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沙人

  「怎麼了,老默罕?」那麼屏氣止息地靜待了半天,依舊什麼動靜也沒有發生,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但老頭沒有回答我,甚至我感覺不到他的呼吸聲,就在之前他還有著相當急促和粗重的呼吸。

  「老默罕?」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我再叫了他一聲。一邊伸手朝他剛才坐著的地方摸過去,剛摸到一片濕冷的衣角,有個聲音撲的下沉重倒了下去。

  我趕緊摁亮手機,對準那方向一照,就看到老默罕一動不動地躺在了地上,身下全是血,幾乎把他下面的地弄出一片水窪。

  「默罕默德!」我迅速過去扶起他,一探鼻息,已經沒有一點氣息了。手因為我的動作而軟軟地從他胸口滑落下來,連同他手裡那隻油布包,啪的聲掉到地上。

  那是什麼東西,在他受到那麼可怕的攻擊的時候竟然還一直死死抱在懷裡不肯放?我思忖著,一邊把那隻包拿了起來。

  正要把它打開看看裡頭的東西,突然門外撲哧哧一陣風起,緊跟著嘩啦一下從外頭撲進來一團沙!

  我趕緊朝邊上避開,那團沙貼著我身體邊一滑而過,撞到我身後的斷壁上。

  卻沒有因此而散開。

  似乎被某種力量所凝固著,它們看似分散,實則團聚在一起,就像非洲某種攻擊性極強的野蜂,湧動著,聚集著,慢慢在空氣裡勾勒出一個形狀。

  那形狀像個人,我看到了清晰的身體和四肢,一開始是半跪著,隨著那團沙的湧動,它慢慢「站立」了起來,搖搖晃晃,夜色裡像團乳白色的幽靈。

  這他媽是個什麼東西?!

  來不及投以更多的驚詫,我拔腿朝門外跑了出去,卻不料被門外撲面而來一陣風吹得一個踉蹌。好容易站穩了腳步,頭一抬,一看那幽靈似的東西竟然已經在我身邊了。

  我大吃一驚。

  下意識飛快地從衣兜裡掏出那把裴利安給我的「沙漠勇士」,我對著它沒頭沒腦一通掃射,那把槍特殊質地的子彈從那東西身體上直穿而過,隨著撲撲一陣悶響,無數團沙粒煙霧似的被子彈掀起,然後在風裡迅速瓦解。

  這讓我長出了一口氣。收起放空了的槍正準備繼續朝停車的方向跑,突然一陣風起,剎那間塵土飛揚,那東西竟然又再度團到一起了。依舊一個瘦瘦長長的人的形狀,朝我搖搖擺擺地伸出了一隻「手」。

  「手指」很尖,很長,我幾乎可以想像出老默罕默德被它們刺成蜂窩狀時的慘狀。後腦勺不由得一陣發麻,我心說我可不要步他的後塵,絕對不要。

  想著,立刻拔腿就跑,誰知剛邁出幾步,那人影倏地就已經擋在我前面了,如果不是我收步及時,差一點就朝它身上撞了過去。

  媽的!忍不住罵了一聲,我轉身朝反方向跑,可剛回頭,就看到無數沙粒組成一束束鋼針般的東西驀地朝我這裡紮了過來,速度快得好像一條突然襲擊的響尾蛇!

  當時我就傻住了,好像被一下子切掉了所有反射神經一樣,我看著那些急速朝我飛刺過來的東西,身體一動也不能動。幾乎能感覺那些銳利的鋒芒刺過風朝我身體直逼了過來,本來想讓身體退縮一下的,可沒想到反而朝那方向迎了過去,這就是該死的人條件反射出來的誤差。

  而我就要喪命在這見鬼的誤差裡了。我想,一邊咬緊了牙齒準備承受住這一下可怕的撞擊。

  卻在這時突然砰的聲槍響,那些鋒芒陡然間被打碎了,一下子碎掉了那個「人」一整條胳膊,而我趁這東西略微一遲疑,一頭衝過它所在的位置,朝著停車的方向直奔了過去。

  可是剛跑沒兩步,再次一聲槍響,一股無比尖銳的勁風貼著我的耳朵一掠而過,這令我耳朵立刻火燒似的一疼。不由自主回頭看了一眼,就看到我身後那座寺廟的大門頂上站著個人,夜色裡我無法看清楚他的樣子,但很清楚地知道他拿在手裡那把漆黑的,長長的東西是什麼。

  那是把狙擊步槍。

  看它剛才射擊那東西的威力可以看出來,這槍是經過改裝的,搞不好之前那一子彈如果沒有射偏,我整個頭就被切掉了。

  想著,我立刻加快了自己的腳步。而背後槍聲再次響起,這次他瞄準的應該是我的腿。

  所幸我跑得快。連著幾槍沒有射中,那些子彈將我腳下射得飛沙亂起,這時候我整個腦子都已經完全空掉了,跟那些亂蓬蓬的沙一樣,唯一的思維就是趕緊跑,迅速跑,跑到停車的地方。那幾百米的距離,這會兒看起來就好像幾千幾萬米那麼遙遠。

  直到我差點以為自己心急慌忙間走錯了路的時候,那塊巨大的岩石終於出現在我眼前,像只棲息在夜空下的巨大的鳥。

  我不由得發出一聲歡呼,雖然腳下差點吃到一顆子彈。

  這一發子彈令我一個踉蹌跌倒在了地上,沒顧得上疼,我幾個翻身躲過了緊隨而來的那幾槍,趁著對方可能上子彈的那瞬間停頓,我飛快爬起來繼續跑,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了那塊岩石前,又用最大的速度最敏捷的動作完成了停止,轉身,衝刺這三個動作,一口氣衝到車子前一把拉開車門,朝裡頭鑽了進去。

  關上門的同時我長出一口氣,因為小默罕默德的吉普車車身和玻璃都是防彈的,那主要歸功於他的膽小和瞻前顧後。

  如果能活著回去一定要好好親他幾口。我想,一邊發動了車子。車子啟動得很順利,這總算是我這一天所碰到的最順利的事情。可是隱隱總覺得有什麼不太對勁,在我將車子開出那塊岩石背後的時候,我朝周圍看了看。

  太安靜。剛才一連串的槍擊聲停止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風也停了,整個曠野靜得好像一塊凝固了的果凍,靜得讓人發慌,除了吉普車持續不斷的轟鳴聲突兀地在這一片寂靜中響著。

  我覺得自己心跳再次塊了起來。

  透過後視鏡我看向之前過來的方向,那裡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剛才那個怪物真的沒有跟來麼?想起它之前神出鬼沒的速度,我思忖,然後踩下了油門。

  不料車子剛剛朝前駛出一段路,突然車身猛地一陣晃蕩,好像猛地撞在了什麼東西上。

  我大驚。緊踩剎車連打了幾轉方向盤總算控制住了車身,頭卻因為剛才那一下震盪撞在玻璃上,幾乎把自己撞昏過去。只覺得眼前視線一陣模糊,強迫自己迅速恢復過來,我倒車,調整好方向盤,正要繼續往前開,卻發現無論我怎麼踩油門,車子都開不動了。

  它的輪胎似乎被什麼東西給卡住了,發動機每一下運轉都似乎耗費著車子全部的力量,可無論怎麼樣它就是一步也前進不了。這同時,窗外突然變得模糊起來,有什麼東西遮擋在我車窗外,把視野搞得模模糊糊的,並且這模糊正逐漸變得越來越厲害。

  該死!我嘴裡狠狠地詛咒著,一邊繼續用力踩剎車。使勁踩,使勁踩,總算在踩得我一頭熱汗之後車子終於朝前動了動,我精神為之一振,連頭暈也顧不上了,用力挺了挺身。

  卻因此再度一頭撞到車窗上,因為就在車輪剛剛托老天的保佑朝前滾了一下之後,車身突然再次一陣震盪,很猛烈的一下,要不是坐在車裡,我幾乎能被這力量給甩出去。然後那些蒙在車窗外令人視野模糊的東西突然間不見了,瞬間視線內一片豁然開朗,可還沒等我來得及對這一切適應過來,突然前面出現的東西令我驚叫著整個人朝後使勁一仰!那是一個通體由沙粒組成的人形。

  不,不止一個,透過後視鏡我至少看到有五個以上這種怪物,它們爬在車窗上,車身上,也許還有車頂上。細長的手腕連接著細長的手指,細長的手指尖銳得彷彿一根根鋼刺。

  它們用那些「刺」使勁朝我車身上或者車窗上狠砸,一下下,快而迅速。車身隨即一片辟裡啪啦的脆響,彷彿同時被無數支機關槍在掃射著,車子因此而震動起來,至此我才明白,之前車子突然撞到的是什麼東西,原來就是這些沙粒生成的怪物。

  每每一撞到車身,那些怪物手上的「刺」就碎裂了,散成粉末消散在空氣中,但隨即馬上會有更多的刺生出來,源源不斷,執著而堅韌地朝這輛防彈車堅固的裝甲上猛刺,一刻不停。漸漸的我發覺邊上的車門多了許多凹口,被外面的力量一下下撞擊著,慢慢朝裡鼓了進來,這讓我手腳發涼。

  那可不是個好兆頭。

  雖然小默罕默德的車是防彈的,但無論再堅固的東西,總有它受力的極限。外面那些怪物的撞擊力到底有多大我不知道,但是這種能把車都撞得周身震動的力氣,再加上持之以恆的盯著一個點的撞擊,我實在沒把握這裝甲究竟還能讓我的車安全多少時間。

  正這麼想著,一聲脆響令我真正開始恐慌了起來,因為面前那層防彈玻璃竟然在外面一次極猛的撞擊下突然間裂出一道縫。

  這對於這輛車及我來說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而我此時完全走投無路,周圍全是那種可怕的沙人,無論速度還是力量,我都是無法跟他們比的,所以想推門逃出去根本就不可能。

  那只有束手待斃麼??

  我死盯著車窗外正對著我的那個白糊糊的身影,它似乎也在看著我,雖然它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五官。當車窗上出現了那道裂縫之後它很明顯地停頓了一下,然後突然間,那些在車身各處撞擊著的聲音全停止了,片刻沙沙一陣響,那些沙人竟然全都聚攏到了車窗前,圍著那塊裂出了縫的玻璃高舉起手中的「沙刺」,集中,然後一起朝那方向刺了下去!

  靠!我不由得大罵一聲。

  這些東西的智商不是一般的高,那樣的力量再加上這種智商,我想我死定了,周圍到底有多少「沙人」現在?五個,十個?我想起之前在老默罕默德身上看到的傷,而這一下,我可能會死得比他還要難看了。

  「卡!」又一聲脆響,第二道縫從窗玻璃上裂了出來,蛇形出長長一行。我只覺得頭頂冷汗刷的下就湧出來了,捏著方向盤的手微微一陣顫抖,我咬住了牙,準備承受住它們破窗而入的最後一擊。

  可是說也奇怪,眼看著玻璃就要碎了,那些沙人卻不動了,一個個將頭朝後扭了回去,似乎後面出現了什麼令他們更感興趣的東西。

  於是我忍不住也朝那方向看了一眼,隨即看到大約百碼遠的地方,在車燈幾乎快要照不到的範圍,那兒站著個人。

  瘦而高,站在一望無際的曠野裡,像只孤獨的大鳥。一把漆黑色的槍在他手裡握著,很不錯的狙擊步槍。沒有瞄準任何目標,只是隨便搭在肩膀上,像他身影一樣看起來有點漫不經心。

  突然其中一隻沙人一躍而起,朝那男人站立的方向撲了過去。剎那間其餘沙人從車身上紛紛跳落,一起放棄了對我的圍攻,轉而向那男人團團包抄。

  而我亦總算看清了這些怪物行動的方式——它們是貼著地面滑翔過去的,風和沙構成了它們前行的動力,以致它們行動能如此快如鬼魅,所謂形隨風動。

  而面對此,那男人始終一動不動,安靜得像座雕塑。只是當那些幽靈般的怪物已經離他近得彷彿只要再次一個跳躍就可以撲到他身上時,他突然拋開手裡的阻擊步槍,反手一扯,從身後拽出兩把銀光珵亮的短柄格林衝鋒槍。

  一邊健步後退一邊由正前往兩邊一陣掃射,子彈所經之處那些沙人的身體像盛開的花一樣四下崩裂。隨即一把丟開已經放空了子彈的衝鋒槍,他手輕輕一揚啪啪啪幾枚手榴彈擲出,旋即翻身躍開,那同時一連串轟炸在我車前驚天裂地地爆開。

  所有動作僅僅只是幾秒內的一氣呵成,而沙人超強的修復能力在高溫高壓的作用下顯然一時大傷元氣。所幸我這輛是防彈車,僅被爆炸掀起的氣浪震得晃了晃,不然我剩下的可能只有一具燒焦了的屍體。

  我鑽在方向盤下目睹著這一切,幾乎有點發呆。

  呆呆看著原先寂靜的曠野轉眼變成焦土一片,呆呆看著原先漆黑一團的週遭轉眼火光衝天,呆呆看著那個男人在幾秒鐘裡消滅了所有怪物之後將身體轉向了我,那瞬間火光映亮了他的頭髮,他的臉。

  他有一頭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金髮。五官是那種丟在人海裡可能就找不見了的長相,偏偏那長相,卻因為一副特別的笑容而令人過目不忘。

  那樣溫和,柔軟的微笑,因著嘴唇揚起的弧度,而漂亮到完美……

  他那樣微笑著從腰間抽出把自動手槍指向我,或者說我面前那道已經出現了兩條裂縫的防彈玻璃。而我同時猛地清醒了過來,朝上一竄迅速坐回到了駕駛座上,在那男人輕輕扣動扳機的剎那迅速踩下油門,發瘋般用力打著方向盤將車朝吉薩方向開了過去。

  「靠靠靠!」車子斜過他身影的時候我從後視鏡裡朝他看了一眼,他似乎放棄了對我的射擊,一手拿槍,一手從衣兜裡抽出支菸塞進嘴裡。而我不由自主在嘴裡冒出一疊聲的咒罵。

  這個男人,這個不知道究竟是殺手還是僱傭兵的男人,他竟然就是那天在酒吧裡同我有過一夜風流的陌生人!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