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昆沉默地自地上爬起來,隨手抹去面上的濃痰唾沫,呼地一掌向謝遜攻去。成昆入得少林,學了不少少林派的高深武學,武功原本仍在謝遜之上。只是事到如今,他的陰謀敗露,名聲盡毀,再無翻身之能。他心中慌亂,又自知即便勝了謝遜也難逃一死,這武功竟是大打折扣。偶有幾招佔據上風,更有宋青書在一旁冷嘲熱諷。一會道:「成昆,你如今七十有餘,無親無故、名聲盡毀、一事無成,你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一會又道:「成昆,你心愛之人棄你而去,你的徒兒生生被你逼成了仇人,你的親朋故友各個死不瞑目,他們都在等著你呢!」一會還道:「成昆,你殺不了陽頂天便來少林做狗,你當不上住持又去元廷做狗,你這麼喜歡做狗,又何必披一張人皮呢?」
宋青書每說一句,武林群雄便跟著叫一聲好,直將成昆氣得七竅生煙心神不定,突然大喝一聲:「宋青書,我殺了你!」竟扔下謝遜不顧,轉身一掌向宋青書劈來。
宋青書等的正是這個時候,眸光微微一閃,手掌已按住的劍柄。怎知謝遜忽然高喝一聲:「著!」一掌拍向成昆肋下,右手兩指疾取成昆雙目。眾人只聽成昆一聲慘叫,即刻便見著他雙目血流不止,顯然雙目已瞎。
謝遜冷笑著道:「成昆,瞎子的滋味好不好過?」不等成昆答話,又是一拳「七傷拳」向他胸口打去。接著又是一拳,將他打得口中鮮血狂噴。
謝遜正欲再打,渡厄卻忽然雙手合十,朗聲道:「因果報應,善哉,善哉!」
謝遜一呆,第三拳擊去,在中途凝力不發,說道:「我本當打你一十三拳七傷拳。但你武功全失,雙目已盲,從此成為廢人,再也不能在世間為惡。餘下的一十一拳,那也不用打了。」說罷,他突然坐倒在地,逆轉內息,全身骨骼格格亂響。
張無忌大驚失色,連聲叫道:「義父,不可!義父!」
然而謝遜心意已定,充耳不聞,只猛然向自己的胸口擊出一拳,苦練數十載的武功便盡數化作流水。群雄只聽他緩緩言道:「成昆,你殺我全家,我今日毀你雙目,廢去了你的武功,以此相報。師父,我一身武功是你所授,今日我自行盡數毀了,還了給你。從此我和你無恩無怨,你永遠瞧不見我,我也永遠瞧不見你。」
武林群雄原本大都與謝遜有仇,只是如今見他自報己仇,這般行事恩怨分明,亦是忍不住微微一歎,只暗自心道:這成昆無恥之尤,不想這謝遜竟是這等樣人!
成昆雙目已盲,又失了武功重傷在身,他年紀老邁此時正匍匐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身來。這般景象原本十分淒慘,只是群雄見他滿臉血污面色猙獰,竟是心中發毛,誰也不敢上前去扶他一把。卻在此時,只聽「匡啷」一聲,不知有誰丟出了一柄匕首,正落在成昆手邊。成昆聽到聲響,在地上摸索一會,捉住了這柄匕首,忽然大叫一聲,向謝遜衝去。
事情這般急轉直下,眾人頓時齊聲驚叫。然而謝遜已盲了二十多年,雖說武功剛廢,可比起一個同樣武功俱廢可卻剛成瞎子的成昆卻仍是佔據上風。聽到成昆一刀刺來,他隨手便使一招「天旋地轉」,只聽「噗」地一聲,成昆右手握著匕首,反手直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渡厄將這變故瞧在眼裡,不禁幽幽一歎。「宋少俠,你……」他不知該說什麼,只不認同地微微搖頭。
宋青書冷冷一笑,朗聲道:「渡厄禪師,由此可見,這世上有些人是到死也不會悔改的!」說著,他走上前來居高臨下的望住成昆,凝聲道。「成昆,當年你師妹正是死在這一招之下,如今你亦死在這一招之下。這才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只見成昆喉間喝喝兩聲,終究斃命。宋青書冷笑一聲,隨手拔出匕首,拋向人群中的一人,隨口言道:「多謝了!」
那人一摸腰間,這才發覺自己原本藏在腰間的匕首竟不知何時只剩下了一個刀鞘。自己的隨身兵刃給人摸了去也不自知,那人即刻面紅耳赤。武林群雄見狀,方才醒悟過來,原來這匕首乃是宋青書扔出。
然而謝遜卻在此時踉蹌著站起身來,強提氣力朗聲道:「我謝遜作惡多端,原沒想能活到今日。天下英雄中,有哪一位的親人師友曾為謝某所害,便請來取了謝某的性命去!無忌,你不得阻止,更不得事後報復,免增你義父罪業。」
張無忌還記得原著中圓真未死,是以武林群雄要為親友報仇亦不曾取了謝遜的性命。如今圓真已死,若有人當真殺了謝遜,也無人說他不是。想到此處,張無忌只覺得魂飛魄散,即刻高叫一聲:「義父!」竟是噴出一口鮮血,強行衝開被制穴道,連滾帶爬地撲向謝遜,高聲道,「誰要取我義父性命,便先過了我這一關!」
謝遜已失了武功,自然拉不住張無忌,只無奈歎道:「無忌,義父惡貫滿盈,早該死啦!」
張無忌卻是連連搖頭,只泣道:「不是!不是!義父頂天立地,是鐵骨錚錚的好男兒!義父所為全是被成昆那惡賊利用,該死的是成昆!」
張無忌從來冷傲,遇著謝遜的事又一向蠻橫,武林群雄為此一直非議不休。只是如今見他真情流露,父子情深,眾人各個看著眼熱心燙,又是一歎。
卻在此時,宋青書走上前來,輕聲道:「當年我太師父百歲壽宴,武林群雄齊上武當,我五叔五嬸不願說出謝前輩的下落,先後自盡而亡。這件事,武當派不敢怨恨,只因謝前輩的確有過在先。然而我五叔與謝前輩八拜之交,武當七子又情同手足,是無論如何也要維護謝前輩的。諸位英雄報仇雪恨無錯,武當派為兄弟義氣維護謝前輩亦無過錯。青書斗膽,還請諸位看在謝前輩老邁年高又誠心悔改的份上,手下留情饒他一命。武當派願以十年之功做百件好事,贖謝前輩之過。」說罷,他竟一掀衣袍,在謝遜的身側跪了下來。宋青書一跪,俞蓮舟、殷梨亭、莫聲谷三人亦走上前來,無聲地跪了下來。
武林群雄武當派三俠與未來掌門俱跪倒在地為謝遜求饒,心頭皆是一驚。張翠山已死,武當派與謝遜本該再無瓜葛,原可置身事外。哪知他們竟仍念著與張翠山的情誼,甘願拋下臉面為無親無故的謝遜求情。武當派的兄弟義氣,當真教人感佩。
張無忌見狀,亦是重重地一跪,沉聲道:「無忌自任武林盟主毫無尺寸之功,又因義父之事與天下英雄多起爭端,實不配為盟主。如今我願退位讓賢,只求天下英雄手下留情。」張無忌一跪,明教眾人也跟著跪了下來。明教義軍席捲天下,更何況張無忌已勝了屠獅大會的這一場。他們便是以聲勢相逼,眾人也拿他們無可奈何。不想他們竟也甘願為了謝遜一跪,眾人見狀俱是一靜。
謝遜武功雖廢,耳力猶在,如今聽聞這許多人為了他跪地求情,亦是老淚縱橫,口中只不住喃喃:「何苦?何苦?」謝遜在荒島多年,早已靜思己過,落入趙敏的陷阱被捉到少林,看似魯莽卻實已是深思熟慮。當下狠狠心,又走上一步,朗聲道:「哪位英雄前來取了謝某性命去?」
不一會,人群中忽然走出一個漢子,自稱乃是雁翎飛天刀邱自在之子,要給先父報仇。然而舉刀在手,這一刀又無論如何都劈不下來。隔了一會,他忽然向謝遜吐了口唾沫,垂淚道:「先父一世英雄,如他老人家在天之靈,見我手刃一個武功全失的盲人,定然惱我不肖……」手中單刀落地,掩面奔入人群。
有此人為范,那些向謝遜尋仇之人便都有樣學樣,或吐他一口唾沫、或打他一個耳光、或踢他一腳,也算是為親友報了仇。張無忌雖說讀過原著,早知這些事,可此時見謝遜這般受辱亦是全身發顫,顯然極為不忍。
跪在他身側的宋青書便在此時低聲言道:「無忌,這心中有愧的滋味遠比受辱更難受百倍。你該成全你義父,唯有過了今日,他方能解脫。」
莫聲谷聞言,急忙轉頭望向宋青書,只見宋青書的面上一片平靜,無波無瀾。莫聲谷卻知,宋青書方纔所說的每一個字俱是肺腑之言,字字刻骨。想到此處,莫聲谷的心中不禁更加不是滋味。
俞蓮舟與殷梨亭卻顯然沒有莫聲谷那般複雜難辨的心思,只低聲言道:「既知往昔過犯,便該料知今日之辱。唾面自乾罷!」
說不得亦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若非當年明教內亂,謝法王犯下這彌天大錯,早該有人出面勸他一勸。咱們既是做兄弟的,人雖不是我殺,便也該算是我殺!一應過錯,一起領了罷!」說不得這話爽快利落,明教中人各個點頭稱是。
又過了一陣,人群中走出一名道士自稱點蒼派太虛子,雖說兩位師兄命喪謝遜之手,可終究佩服謝遜敢作敢當的風範,又道他若尋謝遜報仇,旁人自然也可來尋他報仇。說罷,自行振斷長劍,向謝遜行了一禮,飄然而去。
周顛見狀不由低聲嘀咕:「還是牛鼻子心地好些,那些禿驢連屁都不放一個!」
「周顛!」楊逍聽周顛胡言,當即沉下臉來呵斥。「胡說什麼?」
周顛本與楊逍不睦,事事愛與他唱反調。如今見他目光掃向俞蓮舟等人,卻是難得認錯,即刻大聲辯解:「俞二俠、殷六俠、莫七俠,宋少俠,老周不是說你們!武當派的牛鼻子還是很好的,謝法王沒交錯你們這些朋友!」
明教中人聽周顛開口閉口「牛鼻子」已是一陣無語,俞蓮舟等人卻只悄悄搖手,顯然早知周顛是個渾人,不與他計較口舌。
太虛子這般心胸寬廣又能自責,武林群雄各個心中敬佩,當下便再無一人上前與謝遜為難。眼見謝遜終究保住性命,張無忌也顧不得他滿身髒污,只抱著他的雙腿痛哭失聲。謝遜與張無忌相處日久,早知他與幼年時大為不同,謝遜只當他是回到中原之後少年失怙,又顛沛流離,方才將心智磨礪地愈發堅硬冷酷。然而無論幼年成年,張無忌待他總是一片至孝,謝遜豈能不明?當即微笑著撫著他的面頰,柔聲勸道:「癡兒,哭什麼呢?義父如今洗清罪孽,小小羞辱又算得了什麼?你該笑才是啊!」
張無忌用力點頭,只道:「請義父隨孩兒返回明教總壇,由孩兒承歡膝下,頤養天年。」
怎知謝遜卻搖頭道:「無忌,義父多年不見你爹娘,心中甚是思念。不知武當派張真人可否允許謝某在你爹娘的墳邊結廬?」
謝遜語出靦腆,他自知作惡太多,與武當派又無多少交情,顯然並無太大把握能得武當派容許。俞蓮舟聞言卻已放聲大笑,答道:「謝先生與我五弟兄弟情深,原是我五弟的福分!謝先生要來武當定居,敝派上下掃榻相迎!」說著,又拍拍張無忌的肩頭安撫他,「無忌,你且安心,師伯們定會好好照顧你義父。」
張無忌見謝遜心意已定,武當山的環境又的確是比崑崙山好上許多,當即不再勉強,只低聲囑咐謝遜道:「義父要好好保重身體,無忌有空便來探望義父。」他見謝遜神情超脫,又思及他已武功盡失,年紀老邁不知能過幾個春秋,眼眶便又是一熱,急忙轉過臉去,不欲為人所見。
張無忌自覺做這小兒女之態太過丟臉,卻不知武當派諸俠今日見他真情流露,一力維護謝遜,甚而不惜丟了武林盟主之位,才當真對他心生親近之意。見他落淚,當下便有殷梨亭自袖中取出一方錦帕遞給張無忌,口中取笑道:「咱們武當三代弟子中,無忌堅毅、青書稚弱,怎得今日竟掉了個個?」
張無忌未及答話,便有宋青書板著臉幽幽吐出一句:「咱們武當弟子中,生性最是稚弱的難道不是六叔麼?」說罷,便自他們身邊擦肩而過,飄然下山。
眼見這一場屠獅大會成昆受死,謝遜受罰,圓滿終結。群雄當即下峰入寺,少林寺中開出素餐接待。哪知筵席未開,竟有一名少林知客僧扶著一名滿身血污的峨嵋派弟子踉踉蹌蹌地闖入大殿,口中叫道:「方丈大師,峨嵋派山下遇襲!元兵揚聲要燒了少林寺!」
眾人正不知所措,卻見那名峨嵋派的女弟子猛然掙脫知客僧,撲向宋青書。宋青書急忙伸手接住她,口中叫道:「貝師叔,怎麼回事?」
貝錦儀扯著他的袖子氣喘吁吁地道:「宋少俠,掌門……已不幸落入元兵之手!求你瞧在往昔的情誼上……宋少俠……」話未說完,她便已暈厥了過去。
【小劇場】
群眾對屠獅大會的評價:
群眾A:謝遜是個萬人迷!
群眾B:張無忌的真愛是謝遜!
群眾C:交朋友要找武當的,靠譜!
群眾D:那些看起來很柔弱的,往往最後證明特凶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