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經閣內,負責灑掃的少林僧人已按宋青書先前所言在藏經閣的偏殿內挖出了一個深坑,將少林七十二絕技連同一些珍貴的佛家經典以防火氈布包裹埋入土坑。做完這些,他又將偏殿內的地板釘回原位,從表面看來絕然看不出半點異樣。那灑掃僧人見到宋青書回來,即刻上前來緊張發問:「宋少俠,這個辦法當真可行嗎?」
宋青書安撫地拍拍他的肩頭,問道:「已經燒成廢墟的地方,你會想到裡面還有寶藏嗎?」
灑掃僧人木然地搖搖頭,他自入少林便在這藏經閣灑掃,如今想到這裡很快將被付之一炬,卻是難免心疼不忍。只是方丈師傅早有吩咐,要他事事聽從宋青書的安排,他也不敢不從。
宋青書笑了笑,目光四下一掃,見這灑掃僧人已將火油取來,便吩咐道:「這裡沒你的事了,去尋空智禪師罷。」
灑掃僧人聞言,不禁奇道:「宋少俠,我們不是點了火一起離開嗎?」
宋青書靜默了一會,沉聲答道:「我還要等人……」他四下張望了一番這座歷經百年風雨的藏經閣,又是幽幽一歎。「這藏經閣中有多少珍貴典籍,如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想放火啊!」
那灑掃僧人不知他話中深意,聽他這般所言頓時雙眼一亮,只當他有辦法使藏經閣免受這火患之苦,喜道:「宋少俠既然早有安排,小僧便告退了!」說罷,向他合十一禮,離開了藏經閣。
宋青書要等的自然是玄冥二老,王保保用兵謹慎,縱使見了張無忌等率五行旗與少林弟子自後山突圍,也必然會派玄冥二老上山查看情況。所謂賊不走空,前日玄冥二老未曾盜得經書,這一回必然還來。為了方才定下的聲東擊西之計能夠奏效,宋青書是絕然不能讓玄冥二老探明寺中詳情,回去稟告王保保的。
莫約是半個時辰之後,玄冥二老果然竄了進來。他們師兄弟二人奉了王保保之命上山,任務之餘再來探訪藏經閣,也算是公私兩便。這盤算原是打得極好,不想方才進入藏經閣,抬眼便見著宋青書正在閣中等著他們。只見他意態懶散地靠坐在藏經閣最頂層房樑上,正百無聊賴地翻閱著一本書冊。見到玄冥二老出現,他竟連眉梢也不動一下,只緩緩言道:「玄冥二老鹿杖客、鶴筆翁,宋某在此恭候多時了!」
玄冥二老武功了得目力驚人,藉著房內微弱的燭光,一眼便看清那書冊的封皮上寫著的正是《易筋經》三個大字。兩人彼此互視一眼,同時在對方的眼中見到了凜冽的殺意。玄冥二老的武功已是登峰造極,尋常武學典籍如何入他們眼中?然而他們所練玄冥神掌原是天下至陰至寒的武功,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這些年來他們師兄弟二人的年紀愈發老邁,內功修為再無寸進,這寒氣時常反噬自身,教他們苦不堪言。普天之下,除了九陰真經、九陽神功兩門絕學外,唯有少林絕學多走半至剛至陽的路數,能解他們苦楚。玄冥二老成名已久,一貫剛愎驕橫,鶴筆翁天性暴烈殘忍,此時眼見救命的經書正在宋青書的手上,他臉上肌肉一橫,當即跨上一步,正要開口說話,師兄鹿杖客忽然伸手按了按他手腕。鶴筆翁心知師兄比他聰明百倍,當即收回步子,待鹿杖客與宋青書周旋。
鹿杖客為人奸狡,心中殺意愈盛,面上笑意便愈盛。只見他走上兩步,好似一個慈愛的長輩般與宋青書溫聲言道:「宋青書,這少林派是保不住了,你們中原武林的豪傑都已各自逃命。所謂上天有好生之德,咱們好歹相識一場,你也走罷!」
宋青書卻是充耳不聞,只好奇地發問:「少林七十二門絕技天下聞名,前日兩位前輩夜訪藏經閣空手而歸。今日再來不知瞧上的是哪一門武功?」
玄冥二老見宋青書將手中書冊翻地嘩嘩作響,彷彿稍一使勁便要扯破,俱是心疼地眉心猛抽,一時竟無暇答話。宋青書見他們的目光只落在自己手中書冊上,不由戲謔地一笑,了然道:「原來兩位前輩為的是《易筋經》。」當即舉起書冊朗聲念道,「易者,陰陽之道也。易之變化,存乎陰陽,陰陽之變化,存乎人。弄壺中之日月,搏掌上之陰陽。」這易筋經乃是天下至尊武學寶典,玄冥二老正盼著宋青書多念兩句,宋青書卻忽然將書冊一合,搖頭歎道。「無趣!當真無趣!既是佛門經典,又何必嘮嘮叨叨說什麼『易』,比起我們道門的《道德經》,著實過於淺薄了!依我之見,這少林易筋經欺世盜名,比起我武當派的太極差得遠了!」說罷,他雙手一拍,那本書冊瞬間便被他以內力震地粉碎。
玄冥二老大叫一聲,如何也料不到宋青書竟會毀了《易筋經》。兩人呆立當場,目瞪口呆地望著被震碎的紙片紛紛揚揚地飄落,心頭怒火卻好似滾水一般直衝頭頂,當即暴吼出聲:「宋青書,你找死!」呼地一掌打向宋青書坐著的房梁。
玄冥二老同時出掌,掌力何等驚人。宋青書方才翻身落地,耳邊便已聽得「砰」的一聲巨響,那根寬約十尺的楠木房梁竟被這一掌打地粉碎,無數木片好似一把把凌厲的飛刀一般飛濺而出。這些木片有的射向牆壁,瞬間便將牆壁刺穿;有的射向書架,又將書架橫隔打斷,架上的書冊即刻倒了一地。還有的,卻是射向了宋青書。
眼看這些木片將要傷他性命,宋青書即刻拔劍出鞘,隨手挽了個劍花,使一招「分花拂柳」,眨眼間連刺二十七劍,將向他飛來的木片一一穿在了劍身上。饒是玄冥二老氣沖牛斗,見宋青書露這一手也是暗自讚歎,楠木原就堅硬又灌注了他二人掌力,宋青書竟能將這木片一一穿透而不傷其分毫,眼力、腕力、內力當真缺一不可。僅憑這一招,他二人便知宋青書的劍法已是登峰造極,武林之中再無敵手。
宋青書橫劍在身前,語音溫和口角含笑,然而明亮的劍身上卻清楚地印出他眼底的殺機。「少林七十二門絕技,沒有《易筋經》還有《洗髓經》,沒有《洗髓經》還有《一指禪》,二位前輩何必發這麼大火呢?」
玄冥二老也知是這個道理,只是藏經閣中原是書山文海,要找出適合他們所用的武功絕學談何容易?前日夜訪藏經閣卻見少林派容許宋青書在藏經閣中看經書,鹿杖客即刻便猜到宋青書必然知道那些秘籍所在,當即沉聲道:「臭小子,只要你將《洗髓經》交出來,我們兄弟二人便饒你一命!」
哪知宋青書又搖頭道:「前輩既非少林門下,怎能窺視少林武學?兩位前輩武功高絕,不想也是庸人,非但不思發憤圖強將本門武學發揚光大,反而貪圖別派武功,當真可笑、可歎!」說罷,他手腕一抖,那些串在他劍身上的木片瞬間便自長劍上脫出,如暴雨般疾射向玄冥二老。
玄冥二老方才躲開那些木片,卻見宋青書一閃身,已持了一支蠟燭在手。「少林武學雖比不上我武當武功,可也不是憑誰都能覬覦的。」他將手一揚,那支點燃的蠟燭在半空中翩然劃出一道弧線,落在一旁的書堆中。
「轟」的一聲,那些書冊即刻便燃燒起來。猛烈的火焰瞬間竄至半空,滾燙的火舌不斷舔舐著書架與牆壁,只是眨眼間整個藏經閣竟都成了一片火海。震碎《易筋經》、燒燬藏經閣,宋青書的所為件件超出玄冥二老的想像,兩人只見宋青書在這沖天的火光中緩緩展露笑靨,他原本有多俊美如今這笑靨便有多狠毒!
「這藏經閣中早被我澆了火油,空聞方丈臨行前曾有一言托我轉達二位前輩。『二位既然來了少林,就留下吧!』。」宋青書神色悠然地道,提劍在手,一劍刺向玄冥二老。
眼見治癒痼疾的希望被宋青書輕易焚燬,玄冥二老更是怒不可遏,同時嘶吼著運起玄冥神掌,一掌接一掌向宋青書擊來。玄冥二老一生浸淫玄冥神掌,掌力奇強,掌風所至之處便好似狂風暴雨一般。然而宋青書也早已不是昔日吳下阿蒙,他原有天賦,又兩世苦練劍法,用劍之道已至巔峰,此時以太極劍法對敵,劍意輕靈圓潤,極為巧妙。兩方對敵,便好似猛虎遇著了游魚,魚兒固然不能吃了猛虎,猛虎卻也捉不著游魚。
莫約百招之後,藏經閣中的火勢直撲向房頂,繚繞的濃煙教人幾乎無法看清眼前的景象,更有不少被烈火燒斷的磚瓦紛紛砸落。玄冥二老眼見這閣樓上四下冒火搖搖欲墜,咽喉隱隱焦灼生痛,身上因高溫冒出汗水瞬間又被烤乾,頓時心知若不能及時脫身,只怕兄弟倆俱要困死在這火場之中。兩人當機立斷,不再追逐宋青書,同時反身向閣樓外衝去。
然而宋青書一番苦心設計,全是為了取他們性命,如何能容他們逃離?見他二人要走,當即運起梯雲縱輕功,雙足在不斷掉落的磚瓦上微微一點,借力向前疾衝。濃煙雖說阻擋了視線,宋青書卻有聽聲辨位的本事,身形化影,身與劍合二為一,化為一支利箭直刺向鶴筆翁的背心。宋青書這一劍來得極快,鶴筆翁視物不清又躲閃不及,即刻便被這一劍貫穿了右胸。鹿杖客見狀,急忙一掌拍向宋青書。宋青書身形一閃,又在鶴筆翁的背後補上一掌,將原本被串在他長劍上的鶴筆翁打向了鹿杖客。
鹿杖客見師弟跌向自己,急忙收掌回來,將鶴筆翁接住,右手疾點他胸前數出大穴。然而不等他們喘息片刻,宋青書已然再度挺劍而上,此時他出劍更快,劍招愈發凌厲狠辣,劍氣瞬間化做點點星芒,甚而將身邊蒸騰而起的火焰也打地四散飛濺。玄冥二老見宋青書一張溫文秀雅的面孔如今佈滿暴戾與他們以命相搏,裹挾著銀色的劍光與赤色的火光向他們步步緊逼,俱是心頭發寒。見到宋青書又是一劍刺來,玄冥二老退無可退,聯手發出一掌。他二人師出同門配合極有默契,此刻合力同出一掌,當真非同凡響。一掌擊出,排山倒海,便猶如一個強橫的氣浪虎嘯著向宋青書迎面襲來。宋青書深知這一掌的厲害,眉心狠狠一凝,前進之勢卻是絲毫不改。只聽得「砰」的一聲巨響,宋青書手中長劍化為一道銀光狠狠撞在那氣浪上,頓時那猛烈劍氣猶如一條巨龍長吟將咆哮的猛虎貫穿而過,那剛猛的氣浪即刻崩碎,含光穿透了鹿杖客的胸膛。宋青書大喝一聲,雙手齊握住劍柄咬牙再向前衝,鶴筆翁躲閃不及,亦被含光穿透,兩人竟俱被宋青書釘在了牆上。
鶴筆翁身中兩劍,體內經脈俱被震斷,已然氣絕。卻是鹿杖客猶有一息尚存,強忍著前胸被長劍貫穿的痛苦,又是一掌拍向宋青書。他重傷在身,這一掌連平日的半成功力也不到,去勢更是極為緩慢。哪知宋青書竟無力躲閃,當場被這一掌打飛出去,狠狠地撞在對面的牆壁上,大口噴出鮮血來。原來玄冥二老方纔那一掌,同樣也將他打成重傷。
鹿杖客見師弟身亡,宋青書又重傷不起,他也扶著胸口緩緩地跌坐在地。待喘息了一陣方才低聲問道:「為……什……麼?這裡……是,少林……」
宋青書卻好似明白他在問什麼,伏在地上大口咳出兩口血,低笑著道:「若要突圍,便不能……讓你們,傳訊……王保保。更何況,你們、你們……見到……我……七叔……」話未說完,他又狠狠噴出血來,彷彿是要將全身的鮮血都吐盡了一般。只因地板滾燙,那殷紅的鮮血竟不多時便冒出汩汩的泡沫,逐漸燒乾,只留下了地板上的一點暗色印記。
鹿杖客明白宋青書說的前一句話,後一句卻好似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當即艱難地問道:「見到,什……麼?」這句話方才問完,鹿杖客便再也支撐不住,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宋青書聞言卻是一愣,許久方才浮出一個莫測的笑容,輕聲道:「原來你們,不……知道。原來我……原來……」原來做賊心虛的不是別人,是他自己。此時藏經閣中只剩下了他輕淺的呼吸與火焰燃燒的嗶剝聲,自後山傳來的喊殺聲與兵刃相交的聲響反而愈發激烈,宋青書聽在耳裡便知王保保等不來玄冥二老的回訊,終究按捺不住,將大批兵馬調遣至後山。玄冥二老已死,七叔他們也可順利突圍,他是再無遺憾了。只可惜,七叔臨走時竟不曾多看他幾眼。他努力睜大雙眼,上一世是如何死的,他只是聽到不曾見到,這一世他想看清楚自己的結局。火光之中,竟見著了七叔的幻影立在了自己的身前,宋青書微微而笑,向那幻影伸出手去,以無比溫柔而眷戀的口吻輕聲喚道:「七叔……」
【小劇場】
導演:真不容易啊宋少俠,你終於悟了!你還有什麼想說的麼?
青書:救……救……救命啊啊啊啊!我不想死啊啊啊啊!
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