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月華如水,皎潔的月光灑在碧綠的草坪上,折射出異常乾淨的光芒。琴傷看著看著便癡了,她想起自己的一生,彷彿都如這月光一般,看似乾淨,但其實污穢異常,美好與純潔,都像是這美麗的月光一般,捉不住,網不來,用手一碰,都是虛無。

她閉上眼睛,夜晚一片黑寂,星星與月亮都顯得那麼美麗和遙遠,也就是因為遙遠,才如此美麗。靠近了,才發現上面儘是塵土和渣滓。

這裡和客廳僅有一牆之隔,草地平時是有園丁修剪的,琴傷坐在上面,驀地往後躺倒,舒展雙臂,靜靜地睜開眼睛望著夜空。俏皮的星子眨著眼睛閃爍,琴傷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如果時間能在這一秒停留就好了,她什麼都不必想什麼都不必做,只要這樣靜靜地躺著。

這裡很安靜,遠處園丁的小屋子早已沒了燈光。萬籟俱寂的時候,世人都已安然入眠,剩下無法入睡的人在這裡獨自憔悴。

身側似乎有一個人坐了下來。琴傷轉過頭,難得眼裡充滿錯愕。

「我……我是跟著你們來的,我,我有話想問你。」

琴傷還是不敢相信長歌會出現在自己面前,她別開眼睛,掩飾住眼底深深地情潮與悸動,輕點了下頭。黎長歌抖了抖唇瓣,漂亮的臉上呈現出一種異樣的蒼白:「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想嚇你,可是我沒法進去,只能圍著別墅轉,剛剛看到你出來,我才跟上的。我不是壞人。」

他最後加的那句話讓琴傷的嘴角微微向上揚起,想是黎長歌自己也覺得話說得略有些幼稚,俊臉一紅,低垂的眉眼在月色下無比地動人。琴傷向來拒絕不了他這樣的表情,於是立刻坐起身,努力不去看他,只是等待著他的問話。

「你……你……」他「你」了好半天也沒準備好措辭,就看見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孔上滿是紅暈和焦急,像是一個大舌頭的人急切地想說什麼,可就是說不出來。

琴傷實在是不捨再看下去,傾身向前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你是不是想問我關於她的事情?」

沒有說名字,但他們都知道「她」是誰。黎長歌用力點頭,期盼地看著她:「你、你認識她是嗎?你跟她是朋友嗎?」

琴傷搖頭,沙啞的聲音在夜晚的時候聽來格外地蒼涼,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子還要閃耀,黎長歌看著看著,便似乎從她的瞳孔中看到了那個自己一直想念和深愛的女人,她靜靜地凝視著他,包容著他,不管他做出什麼事,不管他對她好不好,她都不怪他。

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她,卻被他弄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我們不是朋友,兩個妓女怎麼可能會成為朋友呢。」琴傷微微一笑,溫柔地望著黎長歌。「身在那樣的環境中,愛情早就不重要了,當一個人連活著都成為一種奢望的時候,她是不會去奢求愛情的。有些人從此沉迷,有些人抱著可憐的希望癡癡地等,我是前者,她是後者。我們一點都不像,怎麼可能成為朋友。」為了生存,為了贖罪,為了數不清的慾望,人總是為自己的苟延殘喘尋找借口,還都空洞蒼白的可笑。

黎長歌想反駁,他想說她不是妓女,他想說她很美好,他想說他沒有負她,可話到了嘴邊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事實上她的確是個妓女,她也沒有他想像中的美好,他沒有負她是真,卻狠狠地傷害了她逼死了她。他有什麼資格來表示哀悼呢?連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他有什麼資格來向別人詢問她的事情?

可他就像是一個瘋子,她活著的時候沒有親人和朋友,也沒人待她好,兩人分別的十年裡,日子是那樣的空白和可憐,他一無所知,這十年裡發生了什麼,她受了什麼罪,他甚至在見到她的第一面下意識地躲開了那雙溫柔如水的手。潛意識裡,他嫌她髒,那是人潛意識的動作,她看得比誰都清楚。他無法再見到她觸摸她擁抱她,他只是想從別人的口中聽到她,證明自己深愛的這個女人,曾經真真實實地存活在這個世上。她曾經對他微笑,給他擦汗,聽他說些美好不切實際的諾言並且相信。

但最後她卻用一把火結束了他們的愛情。她太累太痛苦,所以選擇離開。她以為他不要她不愛她拋棄了她,她的靈魂碎了。

「長歌,你知道嗎,其實啊,她從未想過你會回來。」琴傷看向天空,幽幽地說。「她想過很多次,你回來後會不會來找她,你會是笑著還是哭著,會不會用力抱住她,把她從污穢的罪孽中解脫。但上天就是這麼折磨人,他總是給人最大的希望,然後狠狠地碾碎。你不回來,她可以一輩子等下去,哪怕身體碎裂也沒所謂,可你回來了,卻不要她了。你若不要她,又何苦再去見她,就這樣一直騙她不好嗎?」她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愛情也沒有相信過諾言,她只是抱著那殘存的一絲希望,想像著人世間還有很多很多的美好——即使自己永遠都不可能得到。

「我沒有……我沒有不要她,我愛她啊!」黎長歌低低地咆哮著,他雙手緊握,心口揪緊,疼得臉色發白。這些話從一個旁觀者的嘴裡說出,平平淡淡的語氣,簡簡單單的故事,卻那麼刺傷人心。

「愛不愛……不重要了。」琴傷自嘲地低笑。「人都死了,什麼都沒啦。」

「再跟我說說她,再跟我說說她。」他緊握住琴傷的肩膀,可在觸及的那一刻收斂了七分力氣,掌心下的這個女人,瘦弱到令人不敢相信的地步,好像只要他稍稍用力,她便會碎成千片萬片,消失不見。「求求你,再,再跟我說說……」最後的幾個字,已然泣不成聲。可他不願被別人看到自己的淚,於是低下頭偽裝。

琴傷又怎會不知他哭了。她還是會心疼,「別哭,別哭啊。她泉下有知,會心疼的。」長歌呵長歌,你是她人生中唯一的美好,你應該笑應該幸福快樂,你怎麼可以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