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8 章
微山之盟

處置完明教義軍撤離南四湖之事,眾人返回營帳,馮長老便向宋青書匯報了昨夜在北五湖發生的一場戰役。原來元軍收到消息,宋青書派蘇浙義軍前去東平開鑿河道,意圖水淹明教義軍。他們秉著助人為樂你好我好的信念,便也派兵前去東平要幫蘇浙義軍一同開鑿河道。宋青書派往東平的蘇浙義軍原就不多,元軍漏夜偷襲來勢洶洶,蘇浙義軍便有些難以招架。張士誠見情況危急,便表示既然元軍的目的與義軍一致,不如義軍順勢撤走,將這開鑿河道的任務留給元軍。可馮長老本來就對宋青書的命令頗有微詞,自然是如何也不肯撤走的。兩人正相持不下,莫聲谷卻突然從天而降,單槍匹馬闖入元軍陣中,只憑個人武勇便將元軍前鋒殺了個人仰馬翻。而與莫聲谷一同失蹤的馮默之也同時出現在義軍陣營,他在義軍之中的威望遠勝張士誠,順理成章地接過義軍的統領大權,與莫聲谷遙相呼應,終於是將前來偷襲的元軍打地大敗而逃。莫聲谷平安歸來,首先便否決了宋青書開鑿河道的命令,又與馮默之、馮長老連夜趕赴南四湖,總算及時阻止了宋青書大開殺戒。

宋遠橋聽聞元軍插手此戰,更是心有餘悸,不由扭頭大罵宋青書:「若是教元軍得手,不但這十餘萬的明教義軍無辜喪命;沿岸的武當義軍未能及時撤離,亦難保全!屆時,你便是千古罪人!」

宋遠橋這番所言,堂上眾人皆是心有慼慼。唯有宋濂見宋青書面色不渝,急忙勸道:「好在有驚無險。青書又阻了明教之內的一場血戰,保全我漢家種子血脈,就當不功不過罷!」武當上下人人皆知宋濂心懷天下,又生性嚴苛凡事較真,待宋青書最是嚴厲不過。這一回居然這般好說話,眾人不由同時滿腹詫異地望了他一眼。他們並不知曉,經過這一回,宋濂算是怕了宋青書了!他尤記得那時他剛上武當山,宋遠橋便曾對他提過「小兒頑劣任性妄為,教先生費心了!」當時,他只以為那是宋遠橋的一句謙辭,他與宋青書相處多年,師徒相得教學相長,宋青書待他也一向尊敬。哪知原來他當真犯起牛脾氣,武當上下竟是誰都管不住!他在義軍之中深孚眾望又用兵如神,便是要義軍去送死大伙也義無反顧。這般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倔驢,宋濂也只好改變行事方法,給他順毛了。

有宋濂率先打圓場,大伙也就很有眼色地同樣來勸宋遠橋。唯恐他們父子二人再鬧起來,結果不是宋遠橋又將宋青書關回後山,就是宋青書又把明教義軍摁回湖裡去。宋遠橋也知他這兒子早已長成,這武當義軍之中更是只奉軍令,他這武當代掌門的命令未必管用。如今見宋青書懸崖勒馬,他不由筋疲力盡地向宋青書擺手道:「你就好自為之罷!」

宋遠橋偃旗息鼓,宋濂卻是提起了張無忌與朱元璋,只見他皺著眉道:「我看這張無忌與朱元璋已是勢成水火,要他們從此罷鬥,只怕……難!難!難!」心底不是不感歎的,若是方才讓宋青書先殺了張無忌與朱元璋,莫聲谷再出現說服宋青書饒過明教義軍,那該有多好!

堂上眾人皆是武當義軍與蘇浙義軍的將領,聽宋濂提及此事,不由同時沉默不語。張無忌與朱元璋相爭,或多或少事關這天下他日由誰做主,他們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縱然宋青書阻得了他們一回,也阻不了這第二回、第三回。萬一他二人之間有一人氣恨不過,反投了元廷,借元廷之力剷除對方,那更是大義淪亡親痛仇快。張無忌與朱元璋,武當派原本定然向著張無忌。只是好石橋一役,若非張無忌玩弄權謀始作俑者,武當弟子又豈會死傷慘重?是以到如今,他們看這二人卻是立場公正中正持平了。

堂上沉默片刻,常飛雲忽然小聲言道:「不若,先入關中者王之?」

他話音方落,馮默之便已嗤笑一聲,冷聲道:「那便又是一回楚漢爭霸。說不定韃子看中原打地熱鬧,還回頭來分一杯羹!」

眾人又是靜默。隔了一會,吳燕山也歎道:「方纔朱元璋所言也不無道理。」

他才說這一句,溫知行已然笑道:「他不過是想把官兒變黔首,把黔首變成官。說來說去,終究有人是黔首,終究有人要造反!」

「所謂破門的府尹,滅家的縣令。誰不想有權有勢,好保全全家呢?」葉輕泉的祖父與父親俱是讀書人,還是沉迷於科舉做官的讀書人,自然與他說過做官的好處。

眾人聞言又是一歎,唐劍麟忽然言道:「如此說來,張無忌那三權分立之法……」

眼見大夥同時將目光轉向自己,宋濂嘴角一抽,緩緩道:「官員的職權得以監管,徇私枉法之事必然減少,百姓的日子自然也就好過些。」頓了頓,他終是忍不住大聲提醒。「如今天下未定,談這些為時尚早!更何況,你們別忘了,除了張無忌與朱元璋,還有你們宋師兄和你們武當派!試問天下間有哪個皇帝會容忍有一個門派能隨時帶起一直戰力超群的義軍隊伍?有那麼一個用兵奇才能隨時帶兵剿滅自己?」

宋濂這般直言不諱,眾人不由又同時扭頭望向宋青書。只見宋青書幽幽道:「我不當皇帝。」那神色好似孩童在說「我不吃胡蘿蔔」一般固執且沒得商量。

哪知一向熱心將宋青書扶上帝位的宋濂見識了他這回大鬧也最終絕望,只冷聲道:「你任性妄為,的確不堪為帝!」

宋青書聞言卻也並不氣惱,反而笑盈盈地向宋濂請教:「如今左右為難,宋先生可有教我?」

宋濂恨鐵不成鋼地怒瞪了他一眼,正欲說話,一直端坐一旁的莫聲谷卻忽然插言道:「張無忌長於權謀,朱元璋剛愎自用,這二人更加不是明君之選。你若不能為帝,那便誰也不要為帝!」

「這怎麼行?」宋遠橋失聲道,自三皇五帝到如今,這君臨天下統御四方的思想早已深入人心,宋遠橋自然也不能免俗。

「怎麼不行?天下百姓只求三餐溫飽安居樂業,皇帝是誰當真那麼重要麼?」莫聲谷卻正色道,「朱元璋且不去說他,無忌孩兒亦是生性桀驁,他若得了天下,雖不是皇帝卻更甚皇帝。須知這三權分立之法原是由他提出,無論他說什麼都是對的,反對他的都是錯的!」眾人聞言,不由凜然一驚,耳邊只聽得莫聲谷又道,「如今青書、無忌、朱元璋正是義軍最大的三股勢力,不若就此便算分了三權,三權彼此掣肘,同治天下。」

「不行!」宋濂也急了,「中原一地必須一統,否則便是戰亂之始!」

莫聲谷搖搖頭,鎮定自若地道:「無忌孩兒既然有意改革,不如給他機會讓他試上一試。他若倒行逆施以致民不聊生,自然有人取而代之。」至少宋青書雖說無心權位,朱元璋肯定是翹首以盼的。

他話音方落,宋青書已然笑道:「我明白七叔的意思了。我和朱元璋幫無忌打天下,等這江山打下來,再請無忌來治天下!七叔果然如太師父一般,疼無忌勝於疼我!」

宋青書此言一出,莫聲谷不由啞然失笑,只溫和地望著他,一個字也不答。宋青書被莫聲谷看得一陣耳熱,不由轉過頭去,再不敢多看他一眼。莫聲谷的心意,宋青書如何能不明白?這兩年來,他帶著蘇浙義軍南征北戰,又將武當義軍請來時常與他配合,目的除了驅除韃虜,也是希望爹爹看在戰事緊急的份上能早日把他放出來。恨只恨,馮默之太過能打!眼下的局面,他既已不能置身事外,那便唯有立下不世之功,方能自保與保全師門。而與元廷征戰曠日持久,他也終究不必再被困於武當後山的方寸之地。

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這般「眉目傳情」,宋遠橋只看地氣悶不已,心中猶如翻江倒海一般,不由狠狠一拍扶手,大聲道:「不行!」

哪知他話音未落,宋濂亦是拍案而起,高聲道:「可行!可行!」他興奮地在大堂內來回走了幾步,旁若無人地喃喃自語。「只要能節制張無忌手上軍權,教他投鼠忌器,不妨給他一個機會試試他的能耐!這三權分立之法,的確是治世良方啊!吾等應廣開民智,教化百姓,勸農桑薄賦役,富國強兵,立萬世不拔之基業……」

宋遠橋眼見宋濂滿面通紅近乎癲狂,不由又是一歎,只在心中暗道:大勢已去!

豈料,這番話到了張無忌眼前,卻是被張無忌眼也不眨地打了回來,只見他乾脆利落地答宋青書:「不行!」

眼見張無忌成了階下囚還這般狂傲,馮默之登時怒道:「張無忌,你別蹬鼻子上臉!」

便是坐在張無忌身旁的朱元璋聞言,也是面色不善。他自知如今他與張無忌便是一條繩上的兩隻螞蚱。宋青書殺了他未必會殺張無忌,可若宋青書殺了張無忌,他自己也必死無疑。前日一戰,他手下紅巾軍一聽是宋青書率兵前來幾乎各個都駭破了膽,如今兩人皆是宋青書的階下囚,還拿什麼硬氣?

武當三代弟子視張無忌為階下囚,宋遠橋卻實無此意,不由溫言問道:「無忌,你可是有何苦衷?」

張無忌搖搖頭,平靜地道:「大師伯,你就當我是小人之心,只是家國興亡民族命運,容不得半點輕忽大意!南四湖一役,我明教義軍損兵折將。如今這三大義軍之中,宋師兄實力最強,論用兵之才也是宋師兄最優,今後驅除韃虜必然是宋師兄的功勞最大。屆時,若是有人向宋師兄勸進,又當如何?」朱元璋的紅巾軍一見宋青書的名號便駭破了膽,他張無忌最為倚重的大將徐達不也一樣是宋青書的手下敗將?

朱元璋亦是聰明人,登時明白了張無忌的言下之意。由來義軍隊伍不是在征戰中壯大便是在征戰中滅亡,而以宋青書的才幹,他所率武當義軍自然將在征戰中不斷壯大。待天下平定,他若有心為帝,只怕張無忌與他聯手也不是宋青書的對手。那如今所做的一切,便算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了。

張無忌有此疑心,宋青書倒也不動怒,只神色平靜地搖頭道:「我不會當皇帝。」若是當了皇帝,不說別的,只一個子嗣問題就得要了他的命!

張無忌卻笑道:「宋師兄如今不想當皇帝,不代表將來不想。」他扭頭望向朱元璋,冷笑著問,「朱元璋,你在皇覺寺出家時可曾想過有朝一日能問鼎帝位?」

朱元璋頓時大怒,即刻反諷:「張無忌,你在崑崙山下當野人時可曾想過?」

宋青書無心聽他們爭執,即刻打斷他們道:「我出家!」

「什麼?」

「青書,你說什麼?」

「宋師兄,你瘋了?」

宋青書此言一出,堂上眾人立時高聲叫嚷。

宋青書舉起手來壓了一壓這沸反盈天的吵嚷聲,扭頭深深地望了一眼莫聲谷,莫聲谷沒有說話,只凝望著他輕輕微笑。目光再掃向宋遠橋,宋遠橋卻是含淚歎了口氣。他最後把目光轉向張無忌與朱元璋二人,沉聲言道:「太師父本就是道士,我以後早晚要接任武當掌門,入道修行也是必然。」

張無忌沉靜地望了宋青書許久,彷彿他從來都不認識眼前的這人一般,想將他看得清楚些。「宋師兄,你敢立誓嗎?」

「有何不敢?」宋青書微微一笑,反問張無忌與朱元璋。「你們敢嗎?」

「有何不敢!」張無忌與朱元璋同聲答道。

不一會,三人來到營帳之外,擺出香案。只見他三人並肩跪在地上,先後立下誓言。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宋青書在此誠摯立誓,待驅除韃虜平定天下,我願出家為道,如若玩弄權術戀棧權位,天人共棄!」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張無忌在此誠摯立誓,我願終生奉行三權分立之法為百姓謀福,如若玩弄權術戀棧權位,天人共棄!」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朱元璋在此誠摯立誓,如三權分立之法確為治國良方,我願永鎮邊疆絕不稱帝,如若玩弄權術戀棧權位,天人共棄!」

這一日,乃是至正二十二年五月初一,公元1362年。宋青書、張無忌、朱元璋這三位推翻元廷的大英雄在南四湖歃血為盟,以天下蒼生為念,放棄唾手可得的帝位,定下三權分立之法,開創中華民族盛世之始,史稱「微山之盟」。

三人飲下血酒,張無忌最後言道:「軍權不可長期不受管控,在適當的時候,我希望將軍權同樣納入控制。」

宋青書自然是絕無異議的,朱元璋本著我當不上皇帝,那以後誰也別想當皇帝的念頭一樣痛快地應了下來。

張無忌輕輕一笑,心道:如此便可避免後世某國以軍權亂政的局面,他也可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