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夏一洋在準備走之前終於能穿上了衣服,沈落非常體貼的幫著他系扣子。

  這過程很平和,兩人保持著安全的距離,沈落的動作一直彬彬有禮,連一點曖昧都談不上。

  「回去路上當心點。」沈落垂著眼將對方領口最上面的扣子扣好。

  夏一洋穿的這件還是個有點偏立領的,這麼一扣整個感覺就是被掐著脖子。

  「那些照片……」

  沈落哂了下:「我這幾天在弄暗房,洗出來會收好,你真不用擔心。」

  夏一洋辯解道:「我不是擔心什麼艷照門……」

  沈落靜靜看著他,夏一洋便說不出話來了,他最後也只能放棄般的嘀咕了一句「算了」,扯了扯脖子邊上系的太緊的襯衣扣子,出了沈落的家門。

  結果到家後反而越想越覺得憋屈,夏一洋在自己床上坐了半天,心裡還是有些堵。

  他清楚自己對沈落的心思,這麼多年都沒變過,對方想要什麼想幹什麼他都不捨得不滿足,但這麼半天赤身裸體的給拍照,說完全不屈辱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主要他還是搞不明白沈落的心思。

  夏一洋還沒有遲鈍到情思不懂的地步,沈落給他口交的時候他會想對方是不是也有點喜歡自己,但要他不穿衣服拍照時,夏一洋又覺得沈落是不是只是喜歡欺負他。

  快四十歲的人了,喜歡玩玩不是不行,但夏一洋其實挺慫的。

  他那麼深的情,不想被辜負。

  可又怕對方覺得他玩不起,連喜歡都不喜歡了。

  糾結半天,夏一洋算是自我調節好了,他想著既然對方有那意思他是不是也該主動點,便給沈落髮了消息。

  「明天要不要一起吃飯?」夏一洋在後面跟了個皮卡丘賣萌的表情包。

  沒一會兒,沈落就回他了:「明天我回家吃飯。」

  夏一洋一被拒絕就控制不住的緊張,心尖兒顫著也不知道怎麼回,反正是挺傷心,覺得自己有些多此一舉。

  沈落又問:「你表情包哪來的?」

  夏一洋:「公司群姑娘們發的,我就存了。」

  沈落說:「真可愛。」

  夏一洋又發了幾個:「皮卡丘嘛,當然可愛。」

  「我沒說皮卡丘。」沈落回覆道,「我說你。」

  進入深秋以後,南方小城就很少下雨了,沈落難得開了他那輛大皮卡,御園的門衛保安放行時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張凝和沈從山退休後就搬去了相城區,跟園區可說是一南一北,離得非常遠,沈落開了40分鐘才到地方,熄了火又在車裡坐了會兒。

  外面的雨漸漸大起來,沈落卻還不是太想出去,他沒帶電子煙,癮頭上來了也只能忍著。

  最後還是張凝發了消息給他:「我都看見你車了,人呢。」

  沈落回了句:「就上來。」

  張凝把大門開著在等他,沈落進去後先把潮了的風衣脫掉,鞋子乾脆放在門外,張凝拿著拖鞋過來,想彎腰遞到他腳邊。

  「我來。」沈落沒讓她真的彎下腰去,他拿了鞋自己穿上,隨口問道:「爸呢。」

  張凝搓了搓手,她看著有些緊張:「在書房呢。」

  沈落「嗯」了一聲。

  張凝:「要不要喝點什麼?」她又補充道,「我煮了紅豆湯。」

  沈落:「那就紅豆湯吧。」

  張凝似乎挺高興,折身去廚房給他倒湯。

  沈落環顧了一圈客廳,發現跟自己記憶裡上次離開時的樣子似乎沒變多少。

  樓上突然傳來咳嗽聲,沈落一抬頭,就看見沈從山站在書房門口看著他。

  沈默了許久,沈從山才慢慢道:「回來了。」

  沈落仍舊不咸不淡的「嗯」了一聲。

  張凝正好端著紅豆湯回來,沈落接過手,道了聲「謝謝」。

  不說謝謝還好,一說謝謝,張凝的神色又難受起來。

  沈落低頭喝著湯,沈從山已經下來了,兩個老人都在一邊看著他喝,於是才喝了幾口,沈落就有些喝不下去。

  張凝掩飾般的抹了下臉,低聲道:「咱們吃飯吧。」

  沈從山答應了一聲,進廚房幫她端菜,沈落坐著沒動,等人走了,才把一碗紅豆湯喝了個乾乾淨淨。

  吃飯的時候還是有些尷尬的。

  沈落不太想說話,父母也不能逼他,三個人各吃各的,夾菜的頻率都低,最後還是沈從山先忍不住開了口:「工作……怎麼樣?」

  沈落舀了碗湯:「挺好的,很輕鬆。」

  他原來在美國做的是關於股市證券分析師的工作,可以說完全就是在拿命拼,每天早上7點前要到公司大樓,然後同時盯著四台電腦從開市到閉市,做他這行的,有不少髮際線都岌岌可危,幸好沈落沒步這後塵。

  所以回國前沈落就想好了,他要找個輕鬆的工作,最好養老一樣。

  「我之前買的別墅你們怎麼不住?」沈落吃完飯才想起來,問張凝。

  張凝:「那麼大的房子我們兩個人住乾嘛,幫你租出去了。」

  沈落皺了下眉:「你們缺錢?」

  沈從山咳了一聲,淡淡道:「我的主意,幫你多攢些錢,防老的。」

  「……」沈落竟然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張凝看著他,殷切道:「多留會兒?外頭還下雨呢。」

  沈落朝外面看了一眼,果然還下著。

  於是三個人就這麼沈默的坐在客廳裡,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那個,姓夏的小夥子。」張凝突然道,「結婚了嗎?」

  沈落看了她一眼:「沒。」

  張凝「啊」了一聲,她似乎有些失落又有些欣慰,表情複雜道:「還沒啊……」

  沈落笑了笑:「嗯,我和他聯繫上了。」

  沈從山的表情不是太好看,但他也沒說什麼,抱著胳膊窩在沙發裡。

  張凝顯然有些手足無措:「這、這樣啊……這樣也好,你、你們聯絡下感情……嗯……」

  「我們感情挺好的。」沈落平靜道,「下次有空我帶他回來吃飯。」

  「……」

  沈落還是沒等到雨停就走了,張凝一直送他到樓下,沈落準備撐傘的時候,張凝突然拉住了他。

  「媽媽……」張凝斷斷續續的道,她有些哽咽,「媽媽有在看書,看了很多,也懂的……媽媽支持你,真的,你別、別躲著媽媽……」

  沈落沒有說話,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母親。

  老太太是真的年紀大了,背也佝了,他離開了只有十五年,她卻像老了一倍。

  沈落伸出手,輕輕的摟住對方。

  張凝哭的整個肩膀都在抖,顛三倒次的重複著那麼幾句話。

  「我不怪你。」沈落低聲道,「謝謝你,媽。」

  張凝是當年最先發現沈落那些不可告人的秘情的。

  她為難得讀大學後雙休才回來的兒子整理房間,碰掉了沈落的相機,裡面有一堆剛洗出來的照片,全是一個陌生男孩兒的睡臉。

  張凝不傻,在那個同性戀都基本沒人會提的年代,她就意識到了自己兒子不正常。

  沈落當晚回來的時候,沈從山就差點沒把他打死。

  這是從小到大,沈落第一次挨打。

  他絕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乖孩子,但優異的成績足可以彌補。

  沈從山說,你改了我就讓你繼續去上學,否則你也不用去上學了,你不是去上學的,你就是去搞男人的,惡不噁心?!

  沈落不說話,也不答應,這是他慣用的伎倆,以前被訓時也是,不認錯也不改正,之後照樣我行我素。

  第二天沈從山果然沒讓他去上學,夫妻倆請了假連夜帶著兒子出了省,很久以後沈落才知道,自己原來是被帶到了什麼所謂的精神矯正中心。

  張凝陪他坐在外面走廊裡,沈從山在裡面和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說話。

  聲音模模糊糊的傳出來。

  「這病可以治的,交給我們好了。」

  「……」

  「不需要多久,半年就夠。」

  「……」

  「我們治好了很多個,現在不都結婚了麼。」

  沈從山從裡面出來,伸手就抓著沈落起來,後者掙紮了下,扯到昨晚被揍的狠的皮肉,疼的「嘶」了一聲。

  張凝焦急道:「醫生怎麼說?」

  沈從山不耐煩道:「交給他們就行了。」

  白大褂男人打量了沈落一圈,操著不怎麼標準的普通話,笑著問道:「你叫什麼。」

  沈落閉著嘴,沈從山二話不說,一個巴掌扇了過去。

  「哎哎。」白大褂虛笑道,「別打別打,暴力解決問題不好,交給我吧。」

  沈從山拉著張凝出去,臨走前放了狠話:「你要治不好,我就當你死了!」

  白大褂又哎哎了幾聲,似乎也挺不忍心的,坐在沈落對面道:「你看你惹父親生多大的氣,何必呢,是不是?」

  「醫生。」沈落抬起頭,他整張臉都是腫的,青青紫紫慘不忍睹。

  他咧開嘴角,似乎是笑了下,慢慢道:「你就別治我了,也當我死了吧。」

  後來沈落才發現他這話真的說早了。

  他死不了,應該說,生不如死差不多。

  因為20歲已經完全是個成年人了,管束起來可以說非常不容易,再加上沈落本來就不是被管的性子,矯正所那個白大褂的院長派了四個男人整天盯著他。

  下午1點到5點會有一個特殊矯正時間,四個人輪流問他還喜不喜歡男人。

  他說喜歡或者不回答就會被電擊。

  沈落不知道被問了多少遍,他全程沒有張過嘴,直到被電擊到失禁或者暈過去為止。

  誰都沒想到沈落能撐這麼久。

  在矯正所裡,一切都是聽話的羊羔,唯獨只有他。

  不參加跳操,不聽會議講話,不吃飯,白大褂又不能讓沈落從早電擊到晚,因為到後面,他已經有明顯的脫水跡象了。

  張凝在兩個月後被請了過去,她隔著鐵窗一樣的宿舍叫自己兒子。

  沈落瘦的形銷骨立,像個骷髏一樣蹲在她面前。

  「你就不能考慮考慮我們嗎?!」張凝捂著臉哭的泣不成聲,「你怎麼能喜歡男人呢?你怎麼對得起我們……」

  沈落平靜的看著她道:「媽,我就算喜歡男人,也是你們兒子。」

  張凝憤恨道:「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媽。」沈落嘆了口氣,「你帶我走吧。」

  張凝:「不行,不治好不能走,媽媽陪著你。」

  沈落說:「治不好的。」

  張凝:「誰說治不好的,一定能治好的。」

  沈落不說話了,過了許久,他突然道:「我快死了,你會不會救我?」

  「?」張凝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但還是堅定道,「你不會死的,媽媽不會讓你死的。」

  沈落虛弱的笑了下:「好。」

  張凝還想說什麼,突然脖子一痛,像是被什麼給拽住了,緊跟著「嘩啦」一聲,沈落居然隔著鐵欄杆扯掉了她脖子裡掛了十幾年的金佛像。

  「媽。」沈落拿著金佛輕輕的晃了晃,「要救我啊。」

  話音剛落,他便將整隻金佛吞進了嘴裡。

  佛祖終於來渡他。

  沈落想。

  似要過了這無邊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