫熱的液體狠狠沖刷而下。
有多久沒有哭了?
是不是那一天晚上,在美國的某家醫院的重症病房裡,這個世界上最疼愛她的外婆虛弱地拉著她的手,那個時候外婆已經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是拉著她的手稍稍加大了力度,蒼白的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眼裡卻因為淚水模糊一片。
她一直知道外婆想跟她說什麼。
很小的時候,外婆帶著她走遍了紐約的每一個大大小小的書店,終於在一家不起眼的小書店找到了那本漢語詞典,當外婆把那本詞典交到她手上的時候,她聽到外婆微微的歎息,跟她說,「長大了當個才女好不好?」
當時的她還小,根本無法理解外婆話裡的深意,她只知道,只要說好,外婆就一定會很高興。她只知道,外婆高興就會笑,外婆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會有一個小小的酒窩。她很喜歡看外婆笑。
就是這樣許下的承諾。當時不知道,年少的諾言,需要傾盡一生去兌現。
沐紫末一直都知道,外婆雖然只有四分之一的中國血統,外表看起來也是個外國人模樣,但是她卻對中文有著某種程度的摯愛。
當那雙無數次愛憐地撫摸她頭髮的手無力垂下,徹底失去了溫度,當那雙湛藍得像深底的湖水般的眼睛閉上,沐紫末清楚地知道,她的外婆,再也不會回來。
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的人去了。這個無力的認知讓沐紫末的眼中的淚潰然決堤,她多想拉著外公的手,問問他,外婆是不是永遠不會回來了?
可是,外公是那麼地傷心。這個世界上最愛外婆的人,是外公。
是不是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那麼一個人,在每個寒冷的冬天,她會把你冰冷的小手小腳愛憐地收緊在她溫暖的懷裡?
是不是再也不會有那麼一個人,在每天講完睡前故事後,在你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揉揉你的臉頰,說,「悄悄,我的寶貝,晚安」?
是不是再也不會有那麼一個人,毫無原則地,只想把你寵成她的公主?
那一天晚上,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生離死別,那一天晚上,幾乎流盡了她一生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