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覆雨之下(下)

宋青書見狀不由微微苦笑,心中也是暗自佩服王保保的才智。他與七叔武功再高,方纔那兩招先聲奪人,也不過是傷亡十數人,於陣局無損。可王保保卻能一眼看出元兵心中的畏懼之意才是勝敗關鍵,及時鼓舞士氣,令他再無可能伺機突圍。然而宋青書熟讀兵法才思敏捷,一計不成即刻又生一計,向莫聲谷低聲言道:「七叔,擒賊先擒王!」

莫聲谷瞭然地微一點頭,與宋青書並肩衝入元兵步卒陣營。他二人武藝高強,普通元兵如何是他們的對手,一時間只聽得喊殺聲四起,斷肢殘臂橫飛,那三百人的元兵步卒陣營竟是生生被他們殺出一條血路來。莫聲谷此時已奪了一柄長刀在手,他膂力雄奇,刀鋒所至那些元兵俱被他連人帶甲斬為兩段。待他衝出五十步,這柄長刀砍入一名元兵的腰腹,長刀卡在那元兵的肋骨之間,竟拔不出來。他棄掉長刀,隨手自身旁一名元兵手中奪過一柄長槍,瞬間挑飛了三人。二十步之後,元兵如同蟻群一般密密麻麻地圍將上來,他手中長槍在捅穿了一名十夫長的鎧甲後,折成了兩段。他又扔下槍柄,出手奪過一柄彎刀橫掃出去。莫聲谷這般悍不畏死出手如狂,所過之處便如烈火焚林寸草不留,又好似猛虎下山勢如破竹。不多時,他整個人也似血人一般,教人望而生畏。

而相比莫聲谷,宋青書的出手卻是更為靈巧。他身形輕捷出手極快,猶如飛鷹疾衝,片刻便將元兵的包圍圈撕開。無論有多少元兵團團圍上,他也只需一劍,或點或截、或刺或掃,瞬間便取其性命。眼見元兵如同潮水一般向他湧來,宋青書出劍更速,漫天劍影如同流水般向面前的元兵們傾灑而落。但見他一劍掃出,落在劍身上的雨水受他內力所激,即刻被橫掃開來反向炸裂,更有兩名元兵同時中劍,仰面倒下。第三名元兵卻在此時舉著一柄狼牙棒向宋青書的頭顱砸來。宋青書反手將劍刃推出,只聽「叮」地一聲,半空中竟有一滴雨滴被含光劍切為兩滴,兩滴略小一些的雨滴沿著劍身向後滑去,滾至劍身後側,受宋青書內力所激,瞬間炸開又化為更為細密的無數滴四散開去。而那名手持狼牙棒的元兵早已被宋青書連著兵刃斬為兩截。宋青書見這元兵身首異處,當即運起梯雲縱輕功,身體拔高丈餘,又是一劍送出,直刺入第四名元兵的咽喉。

雨勢愈猛,暴雨如注,不但將這野林中的眾人都澆透了,連草木俱萎伏在地。正在此時,天邊忽然響起幾個炸雷,狂風捲著黑沉的密雲滾滾襲來。天色如墨風雨晦暝,藉著閃電劃破長空的瞬間亮光,王保保只見以莫聲谷、宋青書二人為中心,雨水與血水不斷四濺,劍鋒掌力所至所向披靡無人能擋。他二人這般勇猛,王保保心中大是嗟歎,不由高聲言道:「莫七俠、宋少俠,今日生死一線,二位若肯效順,榮華富貴、功名利祿,唾手可得!」

宋青書早已殺紅了眼,只迎著向他蜂擁而來的元兵不斷出劍。但見劍光所至,必有人橫屍當場。此時此刻,這片野林早已成了屍山血海的修羅場。聽聞王保保仍欲勸降,宋青書揚聲回道:「世子可知我武當志向?驅除韃虜!」他胸中熱血燃燒,隔了片刻,忽然用盡全身力氣放聲呼喊,「還我河山!」

「還我河山!」莫聲谷運足內力跟著高呼一聲,層林與山壁也跟著不斷迴響,好似千萬人同聲呼喊:「還我河山!」這一聲,震天動地,人皆駭然。

事已至此,王保保心知再無勸降之可能。眼見莫聲谷與宋青書區區二人便將三百名元兵步卒殺地七零八落,心中更是又驚又怒,只拿手一揮,他的飛弩親兵隊便架起弩弓擺開陣勢。只聽「嗡」地一聲,上百支羽箭便如飛蝗一般鋪天蓋地地向他們飛來。

宋青書急忙以含光劍守住門戶,劍身速旋,只聽得「叮叮噹噹」一陣亂響,撲向他的羽箭都被打開了去;莫聲谷則雙掌齊出,剛猛內力帶起的氣流與雨水撞擊在一起,轟然迸散,將羽箭撞地四散而落。然而即便如此,卻仍有不少羽箭落在了原本圍住他們的元兵步卒的身上,頃刻便取他們性命。王保保這般不惜傷亡,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心頭皆是陣陣發寒。

一輪射盡,位於最前排的二十名飛弩親兵緩緩後退,又有第二批的二十人前進一步。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互視一眼,不等第二批的飛弩親兵架起弩弓便同時運起輕功,疾衝上前。然而王保保的飛弩親兵隊與他們相距甚遠,沿途又有悍不畏死的元兵步卒上前阻攔,兩人方行至半途,又有上百支羽箭向他們迎面飛來。此時他們與飛弩親兵隊相距更近,羽箭的力道也就更猛。宋青書拚殺至今已是十分疲累,第二批羽箭尚未全部落地,第三批羽箭已佈滿上空。他自知無力抵擋,隨手抓起一名元兵往上空拋飛。只聽得一串「噗噗噗」的輕響,那名元兵再度落地時,只見他雙眼圓整佈滿血絲,身上中了十數支羽箭,死狀慘不可言。

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再擋下第三批羽箭,又向前突進二十步,而王保保仍在距離他們百步開外的地方。卻在此時,他們的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宋青書勃然變色,急忙叫道:「七叔!」

莫聲谷心領神會,即刻回道:「快去!這裡交給我!」

宋青書當即轉身向後奔去,方衝出數丈之距,王保保便已在他身後一聲怒喝:「殺了孩子!」此言一出,不少元兵步卒即刻向舉刀向馬車衝去。

宋青書心急如焚,當即一聲清嘯,運起梯雲縱輕功凌空躍起,冒著覆盆密雨,踏著眾元兵向天刺出的各種兵刃,向著馬車一路狂奔。一眾元兵們只見他手中長劍或劈或削、或撩或抹,竟無一人是他一合之敵。元兵們原本是自顧自向著馬車衝去,此時竟好似被宋青書追趕著向馬車奔逃。

王保保見元兵不是宋青書的對手,當即高聲令道:「飛弩親兵隊,裂陣!」他一聲令下,即刻便有五十名飛弩親兵裂陣而出,舉起手中弩弓對準了宋青書的背影。

只聽「嗡」地一聲輕響,宋青書驟然感覺到腦後傳來一陣凌厲的破空之聲。他身形一縱,分明已身在半空,卻又生生拔出丈餘,不等身體下墜又是一折,如閃電般向前掠出數丈。如此一縱一折,飄如游雲,矯如驚龍,竟是將那些向他射出的羽箭全都甩在了身後。

然而縱使宋青書再快,也快不過人數眾多的元兵步卒。不多時,便有七八人趕至馬車旁,舉起手中兵刃向馬車砸去。不過是片刻之後,馬匹嘶鳴著倒下,車廂變成一地碎片,嬰兒的哭聲卻仍在四周環繞。眾元兵靜默片刻,忽然有人高喝一聲:「樹上!」話音剛落,即刻便有人開始爬樹。

宋青書身體下墜,順勢踢翻兩人,一劍刺中第三人的胸口,再運梯雲縱又掠出丈餘,手臂一伸,已抓住了融陽藏身的那棵參天大樹上的一根樹枝。他接連兩次運足內息使出梯雲縱輕功縱掠,丹田中的真氣已然亂作一團,然而此時卻也顧不了那許多。見那樹枝受他一拉之力,即刻向下微微一彎,宋青書身在半空稍一提氣,身體順著樹枝向上反彈之勢騰空而起,即刻落在了融陽身側。這才發覺原來有一支羽箭射穿了竹傘,擦著融陽的面頰射入了他身下的樹枝上。融陽的面頰被羽箭帶出一道血痕,這才哭鬧起來。

眼見那支羽箭只差一寸便能取融陽性命,宋青書不禁又驚又怕。正欲上前解下融陽,腦後又聽得「嗡」地一聲,他急忙拔劍疾擋,斬斷飛來的羽箭。然而宋青書連運梯雲縱輕功,此時內息已將耗竭,下身露出空門,竟有一支羽箭射中了他的小腿。他挨得一箭,身體本能地微微一側,頓時便有第二支羽箭自他肩頭飛過,「奪」地一聲射穿了宋青書用來綁住融陽的布條。融陽原就因疼痛而哭鬧掙扎,布條一斷,他瞬間翻下了樹枝。

宋青書大叫一聲,想也未想地便跟著躍下樹枝,伸手托住融陽。兩人甫一落地,便有數名元兵舉起彎刀向他們劈來。宋青書此時正以雙手捧著融陽,再多不出第三隻手來招架,他右手一鬆,含光劍順勢落下,右足飛踢,含光劍猶如一道閃電般破空而去,將兩名元兵對穿而過。見還有數名元兵圍上前來,宋青書再運梯雲縱,身體騰空而起,雙腿連踢,又踹翻了三人。

正在此時,宋青書的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耳邊只聽得莫聲谷放聲大叫:「青書,上來!」宋青書轉頭望去,只見莫聲谷扣著王保保騎著快馬向他疾馳而來,他急忙拔出含光劍,又順勢劈翻兩人,將手遞給莫聲谷,一飛身便已坐在了莫聲谷的身後。

原來王保保下令飛弩親兵隊裂陣之後莫聲谷的壓力頓減,他拼著身中兩箭一路疾馳,終是在第六輪羽箭飛來之前闖入了他們的陣營。弩弓原是遠距離方有威勢的武器,莫聲谷一旦闖入飛弩親兵隊的陣營,便如虎入羊群勢不可擋,王保保但見他手持彎刀狂舞,左手忽拳忽掌,不一會,他所珍愛的飛弩親兵隊竟被殺了大半,半空中血花飛濺,呻吟聲四起,斷肢殘臂更是隨處可見。

莫聲谷這般浴血奮戰亂砍亂殺,饒是王保保舊歷戰陣,也是頭皮發麻。眼見莫聲谷衝破箭陣,他急忙喝令騎兵上前阻擋,然而莫聲谷殺地興起,雙掌連出兩掌「見龍在田」將他面前的兩名騎兵連人帶馬震飛出去,將餘下騎兵砸倒了一片。莫聲谷這般神勇,遠是王保保始料未及的,心中暗自懊悔不曾等玄冥二老與他匯合便來圍捕。他見莫聲谷愈發欺近,更是心驚肉跳,當即輕叱一聲,縱馬奔逃。

莫聲谷心知今日生死全繫於他一身,怎能容他逃走,即刻運起梯雲縱輕功,急起直追。一眾騎兵心知他武功了得,急忙驅馬擋在王保保身前。怎知莫聲谷身在半空忽然抽出了掛在腰間的一根綠竹棒,使出打狗棒法的「纏」字訣,竹棒一點一撥,架開了擋在面前的七八柄彎刀。手臂一抖,又變為「轉」字訣,勾住王保保的後領將他自馬背上拎了起來。王保保武功平平,此時被莫聲谷拿住身上大穴,手足酸軟竟毫無反抗之能。眼見主帥被擒,眾元兵立時大駭,尚未及反應,莫聲谷已然扣著王保保躍上馬背,疾馳而去。

一匹馬如何都不可能負著三名成年男子並一名嬰兒逃走,宋青書便將融陽交至莫聲谷手中,又從他手上接過王保保,自他腰間翻出一柄匕首,高聲喝令:「殺馬、扔下兵刃、全部退後一百步!」眾元兵稍有遲疑,他已一刀插進了王保保的右肩。

眾元兵見宋青書手下無情立時一片嘩然,王保保也吃痛地皺起眉頭,轉頭對宋青書怒目而視,只是他早被宋青書點了啞穴,此時卻是有口難言。耳邊只聽得宋青書沉聲言道:「汝陽王僅有這一子,鍾愛非常。爾等若再遲疑,我今日便讓汝陽王絕後!」宋青書此言一出,王保保便知大勢已去。元軍鐵律,主帥若是陣亡,麾下將士皆要殉葬。他若身死,他們縱使踏平武當也難消父王怒火。

王保保所料無錯,不一會,只聽得「匡啷啷」、「匡啷啷」的一陣亂響,元兵們手上兵刃盡數被丟在面前空地上,仍站立在原地的馬匹也先後嘶鳴著倒了下去。

宋青書眼見眾元兵聽命退後百步開外,他輕聲一笑,在王保保的耳邊低聲言道:「世子,咱們以後可別再見了!」話音一落,便將手中匕首捅入了王保保的後心。他這一刀捅地極是歹毒,將王保保重傷偏又留了一口氣給他,如此可使王保保手下元兵一心救治於他,無暇來找他們的麻煩。他隨手扔下王保保,高喝一聲:「七叔,走!」

莫聲谷聞言,即刻打馬揚鞭,向樹林外疾馳。此時雨勢更大,莫聲谷將融陽藏在懷中,將身上內力不住在腹胸之間流轉為融陽保暖,融陽哭了一陣見無人哄他,也就抽噎著停了下來。莫聲谷策馬奔出數十里,眼見元兵始終沒能追上,融陽又在他懷中沉沉睡去,這才放下心來。正欲開口,背後忽然一沉,感覺到自宋青書身上傳來的冰冷體溫,他登時一驚,急忙叫道:「青書?」

宋青書只覺身上發冷視線模糊,冰冷的雨滴砸在身上猶如冰錐直刺入身體,而莫聲谷的聲音更是遙遠地如同在千里之外。他在莫聲谷的背上靠了一會,許久才低低地「嗯」了一聲,輕聲言道:「七叔,我不想回去……不回武當……」話音未落,他身體向旁一側,竟一頭自馬背上栽了下去。

「青書!」莫聲谷大驚失色,趕忙跳下馬背將宋青書攬在懷中,這才發覺竟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自他的左肩一直劃到了右腰側,幾乎將他整個背部斬成了兩段。宋青書在大雨中淋了許久,傷處已無鮮血流出,卻是傷處兩側的皮膚俱被泡地微微泛白。後背的衣服先是被鮮血浸透,之後又被大雨沖刷,此時仍染著微紅。

莫聲谷即刻明白到這一刀必然是方才突圍時受的傷,只是為了不拖累他與融陽,青書竟一直忍著劇痛,直至暈厥都不曾吭聲。回想起方才青書扶著他腰身的雙手逐漸變涼,而他竟毫無所覺,莫聲谷只覺痛徹心扉追悔莫及,猛然放聲狂呼:「青書!」

宋青書卻早已神智全失,再無半點回應。

【小劇場】

宋青書:世子,咱們以後可別再見了!

王保保:你等著!咱們沒完!死也沒完!

宋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