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追星少年

  「虎姑,爭寵應派諾兒去,她是從小□□的女奴,能歌善舞,最善風情,長相身材也偏向焰妃的嫵媚類型,說不定可以讓尊主移情。」

  「奶娘此言差矣,焰妃只是暫時失利,而非徹底失寵,若讓與她相似的諾兒在眼前出現,容易勾起思念之情,更何況焰妃的嫵媚風情非諾兒能及,以短博長並非上策。應派青蕪上陣,她長相甜美,心計過人,性格與驕橫跋扈的焰妃截然相反,最是善解人意,楚楚動人,可以示弱入手,徐徐圖之。」

  「尊主從未喜歡過柔弱美人。」

  「雪妃便很柔弱,剛進宮時也得過寵。」

  「尊主對雪妃膩味得也格外快。」

  「那是雪妃不夠風情!」

  「虎姑你不瞭解尊主。」

  「你才不瞭解男人!」

  「……」

  自各地獻美以來,邀月宮內眾智囊親信就不停出主意,研究如何乘虛而入,將武尊對焰妃的寵愛分薄,免得危及地位。華妃父親送來的這批年輕貌美小奴隸,不但無法生育,還有家人牢牢控制在他們手中,最是聽話懂事,不存在任何反叛的念頭,比起肆無忌憚的焰妃可靠許多。

  耳邊虎姑與奶娘爭吵不休。

  華妃木然拿起象牙梳,打開梳妝匣,靜靜對鏡梳妝,彷彿所有的事都與自己無關。

  鏡中美人年僅雙十,膚若凝脂,眉目如畫,她的容顏如怒放的桃花般,正是風華正茂的好年華,應被所有男人愛慕,被捧在掌心呵護。可是她的眼睛如朽木般,早已失去了生機,她輕輕地問自己:「這樣行尸走肉的日子,還要熬多久呢?」

  奶娘看出了她的不對,含淚勸道:「華兒,要忍,不能不忍。」

  華妃的手抖了一下,妝匣被打翻,裡面摔出一顆烏黑的小石頭,滾在玉石地面上轉了兩個圈,靜靜停住不動。她輕輕拾起這顆不起眼小石頭,百感交集。

  幾曾何時,她也是父母的掌中寶,心頭肉。

  父親將她抱在膝上說:「你的名字是太陽光華之意,你的人也應像太陽光華般耀眼。」

  她好強好勝,三歲開始學武,五歲可以騎龍,穿紅衣,持長劍,在格木爾沙漠裡追風,十五歲女扮男裝,穿盔甲偷偷混入父親統帥的戰隊,親手斬下第一頭龍……

  爽朗的笑容在陽光下特別美麗,眉飛色舞的神采在狂風中格外迷人,豪邁大方的性格在沙漠裡特別醉人,她的身邊永遠不缺追求者,無數英俊勇敢的兒郎,爭先恐後,捧著最好的獵物,帶著最美的寶石,只求博她一笑。

  她是格木爾沙漠的花,是天之驕女。

  就算她說想要天上的星星,也會有人想法設法去為她摘來。

  「阿華,看,這就是天上的星星,」那個瘦削清秀的少年,風塵撲撲地來到她面前,攤開掌心,用有些木訥,有些期待的聲音說,「昨夜有流星隕落,這顆星星劃過天際,越過沙漠,落到雪虎高山,我去找到它,送給你。」

  少年掌心是一塊灰撲撲的石頭,暗淡無光,就如路邊石子般不起眼。

  「這會是星星?」華妃失望地說,「你看這滿天星辰都是會閃光的,比月光石更耀眼,比金輝石更璀璨,木穆,你莫要去路邊撿塊長得古怪點的石頭,隨意打磨一下拿來,欺我不識貨。」

  「它真的是星星,」少年頑固地說,「我親眼看它從天上落下。」

  男人的甜言蜜語,總是一套又一套,就連這個比她還小上兩三歲的少年,也不例外。

  華妃為少年的小小騙局,啞然失笑,她忍不住取笑了對方幾句。

  少年默然,滿臉通紅,轉身離去,再不提起。

  華妃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便將這塊小石頭用紅布包起,隨手丟入梳妝匣。

  再後來,父親在戰役中去世,失去強有力的靠山,她和母親的處境變得微妙。所幸雲澤大陸鼓勵人口增長,貞操觀念不強,對寡婦改嫁持支持態度,於是母親就帶著她和弟弟,嫁給城中一個要續絃的小貴族,繼父自有兒女,她的地位大不如前,幸好奉承她的貴族子弟依舊很多,繼父存了讓她聯姻的心,日子也不算難過。

  那年,政權更替。

  那月,格木爾沙漠群龍入侵,地方長官求助中央。

  那日,武尊率軍救援,溫酒談笑,單槍匹馬,獨戰群龍,一劍斬落龍首。

  那時,他站在四翼金色飛龍上,在夕陽下凱旋,黑色戰甲帶著地獄氣息,手中長劍滴著龍血,墨色長髮被狂風吹得凌亂,暗色眼眸裡帶著鮮紅的戰意,嘴角微微帶著笑意,俊美得宛若戰神下凡,能讓所有女孩窒息。

  緩緩落下的太陽被蓋住了璀璨,徐徐升起的月亮被掩住了光華,滿天星星失去色彩,能讓天地為之動容者,惟一人耳。

  華妃的心,怦然而動。

  比起那塊黑漆漆不起眼的石頭,這才是她朝思夢想要摘的明星,這才是配得上站在她身旁的男人。

  繼父安排要將她送與武尊,她沒有拒絕。

  臨行前那天,送隕石少年的妹妹來送她,她忿忿不平地痛罵華妃:「有些話我哥哥不讓我說,可是我今天不說以後怕是沒機會說了,所以我非說不可。我哥哥送你的星星絕對是真的!他為了這顆星星,每天晚上跑去山上看流星,像個傻子般徹夜等待,整整等了三百六十五天,才等到這顆星星掉下來!誰也沒見過真正落下凡塵的星星!或許是他撿錯了,或許星星不像你想的那般模樣,可是你怎麼能說他撒謊呢!」

  少女字字句句,敲在心扉,讓人不得不信。

  華妃愕然,不知該說什麼好,屋外催送行的聲音再度響起。

  她忽然有點不安,有點後悔,有點想去找少年再問個清楚,可是來不及了,無論她心裡有歉意,還是疑惑,也只能隨著送親的隊伍,永遠離開了。

  她無數次回首,告別故鄉,告別那片漫天黃沙裡的美麗綠洲。

  少年獨自騎著飛翼龍,默默的,遠遠的,跟在送親的隊伍後面,跟了一程又一程。

  一步錯,步步錯。

  她心目中的明星,剝去光華耀眼的外殼,竟如此不堪。

  起初兩年,武尊雖然嘴巴惡毒些,行事還沒太惡劣,頂多因不懂規矩,會胡亂提出些驚世駭俗的意見,但有武者百官們幫襯著,也沒出什麼亂子。對待後宮美人們,雖不算很親熱,也不算很刻薄。待他在位置上呆久後,為人處世卻越來越糟糕,貪花好色,飲酒作樂,什麼荒唐事都做,就是不做正經事。

  華妃稍微規勸過幾句,被痛責,罰去冷宮面壁思過,直到繼父與兄弟聯名求饒,高傲的她被迫做小伏低,哭著道歉,祈求原諒。

  武尊放下酒杯,拍掌道:「你要討我歡喜,要我原諒?好,聽說愛妃舞姿出眾,你今天就在這裡,在這個邀月殿裡,像奴隸般脫光了跳舞,若是跳得好,就讓你出來。」

  華妃無奈,從了。

  自那天起,原來的她就死了。

  武尊行事越發放蕩不羈,讓所有對他有過期望的人,都心灰意冷。

  可是,雲澤大陸貴族與奴隸之間地位天壤之別,她不能任憑他讓奴隸為後,踐踏所有貴族的臉面,她不能向奴隸下跪乞憐,踐踏家族的臉面。

  她必須將武尊的心挽回來,打消他荒唐的念頭。

  她也曾記得,武尊在酒醉後,無意說過,若是誰為他生下孩子,便立誰為後。

  尚武神殿,後宮美人雖多,女奴隸們並不具備生育能力,而她和雪妃得到的寵幸機會都不多,遲遲未有懷孕,再加上武尊嗜好在外偷情,見他一面更是艱難。

  如今,她要傾盡全力去爭取。

  格木爾沙漠裡,騎著鐵甲飛龍,手持寶劍長鞭,豪邁大笑的追風少女,已無影無蹤。她正在小心翼翼地夾起尾巴過活,唯恐說錯一句話,走錯一步路,犯賤似地祈求不愛的男人垂憐。

  華妃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那個孤獨地在高山仰望星空,用三百六十五個夜晚的守候,執著為她尋找流星的木訥少年。

  她好後悔。

  「華兒,華兒?」奶娘難過地看著心愛的孩子眼角的淚意。

  「我不會哭,會忍耐的,」華妃狠狠抽了下鼻子,高高地抬起頭,這是她自己愚蠢犯下的錯誤,所有後果自己必須承擔,她果斷命令,「將諾兒與青蕪都派去尊主身邊服侍,告訴她們,若是誰能得尊主歡心,重重有賞,還可將她們家人調去山莊榮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