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打人莫打臉

昏昏沉沉的宋青書感覺有一雙手將他扶起,溫暖的掌心觸到他的額頭,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聲喚道:「青書?」

宋青書心念一動,猛然睜開眼果然見到爹爹宋遠橋正蹲在他身側雙手攬著他,面上儘是掩飾不住的關切。「爹爹!」他大叫一聲急忙合身撲過去緊緊抱住他,「爹爹,我知錯了!」

宋遠橋聞言冷哼一聲,輕聲斥責道:「知錯了?馮默之雖是帶藝投師卻也是武當弟子,你既為大師兄非但不能友愛同門,反而與他鬥毆成什麼樣子?」

宋青書驚訝莫名,與馮默之鬥毆?這都是多少年前的故典,如何又舊事重提?更何況,馮默之早已出師下山回泉州老家主持家業出海行商與武林中人都少有來往。「爹爹?」宋青書剛想出言問個究竟卻猛然覺出不對來,面前的這個宋遠橋看起來不過是不惑之年且精神奕奕,絕不是方纔所見行將就木的枯槁模樣,而他自己的一雙手也比原先小了不止一點。再想到爹爹所提之事,宋青書的背上忽然泛起一股難言的寒意緊接著又狂喜莫名,心道:莫非是上天憐我,讓我回到了十數年前?

宋遠橋見兒子沉默不語只當他是真心認錯便也住了口,兩個孩子之間先是言語衝撞復又大打出手的前因後果他已盡數知悉。馮默之帶藝投師入門未滿一月,小小孩童驟然離家思念家人,心中惱怒自然將怒火洩在所學武功之上,口口聲聲言道武當武學遠不如馮家家傳武功。青書心中不忿便與他爭執起來,馮默之遠不如青書伶牙俐齒被駁地面紅耳赤,惱羞成怒之下便是拔拳相向。恃強凌弱不能友愛師門自然是錯,只是對師門不敬以下犯上更加談不上是對。然而馮默之論口舌之利比不上青書論武功那更是差得遠了,他即已在青書手下受傷宋遠橋也就不好再行處罰。再想到這獨子自小心高氣傲情願受苦受罰也不願輕易低頭,如今罰跪一夜還起了熱症,心中更是大為不忍,只柔聲道:「還不起來?」

「謝爹爹!」宋青書大喜過望,忙不迭地站了起來。他記得上一世他寧死也不肯認錯,還大言不慚要將馮默之趕出武當,卻是將爹爹氣地不輕被多罰了好幾日。

宋遠橋又正色道:「你即已知錯就當向馮師弟好生賠個不是!」

宋青書聞言面色重又變苦,想也不想地嚷道:「明明是他先動手……」

「嗯?」宋遠橋當下止步側目望住他。

宋青書心頭一跳,背棄師門之後他落魄江湖受盡白眼冷語,當初那些貴胄心氣早被磨地再不剩一分半點;眼見親父因己之故傷心而死,如今重頭來過又哪裡再敢違背宋遠橋?當下老老實實地點頭稱是。

宋遠橋在獨生愛子的額頭輕輕一抹,不厭其煩地再度提點道:「青書,你是大師兄。」

「孩兒明白。」當年這個大師兄當地囂張跋扈以致死後墳塋寥落,重來一世定要痛改前非!眼見宋遠橋已跨出門檻,宋青書急忙跟上兩步緊緊扯住宋遠橋的衣角,仰起頭又輕聲喊一句:「爹爹。」他唯恐這只是美夢一場,待一出門便要在這青天白日之下一切煙消雲散。

宋遠橋心中詫異,這個兒子向來要強平日裡都不願與自己太過親近唯恐招人恥笑。再轉念一想,想是昨晚獨自一人跪在靜室又是電閃雷鳴,終究是年紀尚小受了驚嚇。當下微微一笑,伸手牽住他父子倆一同邁出靜室。

剛回到自己的齋堂便有宋遠橋身邊道童明湛送來了一碗熱姜茶,說是宋遠橋吩咐煮了給他驅寒。宋青書向來眼高於頂明湛與他脾性不投也不甚樂意與他多言,送了熱姜茶就要告辭。誰料,這一回竟是宋青書主動拉住了明湛向他問起昨日那場鬥毆。

眼見宋青書難得言笑晏晏明湛也不好置之不理,再加上昨日之事也的確是馮默之不對在先,聽他說的那些話便是明湛也難免忿忿。所謂先撩者賤打死無怨,宋青書如果能下手稍微輕一些,想來也不會被罰跪一夜。心裡這麼想言辭上也就難免有了偏向,著重描述了馮默之的惡形惡狀,宋青書的冷嘲熱諷便含糊帶過,最後才道:「馮默之臉腫了半邊,牙掉了兩顆。」見宋青書面色有異又好心安撫,「乳牙,以後還會再長。」

宋青書將明湛的講述與自己的記憶對照,再度確定他這的確是回到了過去。只是畢竟是十餘年前,具體時日卻是記不清楚了,不由開口問道:「今年可是乙丑年?如今是幾月了?」

「今日是乙丑年八月初十。」明湛心中訝異急忙問道,「宋師兄,你怎麼連年月也記不住了?」

乙丑年,原來今年也不過是十三歲。感受到明湛的急切與關心,宋青書心中一暖揉著額角笑道:「我不是有些熱症嗎?想到一會要給馮師弟陪個不是,更是頭痛!」

明湛愈發詫異,宋青書從來自視甚高喜歡端著架子高高在上對所犯過錯從來諱莫如深,沒想到這件事竟是如此坦白。好在明湛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半大小子,詫異過後也就不放在心上只順著宋青書的話題建議道:「師父只是生氣宋師兄下手不知輕重,宋師兄維護武當聲譽卻是並未有錯,而馮師弟也該好好學學武當武學以免技不如人。宋師兄雖說是去賠不是,不卑不亢就好。」

「這些道理我卻沒有明湛清楚,多謝明湛指點。」宋青書喜道,此話是假也是真。在上輩子自己這個年紀的時候,的確從未想明白這道理。滿心委屈自己明明是為了維護武當聲譽才出的手,為何還要低頭?現在重又經歷一回,這才明白於武學上的天分終究難掩於人情道理上的蠢笨,更何況這天分跟張無忌比起來也是不值一提。

宋青書真心道謝明湛自然高興,站起身笑道:「宋師兄昨日出手,的確是大快人心!只不過……」

「打人莫打臉,以後若是再有這種事,切莫被爹爹抓了把柄!」宋青書苦笑歎息。

明湛見自己想說的話被宋青書搶了先不禁一怔,怔愣之後復又大笑附和:「正是這個道理!」心中只覺這個宋師兄雖心高氣傲卻也十分率真可愛,並不是當真難以親近。

明湛走後宋青書在齋堂內稍做梳洗便去了馮默之的房間,雖然已經聽過明湛介紹馮默之的傷情也表示了驚訝,可如今真正見到宋青書仍感十分愧疚。腫了半邊臉掉了兩顆牙對大人來說或許只是小事,行走江湖多年宋青書自己受過的傷便已數之不盡且每一次都比馮默之現在的傷情更為嚴重,可馮默之此時不過是個十歲上下的孩童。

馮默之見到宋青書出現在自己的寢室也並無好氣,雖然挨揍的是他卻不代表他沒有被罰,桌上還擺著一份門規等他抄!因此雖有同寢師兄方振武好心提點,他仍舊極不客氣。「你來做什麼?看我的笑話麼?」

馮默之掉的兩顆是前面的門牙又腫著半邊臉,說起話來難免咬詞不准四面漏風。宋青書卻並未如上一世般嘲笑諷刺於他,他靜默片刻向著馮默之鄭重作揖賠禮。

宋青書如此鄭重其事,不但方振武被嚇了一跳,馮默之也蹬蹬蹬連退數步,驚駭發問:「你這是何意?」

「你我畢竟是同門師兄弟,是我出手太重,向你陪個不是。」宋青書平心靜氣地道。

馮默之另半邊臉頰也漲得通紅,搶道:「宋青書你別太得意!我終有一日會打敗你!」

宋青書啞然失笑,他終究不再是十三歲的孩童不會因為這種挑釁就失了風度。「武當武學博大精深,馮師弟既然心存高遠就更要勤學苦練才是,我可是——大師兄。還有,你該叫我宋師兄!」

「宋青書,你可真夠厚顏的!」馮默之跳腳大罵,打敗他便算是「心存高遠」,馮默之真是再未見過比宋青書更加厚顏無恥之人!可對學習武當武學此時卻再無排斥反而有極為迫切的嚮往。馮默之並不知曉,在上一世因為此事被連罰幾日的宋青書深覺大失顏面此後行事更是處處有心針對於他,加之他失言在先又挑釁動手在先,師門弟子對他並不同情。而他遭受排斥愈發不肯認錯,一顆向武之心也漸漸冷了下來,最終只能黯然離開武當繼承家業。

宋青書並不理會,只把傷藥交託給方振武囑咐他每日給馮默之用一次,不出三日便可化淤消腫。「你好好養傷,消腫之前先別亂跑,我明日再來看你。」他最後對馮默之叮囑一句後揚長而去。

宋青書向馮默之賠不是還送去傷藥的事不多時便傳入宋遠橋耳中,他原以為賠禮之事以青書的心性必然是要拖到避無可避才不情不願地走這一趟,卻不知事情竟已了結。不久之後馮默之也找到他,為詆毀師門之事鄭重道歉。宋遠橋好言安撫了馮默之一番在他走後滿意而笑,青書終究是有長進的。為人父母,子女有所長進便是再歡喜不過。可到了晚上與宋青書同桌而食,宋遠橋卻仍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

宋青書見狀放下碗筷問道:「爹爹,出了何事?」

宋遠橋歎息一聲,低聲道:「你無忌師弟的病癒發重啦!你五師叔在這世上只有這一點骨血……」 武當七俠同門學藝連袂行俠當真情逾骨肉,宋遠橋話未說全眼眶便已濕潤。「你與無忌年紀相仿,有空便多陪陪他吧!」

宋青書心知宋遠橋這麼說是怕張無忌時日無多,他卻知道再過幾日中秋佳節太師父便將帶張無忌去少林求醫,張無忌不但死不了,幾年後江湖上更是只聞明教張教主威名,不知還有他人。宋青書走到宋遠橋身側,拉著宋遠橋的手輕聲勸慰:「爹爹且寬心,無忌福大命大一定不會有事!」

宋青書熟知後事宋遠橋卻是一無所知,想到五弟之子命在旦夕再看看眼前這個健康活潑的獨子更是慈愛滿懷,輕撫著他的頭頂,心道威名武功都是虛妄,為人父母只願孩兒能一生順遂平安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原創角色:武當派弟子馮默之、明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