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聲谷與易天海定下賭約,兩幫弟子再無二話,一同離開了酒樓。莫聲谷在酒樓中呆了大半日,早已氣悶不已。走出酒樓,空氣亦為之一清,他只覺心胸開闊,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氣,眼角的餘光下意識地飄向正站在他身側的宋青書。
夕陽之下,他的師侄微微垂眸,暈黃的光線細緻地勾勒出他俊美的側臉輪廓和頎長削直的身形,然而他卻好似並不適應這變化,只悄無聲息地微微蹙眉稍稍避向了陰影處,任由那一地碎金無奈瀉落。
莫聲谷只在心中輕聲一歎,剛欲開口,耳邊忽然聽到一道刺耳的破空之聲,他急忙伸手一扯宋青書,只聽得「奪」地一聲,一支珠釵擦過宋青書的臉頰牢牢地釘入了酒樓的門框上。眾人只見這支珠釵的釵身已全數沒入門框內,而釵尾綴著的明珠翠羽卻是半分無損,足見擲釵之人的內功已是收發自如至臻化境。眼見只差一寸,這支珠釵便要取宋青書性命,莫聲谷不由怒氣勃發,當即厲聲高喝:「什麼人?」
不一會,這酒樓外忽然響起一連串長笑聲,又有一個尖銳的聲音伴隨著這笑聲而起。「安慶城外,綠柳山莊。宋青書,我家主人請你一見,你敢不敢去啊?」說話之人內力了得,這兩句話便好似自四面八方同時而起,教人分不清來人究竟藏身何處。他話音方落,笑聲即止,酒樓外再無半點聲響,顯然已遙遙遠遁。因明教教主張無忌在安慶大婚,這安慶城中早已布下眾多明教弟子,即便不是天羅地網也算得嚴防死守。可眾人見此人武功奇高來去自如,一時間面上都有些不好看。
此時,宋青書的目光卻已轉向了門框上的那支珠釵,那是一支鳳凰含珠式樣的珠釵,模樣有些眼熟。珠釵雖精緻但珍珠已略顯暗淡,顯然是有些年月。由於釵身已全數沒入門框內,若是強行拔出難免對珠釵有損。只見他屈指在門框輕輕一敲。那支珠釵受他內力所激,竟是即刻自門框上反彈了出來。他隨手接住珠釵,手指輕輕一撫釵身,忽然轉身向莫聲谷言道:「七叔,我……」
怎知他話未說完,莫聲谷已然沉下臉道:「你又要去哪?」
宋青書見莫聲谷面露不悅,急忙坦言道:「七叔,方纔那人是鹿杖客。」他天生過耳不忘,鹿杖客雖說不曾露面,宋青書卻是早已認出了他的聲音。
眾人一聽來傳訊之人是鹿杖客,而宋青書手中又拿著一支珠釵,這氣氛竟立即鬆動了起來。萬安寺外宋青書與趙敏的一番對答早已哄傳江湖,宋青書為救趙敏不惜自身墜下高塔之事更是人盡皆知。
唯有莫聲谷深知內情,料想趙敏此次與宋青書相見必無好事,不由面色一凝,只道: 「我陪你去。」
宋青書當即點了點頭,他有前世記憶,自然知道趙敏此次前來怕是與張無忌的親事有關。只是事到如今,他著實不懂聰慧如趙敏,為何仍要糾纏下去。
卻是丐幫弟子見莫聲谷也要隨宋青書去見趙敏,當下同時請命同行。莫聲谷與趙敏幾番交道,雖不敢擔保她對自己絕無惡意,卻也心知此行並無多大危險,便搖頭拒絕了他們的請求。
臨行前,易夫人拉著宋青書的手低聲提點道:「青書,那邵敏郡主終究是蒙古人……」
宋青書怔愣了一會,忽然明白了易夫人話中深意。有莫聲谷在他身旁,他頓時面紅耳赤尷尬不已,結結巴巴地道:「什,什麼啊……師娘,你誤會了!」
易夫人難得見宋青書這般害羞,哪裡肯信他,只意味深長地問道:「當真是師娘誤會了?」
宋青書無奈地歎了口氣,一時之間竟有些百口莫辯。方纔他還認為趙敏既已看穿張無忌的真面目便不該再來糾纏,如今他卻一心盼望趙敏明日萬勿失約才是!
宋青書不答話,莫聲谷卻已斷然言道:「大嫂當真是誤會了!青書自會娶好人家的女子為妻,琴瑟和諧、兒孫滿堂。這趙敏乃是蒙古韃子,配不上!」
易夫人早知武當派門規森嚴,莫聲谷既然這麼說,她便信了,只隨手拍了拍宋青書的手背最後囑咐了一句:「一切小心!」
不多時,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來到城外的綠柳山莊,由僕人引著穿過廳堂來到後花園,但見園中山石古拙,溪池清澈,花卉錯落,和風送香,教人精神為之一暢。此時此刻,倘若張無忌在此必然能夠認出這個「綠柳山莊」的樣式與他曾去過的那個「綠柳山莊」乃是一般無二。在水閣中相候的自然是趙敏,只見她著一身青衣,正在水閣中低頭操琴,原本雍容華貴的形貌間難得露出幾分溫柔秀麗。一曲罷後,她隨手推開長琴,只抬頭向宋青書笑道:「宋少俠,小妹觀今日月色清麗,若有所思所得,可惜學藝未精,貽笑大方,還請見諒。」
宋青書並非張無忌,琴棋書畫他無一不精,自然品評地出趙敏方纔那一曲「有所思」技藝精湛情真意切。他輕聲一歎,忽然言道:「誰言生離久,適意與君別。邵敏郡主,你這又是何苦?」
這兩句是梁武帝蕭衍的詩句,蕭衍雖說因佛誤國,可也確然是才華橫溢。趙敏見宋青書隨口便引用出蕭衍的詩句點出她方才一曲的曲名,不禁訝異地望了宋青書一眼。然而轉念一想,宋青書深得武當派悉心栽培,有這等造詣卻也是應當。想當初她在甘涼道上的綠柳山莊設下酒宴,等著張無忌到訪,倘若那時她找到的是那個真真正正的「張無忌」宋青書,之後的事又會如何?造化弄人,竟至於此!好在趙敏原就天生豪氣,思緒稍稍一亂,便已收拾心情,只笑著問道:「想來宋少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從此海闊天空?」
宋青書卻也並不掩飾,只躬身一禮,誠摯謝道:「多謝邵敏郡主指點迷津。那日對你無禮,原是我的不是。」
趙敏見宋青書平心靜氣又想起他方才勸自己的那一句「何苦」,不由諷道:「宋少俠心性豁達,當真教人感佩。可惜,小妹終究是個小女子,慣於斤斤計較,有些事著實放不下!」
宋青書聞言卻只是苦笑,他並非心性豁達之人,然而這一世終究不是上一世,他若是追究怨恨也不過是鏡花水月師出無名。更何況,如今還有七叔對他的心意他無能為力,又哪裡有暇顧得上張無忌與周芷若呢?
卻是莫聲谷如今已然嘗到這情滋味,不由勸道:「趙姑娘,無忌是明教教主,你是蒙古郡主,你們注定勢不兩立。無忌既已慧劍斬情絲,趙姑娘也當善自珍重。」
哪知趙敏聽過莫聲谷一句勸,竟是放聲大笑,這笑聲中三分嘲諷七分怨恨,哪裡是能放得下的模樣呢?她笑過一陣,忽然厲聲言道:「趙敏堂堂郡主之身,哪裡是能任人擺佈欺辱的?他要與我為敵,難道我便怕了他不成?」
莫聲谷見趙敏這副由愛生恨的淒厲模樣,心生更生憫然與惶恐,竟與宋青書說出了同一句話來。「邵敏郡主,你這又是何苦?」
趙敏神氣傲然地望了他們一眼,朗聲道:「我是郡主,他是叛逆,我自當為家國出力!」
「你待如何?」莫聲谷聞言即刻握緊了身上的打狗棒。
趙敏嫣然一笑,忽然轉口道:「昨日張無忌宴客至半途突然離席而去,至今未曾露面,宋少俠可知卻是為何?」
宋青書眉頭一皺,即刻想起了上一世的事。上一世張無忌與周芷若的婚禮他並未出席,不曾看到那二女爭夫的場面。然而張無忌未曾拜堂便隨趙敏而去一事,卻是人人皆知。當時他只道張無忌貪圖趙敏美色棄了周芷若,如今想來張無忌的婚事之後便是屠獅大會,難道……想到此處,他不由失聲叫道:「謝遜!」
宋青書話音一落,趙敏便已鼓掌叫好。「宋少俠果然是宋少俠!」她讚過一句,便正色道,「謝遜如今正在我手,卻是不知張無忌的心中究竟是義父重要,還是周姑娘重要?」張無忌與謝遜父子情深,他又早知原著劇情,為避免謝遜陷落少林寺也算是煞費苦心,調了不少高手護持他的安危。然而趙敏早知謝遜與成昆的恩怨,她既對張無忌再無情意,便略施小計以成昆的下落為餌傳訊給謝遜,輕易便引得謝遜自願隨她離開明教總壇。
趙敏此言一出,莫聲谷頓時明白她的打算。他心知趙敏智計百出,此時向他們坦白必然篤定他們無力破壞自己的計劃,便也無心多問謝遜的下落,只道:「趙姑娘既然自有主張,不知請我等前來所為何事?」
趙敏輕聲一笑,答道:「原本我是擔心宋少俠對周姑娘情深意重執迷不悟,若是明日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就要惹我不快!如今見宋少俠已然大徹大悟,自然是要道一聲『恭喜』。只不過,未免你們洩露消息壞我好事,今晚也只好請你們暫宿綠柳山莊。」
她話音方落,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竟同時感覺頭暈目眩,不久便雙雙跌坐在地,再無半分氣力。原來趙敏種在花圃中的花卉便是一味難得的迷藥,這花香隨著夜風相送,被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吸入體內,到此時終於發揮效用。這趙敏身邊從來少不了玄冥二老隨侍,若要對他們不利,只需喚出玄冥二老便可令他們為難,不想她心計百變,竟是用了毒。
宋青書原本已是全身虛軟,可他見趙敏自他身側走過,不知自哪生出一股大力,緊緊攀住了她衣角,喘息著道:「趙姑娘,成全了他們未嘗不是成全了自己,你又何必、何苦……」他與趙敏非友亦非敵,只是此刻見她這般為情所困為情所迷的模樣,與自己的上一世何其相似,未免心中不忍。
趙敏聞言不禁低頭望了他一陣,見他目光清澈方信了他所言全為自己著想,並無維護周芷若之意。她沉默片刻,與他相識以來所發生的一切在此時竟是紛至沓來。隔了許久,她才低聲言道:「宋青書,若非當年你自作聰明,自稱張無忌,我與張無忌未必會有今日。……事到如今,你是不是應該先成全了我?」說罷,她輕輕抽出自己的衣角,大步走了出去。
莫聲谷原已是昏昏沉沉,可聽他們二人這般對話心中疑竇叢生,強打精神問道:「青書,趙姑娘此話何意?」
宋青書心頭巨震,隔了許久方喃喃道:「她說的沒錯,是我自作聰明……害了一個又一個……」他掙扎著說完這句,頓覺一陣天旋地轉,即刻暈厥了過去,再無半點意識。
第二日,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被一陣煙火氣給嗆醒了過來。原來趙敏走後不久便令人將這綠柳山莊付之一炬,若非趙敏手下留情,事先將他們抬出山莊,怕是他二人也早已喪命。二人心知事關重大,也顧不得感歎趙敏行事辣手不留餘地,急匆匆地往安慶城趕去。
二人方一趕回喜堂,便見著玄冥二老正等在門外,見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到步也不出手阻攔,任由他們走了進去。喜堂內,早已是鴉雀無聲。只見張無忌手持一柄利刃,忽然往自己的腕上一切,竟是削下了一片皮肉下來,朗聲言道:「大丈夫當斷則斷,趙姑娘,你留給我的,我還給你便是!」這一刀下去,不但削去了趙敏留給他的牙印,更是將他們之間的情意也盡數斬斷。
趙敏見狀面色頓時一白,只顫著聲連聲道:「好……好!」忽然張開右手,伸到他面前。「你瞧瞧這是什麼?」
趙敏手中握著的自然是金毛獅王謝遜的頭髮,張無忌一眼便認了出來,即刻變色。他原以為陳友諒死了便無人會來擄去謝遜,不想原著劇情的慣性竟這般大,死了一個陳友諒,還有趙敏出手。他還以為明教總壇高手如雲固若金湯,縱使有人前來搶奪,他也能護得謝遜周全,想不到他竟是自行失蹤。謝遜與成昆有滅門之恨,趙敏冰雪聰明,必然是利用了成昆的下落將謝遜引了去。想到此處,張無忌不由仰天長歎:「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趙敏見一計得售也是微微一笑,輕聲問道:「張教主,你跟不跟我走?」
張無忌見趙敏目光凌厲狠辣,頓時心知他若搖頭,謝遜斷無幸理,只得咬牙道:「好,就依你,今日便不成婚。」
趙敏冷笑一聲,復又輕蔑地望了沉默地立在一旁的周芷若一眼,扭頭便向外走去。張無忌急忙追上前去,剛追到大門邊,突然身邊紅影閃動,是周芷若追到了趙敏身後,紅袖中伸出纖纖素手,五根手指向趙敏頭頂插了下去。
莫聲谷一見周芷若出手即刻心頭一驚,只低聲言道:「九陰白骨爪!」周芷若會九陰白骨爪莫聲谷並不意外,意外的是她出手的手法與宋青書殺陳友諒的手法如出一轍。武功同出一脈並不稀奇,然而哪怕是同門學藝,同一個招式由不同的人使出也有多少有所不同。如今青書的九陰白骨爪與周芷若的一模一樣,這就十分耐人尋味了。周芷若的九陰白骨爪源自《九陰真經》,青書又是從哪學的九陰白骨爪?
莫聲谷只這一恍神,周芷若的五指未曾插入趙敏的頭頂取她性命,卻是插入了張無忌的肩頭。張無忌肩受重傷,血流如注,半邊衣衫都被浸透。他卻恍若毫無所覺,只沉靜地望著周芷若低聲言道:「芷若,義父待我恩重如山,盼你體諒。」
周芷若見張無忌甘願為趙敏擋她一爪,這般情深,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只冷聲道:「張無忌,你今日去了便休再回來,只盼你日後不要反悔。」
周芷若話音方落,趙敏轉身便走。張無忌再無二話,急忙追了出去。
周芷若霍地扯下蓋頭,朗聲道:「各位親眼所見,是他負我,非我負他。自今而後,周芷若和姓張的恩斷義絕。」又親手將珠冠損毀,將珍珠捻成粉末,說道,「我周芷若不雪今日之辱,有如此珠。」
眾人見周芷若花容月貌天人之姿,可卻露出一手這般高妙的武功,說出這番狠絕的話來,各個心中驚駭不已,半晌都說不出一個字。周芷若卻已將身上的嫁衣亦扯成兩半,縱身飛上屋頂,猶如鬼魅一般在半空一轉,飄然而去。
事情這般發展,早在宋青書的意料之中。然而親眼所見終究是有所不同,他微微一歎,忽然有感而發,低聲言道:「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立在他身旁的莫聲谷聽聞不禁隨之重複了一遍,登時癡了。
【小劇場】
導演:七叔,青書候選老婆的名單如下:楊維楨之女?
七叔:配不上!
導演:陶如雪?
七叔:死了,不般配!
導演:奇氏?
七叔:你在搞笑麼?
導演:周芷若?
七叔:配不上!
導演:趙敏?
七叔:配不上!
導演:莫聲谷?
七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