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武當三代首座

冬去春來,轉眼兩年過去。宋青書已由一名未知世事的童子長成翩翩少年,眉如遠山目似朗星,俊美之中帶著三分軒昂氣度,當真是芝蘭年少玉樹瓊枝。又因兩年前與周芷若相逢一面之事,原本崖岸自高的性情之中平添了幾分沉鬱守靜,反倒顯得謙沖可親起來,令人一見之下自然心折。宋青書並未出家,卻因太師父是道士又住在道觀之中,因此在武當山上時總隨著爹爹宋遠橋常作道家打扮,尋常一身青石色的道服穿在身上更是顯得飄逸出塵,使人無端嚮往起傳說中的瑤池閬苑懸圃蓬萊。宋青書既為武當三代大弟子又是武當七俠之首宋遠橋獨子武功修為自是極受關注平日練功也多受磋磨,好在他性子沉毅雖有爹爹及幾位師叔重壓也從不言苦,兩年來武功身手大有長進。

時值二月草長鶯飛,武當山上擺下陣勢考校門下弟子武學精進。宋青書自隨著爹爹宋遠橋習武起便已極為熟悉此類考校且每年都牢牢佔據三代首座的位置,對今年的考校自然也是駕輕就熟地很,在考校時非但沒有放下平日的文武功課,就連二師叔俞蓮舟交託給他抽空指點同門師弟的任務也不曾敷衍。這一日,他正在真武大殿上指點四師叔新收的入室弟子唐劍麟最基礎的武當劍法十三式,這十三式乃武當劍的十三類基本劍式,包括抽、帶、提、格、擊、刺、點、崩、攪、壓、劈、截、洗,武當劍法種種劍招若是拆解開皆不出這十三式。唐劍麟新近入門本次考校勿需列席,眼見宋青書一遍遍地為他演示最基本的劍招唐劍麟自己反而不好意思,當下言道:「宋師兄,明日便要開始考校劍法,不如這『翻格』之法由我自行演練?」

「無妨,」宋青書上前握住唐劍麟的手腕一邊演示一邊指點要領,「手心向內速旋,劍刃由下自上翻格。」非他托大,而是宋青書已是兩世為人二十多年的武功修為再加上這兩年的苦練,若是在考校時失手才是咄咄怪事。況且前世死後唯有方振武與唐劍麟有心為他祭奠,便是為了這份心意,宋青書都要格外盡心盡力。

「可是……」唐劍麟仍想說服宋青書。

「專心凝神!」宋青書卻只要他專注於劍,「我武當考校門下弟子考校的是水滴石穿而非一日之功。」

唐劍麟聞之一愣,當下持劍而立作揖為禮肅聲道:「謹受教!」唐劍麟入武當時日不久卻也見過宋青書與其他同門弟子對陣,當真是赫赫之威不可逼視。如今聽他如此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再回想去年雨季時常常見到宋青書在太子坡瀑布下辛苦練劍的情景,自然明瞭他所言非虛,對這位武當三代大弟子又多了幾分敬重。

然而宋青書的這句話聽在不同人的耳中卻有不同的效果,同樣在真武大殿上練劍為明日的考校做準備的馮默之這時就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先是抱著劍惡狠狠地盯了他們一會,片刻後又重重地冷哼一聲。去年考校時馮默之尚未輪到對陣宋青書便已敗在師兄方振武之手,今年他全力鑽研劍法對輕功與拳法皆草草應付考校只得了一個中平,如此忍辱負重只為了在宋青書最為擅長的劍法一道上徹底打敗他實現自己當年的諾言。就在明日,他便將實現這個願望!可是自己專心一志嚴陣以待的一件事在宋青書的眼中根本無足輕重又讓他如何嚥得下這口氣?當下抬起長劍以劍鞘指著宋青書飛揚跋扈地道:「宋青書,明日之戰我必要你一敗塗地,輸地慘不堪言!」說罷,又是神色囂張地狂笑一聲,扛著劍揚長而去。

宋青書無奈長歎,自兩年前那一戰之交馮默之便盯上了他,處處要與他爭個高下當真是煩不勝煩!只恨他沒有早重生一日也可避開如今這丟不下甩不掉的麻煩。只是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宋青書雖重生一世行事為人更為沉穩謙光,可骨子的傲氣終究無法輕易捨棄,他即已表示過歉意而馮默之又不願接受,也就無心多做努力。不過是,你要戰、我便戰!

次日武當門下三代弟子劍法考校如常開始,首輪對陣的兩人便是宋青書與馮默之。宋青書乃三代弟子裡的大師兄又常年佔據首座的位置,有他出戰自然多了不少二三代弟子圍觀;有昨日馮默之在真武大殿內放下豪言,圍觀弟子便又多了一成。

武當諸俠對這些內因心知肚明卻也並不點破只吩咐開始考校。宋青書與馮默之相揖為禮,禮畢馮默之便率先拔劍搶攻,他劍法奇快不過一呼一吸間已然出了三劍,宋青書卻並不急於拔劍出鞘順著馮默之的攻勢飄然而過,輕描淡寫地便避開了幾下極狠辣的殺招。

馮默之卻是少年心性受不得半點激將挑釁,眼見宋青書連劍都未曾拔出當下冷聲數聲,連聲道:「好!好!好!」搶步上前,手腕一抖,長劍灑出十數朵劍花向宋青書刺下。宋青書疾旋手中長劍,頓時將其攻勢化為無形。然而劍鞘防守遠不如長棍嚴密,馮默之窺中一處破綻當即挺劍刺入,宋青書急忙抽身而退反手握住劍柄,手腕一抖一抽,脫劍出鞘,左手手捏劍訣,右手向上反截,赫然是一招「畫土分疆」。馮默之招式用老,當即回劍閃避,心中愈發圭怒。原來馮默之習武雖有天分無奈口舌笨拙,平日說話「香」「疆」不分,「分疆分香」,豈不聞曹操「分香賣履,留戀妾婦」的傳說?因而認定了宋青書這是在將他比作妾婦有心羞辱。他面色一變猱身搶上,劍招越攻越急,不過是數息間已攻了十七八招。

台上兩人打地精彩,台下觀戰的張松溪卻是大感意外。在輕功與拳法的考校中馮默之都表現平平,未料劍法考校竟是眨眼間已與宋青書交手數十招仍游刃有餘不顯敗跡。他心中生疑不由轉眼去看馮默之的授業師父俞蓮舟,不料竟在此時馮默之搶得先機一輪快攻,攻勢猶如覆盆密雨,俞蓮舟心中得意竟猛站起急速道:「飛花穿葉、仙人指路、長虹貫日,攻他下三路!東山高臥!長河月圓!快!唉……」竟是在台下親自指點馮默之與宋青書交手。只是馮默之終究不是俞蓮舟,劍招使地卻沒有俞蓮舟說地快,到「長虹貫日」一式時已被宋青書以一招「投木報瓊」輕輕巧巧地卸去,到以「東山高臥」一式僥倖避開宋青書的反擊之後已再無餘力使出「長河月圓」。眼見宋青書將以一招「手揮五弦」了結這次對陣,馮默之竟忽然使一個狼狽至極的「鐵板橋」避開,手中長劍又詭異地自腰間斜斜刺出直取宋青書手腕。

此招絕非武當劍法,圍觀的眾弟子竟不約而同地「咦」了一聲。

宋青書收劍閃避,只這一瞬的功夫已足夠馮默之重整旗鼓,兩人又接連交手,兵刃相交之聲不絕於耳。只是馮默之劍法不如宋青書高明,內功也不如宋青書深厚,再度交手也不過十數招便又落敗跡,這一次竟是又仰賴那詭異至極又險到極處的莫名劍招解圍。

圍觀的武當弟子皆面色有異以為馮默之此舉不妥,武當諸俠卻並不在意。與馮默之對陣是宋遠橋的獨子,宋遠橋卻率先笑道:「馮默之帶藝投師,武當卻還沒有那麼霸道的規矩入了武當門下便不准用家傳武功。」

俞蓮舟也笑道:「將來行走江湖,也不是人人都學武當劍法。」

莫聲谷心頭一動,當下問道:「二哥也以為青書可以行走江湖?」

俞蓮舟尚未開口,宋遠橋已答道:「且看這一場比試。」

武當諸俠中張松溪最是醉心武學,此時正拍著膝頭連聲感歎:「馮默之的這路劍法奇詭卻又奇巧,當是高人所為。先人的武功修為絕世風采真是令人追慕!」言罷便將目光轉回台上,雙目一瞬不瞬。習武之人向來對窺探他人武學之事極為不恥,然而真正醉心武學之人若是見到從未得見的武功法門又怎會忍得住不見獵心喜?張松溪嘴上不說,心中也是盼望他們能多對陣片刻,好讓他多見識幾招。

宋青書卻是與張松溪心有靈犀,此時竟不再主動出手只管見招拆招,想看看馮默之究竟還有多少從未見過古怪招式。宋青書此舉實乃托大,從來遇敵對陣講究的是先發制人,處處搶快,著著爭先。如今他將先機拱手相讓又對馮默之的劍法一無所知難以區分馮默之出招的虛實,稍有不慎不但不能取勝更會傷在馮默之之手。然而,數十招相交下來他竟安然無虞且仍牢牢佔據上風。

張松溪看地生疑,當下出言問道:「青書,如何得知馮默之劍招虛實?」

俞蓮舟乃馮默之的授業恩師,對他更為熟悉,當下答道:「馮默之出手有個習慣,但凡實招,大拇指總要壓一壓劍柄。青書……應該不知道。」他又細細觀察了片刻,眼見馮默之但凡出的劍招並非武當劍法宋青書總要下意識地側一側臉頰,忽然大笑出聲。「吾得矣!」又回頭招呼莫聲谷,「七弟,你且看青書!你教的好徒兒!」

原來宋青書之所以能分辨馮默之劍招的虛實靠的不是看卻是聽。自從莫聲谷接替宋遠橋教授宋青書劍法,不久便發覺宋青書在劍法上雖有天分無奈腕力不足,使出來的劍招力度不夠。他為訓練宋青書的腕力絞盡腦汁,一日在漢水之濱見到船夫搖櫓之辛勞便想到辦法令宋青書每日在水中練習劍法兩個時辰,得至雨季又令他到瀑布下反覆練習最基礎的十三式。這項訓練令宋青書苦不堪言,第一日的訓練才不過進行了一個時辰便幾乎要淹死在湖中。掙扎著爬上岸卻又被虎視眈眈的莫聲谷一腳踹下,言道不完成每日訓練便不准上岸歇息。如此訓練當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不是重生一世年歲已大只怕早已向宋遠橋哭訴哀求。有這般鐵血的師父逼迫,宋青書無奈之下只得自行想法取巧,兩年下來不但腕力大有增長,聽聲辨力的本領更是高妙,只為了在練習中每一劍刺出能省下幾分力。

有俞蓮舟提醒,莫聲谷也發覺了宋青書掩飾兩年的秘密,當下啼笑皆非。

宋青書已然試探出馮默之那一路怪異劍法只有四招決意速戰速決,忽然搶步上前向馮默之刺出十數劍,宋青書輕功極佳,此時繞著馮默之出劍便好似同時有十幾個宋青書如影子般圍住了對方從四面八方向他出手。圍觀的武當弟子見識不深,只當馮默之用一路奇詭劍法纏住了宋青書使他無法取勝,現在見宋青書出手反擊竟是以一招武當弟子人人皆會的「太極兩儀」便將劍刃架在了馮默之的頸項上,當下轟然叫了聲好!武當諸俠也忍不住面露得色,宋青書的這一招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氣凝如山劍意凜然,儼然一派大家風範。不料馮默之毫不在意宋青書的劍刃徑直撞向對方,宋青書抽劍反擊取馮默之肋下。馮默之仍不肯退長劍刺向他心口,宋青書疾退一步踢中馮默之膝彎,馮默之立時向著宋青書迎面跪倒手中長劍卻從身下反挑對方右臂。宋青書反手一帶,挑飛馮默之手中長劍,劍身又重重地抽在他的面頰上,馮默之的臉頰當即紅腫見血;而馮默之的長劍也已在宋青書的右臂上留下了一條數寸長且深的傷口,血流如注。兩人這幾招交手當真是兔起鶻落迅如閃電,待眾人反應過來時宋青書的長劍已指向馮默之的咽喉。這一次,他再無反擊之力。

「放肆!」張松溪身為評判率先跳上台怒斥馮默之,「第九十六招你已敗陣,為何不棄劍認輸?」

馮默之半邊臉頰高隆,嘴角都滲出血沫來卻仍是梗著脖子道:「若是遇敵對陣,他下不了殺手,死的便是他!」

張松溪怒不可遏,厲聲道:「如今卻是與同門較量!同室操戈,該當何罪?馮默之,我且問你,你學的究竟是君子之劍抑或小人之劍?」

馮默之聞之一愣,片刻後方垂頭喪氣地向張松溪施禮道:「弟子領罪!」

張松溪忍不住搖頭歎息,馮默之與宋青書之間的一點意氣之爭他也不是一無所知,因而只道:「權且記下,考校之後一併處罰!」

「謝四師叔!」馮默之恭敬領命,又抬頭對著正忙著壓制傷口的宋青書揚眉笑道,「方纔若非我手下留情,你右臂已斷。」

宋青書冷笑一聲,輕聲道:「並非留情,而是力竭。」

「不知好歹!」馮默之面色突變卻仍不肯認輸,跳下台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