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宋青書終於抽抽噎噎地停住,注意到莫聲谷胸前的衣襟已然濕了大片,他不禁面紅耳赤,急忙扭過頭去不敢看莫聲谷一眼。
莫聲谷卻並不笑話他,只伸手拍拍他的背脊,溫聲道:「去梳洗一下。」自己則取了桌上的藥包開始煎藥。待湯藥煎好,莫聲谷順手將藥碗遞給已將自己收拾乾淨的宋青書,正色言道:「今晚好好歇息,待雨停了,我們再出發。等把你送回武當,七叔也該回杭州了。以前的事,就當是大夢一場,青書,你都忘了罷!」
宋青書聞言卻是一愣,他不敢出言多問莫聲谷所謂的「以前」究竟是指上一世還是這一世。聽到莫聲谷催促他喝藥,便慌忙低下頭去,只覺手中的這碗湯藥竟是苦地難以下嚥。
晚膳之後,兩人各自回房歇息。宋青書心中有事輾轉反側,竟是如何也睡不著,當下便擁被坐了起來。不一會,他隱約聽到隔壁房間傳來點燈的動靜,原來莫聲谷也沒有睡著。宋青書急忙跳下床,奔向莫聲谷的房間,不及敲門便直闖了進去。
見到宋青書只穿著中衣便不管不顧地闖入自己的房間,莫聲谷亦是一驚,不由抬頭望著他,半晌沒有說話。
宋青書見莫聲谷目光沉靜地望著自己,不知為何便是一陣心虛,萬分艱難地道:「我……我……我們……」他囁嚅半天竟也擠不出幾個字來,不禁一陣氣餒,最終頹然道。「太師父與爹爹他們都十分思念七叔,七叔縱然已是丐幫幫主,也該時常回師門探望才是。七叔若是不願見我,我可以遠遠避開,或者離開武當。但凡七叔有命,侄兒並無怨言。」
莫聲谷沒有答話,只沉默地望著望著眼前的燭光,許久才道:「青書,上一世我並非死在你手。縱然曾有過犯,這些年的補償也儘夠了,你大可不必這般了無止境地愧疚退讓。」
宋青書默默地搖頭,低聲答道:「不是因為愧疚。或許一開始是,可事到如今,早就已經不是。我要殺玄冥二老,不是因為怕王保保識破我的聲東擊西之計,是因為……因為……」
「是因為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七叔,所以又想一死了之,是嗎?」莫聲谷冷然道。
「……不是,不是這樣。」宋青書雙眼又是一熱,可卻又死死忍住了。「那晚,我偷偷在七叔臉上畫畫,被玄冥二老見著了。我……我……我以為他們突然發笑是因為……」
「夠了!」莫聲谷登時明白了過來,猛然站起身,扯著宋青書胳膊就往外推。「太晚了,回去歇息!」
宋青書卻不肯走,只立在原地望著莫聲谷輕聲言道:「我好不容易才明白,七叔卻不敢聽。既然不敢,當初又為何要告訴三叔?」莫聲谷一陣沉默,耳邊只聽得宋青書又道。「我來告訴七叔,喜歡一個人,心裡是歡喜的。哪怕明知是錯,也甘之如飴,想讓人知道。可誰都能錯,偏我不能。不能讓人知,不能讓人見,連說也不能說。」上一世,周芷若便不肯聽他一言,不想這一世竟依然如此。宋青書輕輕一歎,也不要莫聲谷趕他走,自個便往門外行去。
莫聲谷知道,自己該狠下心來,看著他走。只要過了今晚,一切便結束了,一切都會回到原來。可他,終究不忍。唾手可得的寶物,那樣珍貴,怎能輕易放手?他上前一步,緊緊地扯住了宋青書手臂。
宋青書急忙回頭,卻見莫聲谷正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他的眼神是那樣炙熱,彷彿這天地間只有他,也只需要有他。宋青書靜默地與他對視數息,只覺心頭熱血翻湧,彷彿隨時隨地都能化為一腔熱淚。他歷經兩世,終有一人願以赤誠之心待他,縱然是錯,也無悔了。
宋青書只覺心頭微微一沉,寧靜熨帖,便湊上前來,在莫聲谷的唇上若有似無地輕輕一觸。莫聲谷渾身一震,卻並沒有避開這明顯僭越逆倫的舉動。然而宋青書的勇氣卻也僅止於此,只見他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望了莫聲谷一眼,他的眼神是這般地溫順無辜,瞬間便令莫聲谷想起了兒時在山間拾來的小奶貓。才只有那麼丁點大,對這世間的善意惡念皆無反抗之能,就那樣瘦骨伶仃地立在他的掌心,亟待他的嬌寵呵護。莫聲谷緊捉著宋青書手臂的五指逐漸用力,突然發力將其狠狠地扯入自己的懷中。
這一晚,天雨留客,連綿的細雨一直下了整整一夜,直至天明亦不曾止歇。
翌日傍晚,武當山下衝來一匹快馬,兩名負責守山的武當弟子那快馬向他們直奔而來,風馳電掣的速度絲毫不減,便是一驚。這些年來武當派威勢日盛,已極少有人膽敢在武當山下這般縱馬奔馳。兩人正欲上前阻攔,卻見馬上之人忽然輕喝一聲,用力一扯韁繩,那奔馳的快馬竟自他二人的頭頂飛跨了過去。兩人不及惱怒,空中已飄來一句:「思辨、敬白,我有要事在身,回頭再向你們賠禮!」
兩名武當三代弟子陳思辨、季敬白即刻認出了來人的聲音,只又驚又喜地同聲喊道:「宋師兄,是宋師兄回來了!」他們趕忙追上幾步,卻見宋青書已然一摁馬背,飛身躍上武當山,運起梯雲縱輕功,一路直向山頂奔去。
此刻戌時已過,武當弟子們已結束一天的功課,各自回房歇息。宋青書奔至滴水簷下,只見著道童靈犀正在收拾香案打掃香爐。靈犀見宋青書居然在這個時候衝上山來也是一驚,放下手上的事務走上前來施了一禮。他見宋青書面色蒼白又風塵僕僕,更是一驚,不由問道:「宋師兄,怎麼回來地這麼急?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宋青書卻根本無暇答他,只一手扶著門框深深地喘過兩口氣,問道:「太師父呢?」
靈犀只當事情緊急,慌忙答道:「祖師爺爺三日前已閉關。」
宋青書心下一沉,暗暗叫苦,又問:「三叔、四叔和六叔呢?」
宋青書問出這一句,靈犀這才詫異地望了他一眼,心中莫名浮起一個不太好的念頭。他還記得宋青書小時候但凡犯錯,總是這樣火燒火燎地搬救兵。祖師爺爺向來溺愛他,三師叔、四師叔和六師叔又與他親厚,總有幾分維護。卻是大師伯、二師叔和七師叔一向對他嚴苛,是以他若惹禍從來不問這三人的下落。「四師叔仍在閉關,六師叔與師嬸帶著融陽下山了,要去請三師叔嗎?」
以靈犀對宋青書的瞭解,若是以往宋青書必然即刻要去找三師叔救命。可這一回,他卻只低頭望著地面好似舉棋不定,隔了半晌才又問道:「今日是哪位長輩當值?」
宋青書話音未落,宋遠橋已然自後殿走了出來,驚喜地道:「青書,你回來了!」
宋青書的神情略微一凝,可一轉身,他的面色卻已如常一般。只見他趕上幾步,單膝跪倒在地,向宋遠橋行禮道:「見過爹爹!」
「快起來!」不等宋青書的膝頭點地,宋遠橋已然將愛子扶了起來,左右看了一回方才歎道,「還是瘦了不少!你七叔呢,怎的不曾與你一同回來?」
宋青書聞言目光頓時微微一顫,沉默了片刻方才答道:「七叔他……七叔有事在身,已經先回丐幫了。」頓了頓,又道。「爹爹,孩兒有話要說。」
宋遠橋見宋青書神情凝重,以為是有什麼要緊的事不可傳於六耳之外,當下握著宋青書的手道:「走,跟我回房!」說著,便帶著他向自己的齋堂行去。
宋遠橋父子走後,靈犀卻仍在原地站了一會,回想起宋青書的神情,心頭陣陣生疑,便轉身去尋明湛。
宋遠橋剛帶著愛子返回齋堂,尚不及問話,卻見宋青書已然掀袍跪在他的身前,低聲道:「爹爹,孩兒為情所困鑄下大錯,請爹爹責罰!」
宋遠橋見宋青書神色鄭重,不由微微一愣。他凝神望著宋青書許久,宋青書卻無論如何也不敢抬頭與他對視,只低頭看著地面,墨如鴉翼的羽睫一陣陣地發顫,顯然心中惶怕正強自忍耐。宋遠橋是宋青書親父,對他瞭解甚深,當下便知他所言非虛。他心底重重一沉,即刻厲聲質問:「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如何為情所困?又如何鑄下大錯?」
宋青書見宋遠橋神色凝重,額上已沁出細密的冷汗。「爹爹,孩兒……孩兒……」他深知宋遠橋一生循規蹈矩,他的過錯宋遠橋決然不能寬恕,囁嚅半天竟吐不出一句囫圇話來。
「說!」宋遠橋用力一拍几案,高聲大喝。
「我……我……」宋青書渾身戰慄,心口撲撲亂跳,竟是如何也發不出聲來。偷眼瞥見窗外月影東移,他心知七叔隨時都能回來,屆時會發生什麼當真不敢去想,只得把心一橫,飛快地道:「孩兒對七叔心生妄念,有辱武當門楣,請爹爹責罰!」
「什麼?」宋遠橋措手不及地呆住了,猶如白日見鬼一般死死地瞪著宋青書,難以置信地追問,「是誰?你再說一遍?」
宋青書哪裡敢再說一遍,只取下懸在腰間的長劍雙手托舉過頂,言道:「請爹爹責罰!」
宋遠橋踉蹌著倒退了兩步,他自幼習武,已至臻宗師之境,可如今卻是頭暈目眩手腳發虛,竟連站也站不穩,狠狠地跌坐在一旁的座椅內。
「爹爹!」宋青書驚叫一聲,膝行上前要來扶他。
宋遠橋此刻正是氣血翻湧,內息散亂,已是走火入魔的先兆。可他一見宋青書伸手來扶,卻即刻一臉厭惡地掙開他的手臂,怒喝一聲:「滾!」話音未落,重重的一個巴掌便已摔在的宋青書的面上。
「爹爹!」宋青書根本不敢躲開,頂著面上清晰的掌印托住宋遠橋的手臂,一手貼著他的背心將內力緩緩注入他背後「神堂穴」,為他調息。「爹爹,你要罰便罰我罷!不要氣壞了身子!」
「你……你……」宋遠橋只覺心頭邪火上竄,如何也壓制不住,又將宋青書一把推開,怒指著他吼道:「你做的好事!說!這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
宋青書見宋遠橋面色獰戾,神色頓時一窒,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宋遠橋也不需要他的回答,電光火石之間,他只覺自己的思維前所未有的清晰,往日籠罩在心間的那些若有似無的陰霾疑雲好似全有了解釋。「你說你已放下了周芷若,便是因為對你七叔起了心思,是也不是?你七叔去了丐幫便不願回來,就是為了避開你,是也不是?你在少林獨鬥玄冥二老身受重傷,他一夜白頭,難道是你用自個的性命逼他……」
「不是!不是啊!」宋青書惶恐地拚命搖頭,竭力分辯。「爹爹,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我對七叔,我……我……」他怔愣著說不出話來,眼眶卻逐漸泛紅,千言萬語俱哽在心頭,情深似海只能是錯。「是我心存非分之想,與七叔無關。……待我發覺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太遲了?」宋遠橋聽宋青書分辯,心下已是一鬆。在他的心裡宋青書雖說任性妄為,莫聲谷卻是老成穩重,此事既然與莫聲谷無關,那便不會當真無可挽回。只聽他一聲冷笑,諷道:「你今日坦白,又待如何?難道要我鳳冠霞帔、八抬大轎,把你嫁出門去?」
宋青書身為男子,宋遠橋這般所言已是十分羞辱於他。宋青書的臉頰一時漲地血紅,跪在地上的單薄身軀一陣陣地發抖,竟無聲地落下淚來。
宋遠橋見愛子落淚,往日有多少疼愛憐惜今日便有多少惱火痛恨,不由大喝一聲:「你還有臉哭?」
宋青書抽噎著一抹眼淚,忽然仰起頭堅定地道:「爹爹,我知道我跟七叔有違天理人倫,我……我……不求爹爹成全、不求爹爹原諒,只求爹爹忘了這件事,永遠不再提起。我願受戒出家,永不再見七叔一面!」
宋青書這般所言,宋遠橋已然又放心了數分,只目光炯炯地盯住宋青書,一字一頓地道:「你既知是錯,我給你一次改過的機會。待明日一早稟明你太師父,便請人為你說媒,以你如今的年紀,也該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了!」
宋青書悚然一驚,即刻搖頭道:「不!不!我不成親!爹爹……」他想出言哀求,卻見宋遠橋面色猙獰地盯著他,顯然是寸步不讓的。他心下一涼,已然漸生絕望,不由失神地低聲喃喃。「為什麼……為什麼?我可以不見七叔……我可以不見任何人……為什麼……」
宋遠橋卻是深知兒子的秉性,他為人重情,一日不成親便一日放不下,見不見莫聲谷都沒有分別。「你既然可以再不見你七叔,又為何不能成親?」
宋青書愣了一會,方才自言自語地答道:「太湖遇險,我已立下重誓,只要七叔能安渡劫難,我便斬斷塵緣常伴青燈。爹爹,你成全我罷!」
由來世人將誓言看得極重,是寧死也不會違誓的。武當七俠情同手足,若是換了平日,宋青書說出這番誓言,宋遠橋只會讚歎兒子孝義,可如今,他的心中卻只有痛恨。「說來說去,你是不肯成親了?」
宋青書明白宋遠橋已忍無可忍,可他沉默良久,終究緩緩搖頭。
「好!好!」宋遠橋連歎兩聲,當即抬起腿狠狠地踹在宋青書的身上。
宋青書本就舊傷未癒,此時被宋遠橋一腳踹在肩頭,登時面色一白,撲倒在地,掙扎了半天竟都無法起身。
宋遠橋見他動作凝滯遲緩,因撐起手臂的動作帶動衣領,隱隱露出頸間的一點紅痕,心中一動,急忙撲上前來,扯開宋青書的衣襟。
「爹爹!」宋青書驚叫一聲,他不敢反抗,只緊緊拉住了自己的衣襟,不肯讓宋遠橋動手。
「放開!」宋遠橋咬牙令道。「刺啦」一聲,扯開了兒子的衣領。入眼所見,宋青書的身上俱是又青又紅的指痕與吻痕,教人瞧在眼中只覺觸目驚心。宋遠橋眼前陣陣發黑,彷彿是要窒息一般艱難地喘著粗氣,狂怒地言道:「無恥……無恥!你們,你們竟然做出這等事來!留你何用?」隨手拾起地上的含光,拔劍出鞘,一劍向宋青書的心口刺去。
【小劇場】
導演:宋少俠,你這又是何必捏?
青書:……導演,你聽過一句話不?
導演:願聞其詳!
青書:過把癮就死!
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