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他會在浴室裡要她一場,尤其是,她剛剛在他面前做了不該做的事,想了不該想的人。
卻沒料到,他什麼也沒做。
好似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他整個人平靜得一如冬日冰封的湖面,不見一絲波瀾。只是拿過一旁的毛巾,在水裡靜靜擦拭她全身,手勢溫柔又寂寞。
紀以寧一下子無措了。
不會吧?
居然真是來洗澡的?
……
好吧,就算真是來洗澡的,她又何德何能擔得起這位唐易少爺親自動手為她洗啊?
他本就是極具誘惑姿色的人,再加上從小在舉手投足和思維方式方面的精雕細琢,經過這麼多年的沉澱精煉,以至於這男人到如今的產成品狀態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絕非正常。
——該不會他心裡有『洗洗乾淨好動手』這種想法吧?
呃……
說實話,她是怕他的。每當他和她獨處又不在上床的時候,她就更怕。他什麼都不做,獨獨對她好,就像一點一滴在佈一張溫柔的天羅地網,網住她的今生。
除去別的不談,唐易有一項優點是充分值得肯定的,就是床品不差。在床上的時候,他一手主導,絕對不會出現讓她尷尬無措的情況,生理心理雙重高度全面考慮周全。
紀以寧此時真想對他直說:你要做就做吧,別洗了,你這麼不奸不殺的讓我心理壓力好大啊……
實在不能怪她有這樣M的想法。
唐易這個男人陰晴不定,心裡想的和臉上表現出來的樣子往往南轅北轍。她剛認識他的時候,吃盡了這種苦,最後實在是怕了他了,她終於忍不住去問一直跟在唐易身邊做事的謙人:你家易少……到底是個什麼性格的人啊?
謙人的回答非常言簡意賅:紀小姐,您只要記得,他笑的時候不見得是高興,他冷著一張臉的時候不見得是在生氣。
紀以寧非常聰明地舉一反三:就是說全部倒過來逆向思維就對了?
謙人彬彬有禮道:也不是,有時也是符合正向思維的,對易少這個人,您只能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
問了等於白問。
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呵,談何容易。
一切都將失去深度分析的重量,如果他不愛她。
紀以寧歎了口氣,冷不防看見他的手指正撫在她左胸上方。
這個動作不是不具挑逗意味的,但任何動作,只要由他做出來,哪個還會單純呢?
紀以寧沒有想歪,而是忽然很歉然的出聲。
「這個傷疤……不好看,是不是?」
是的,這是她身上唯一的傷痕。
左胸上方五公分處,有一個十字形傷疤,就像耶穌背負的十字架,深深留在她這具本該完美無瑕的身體上。
這是那場紀宅大火留在她身上的唯一印記。
他能夠從火場中把她救下,卻沒辦法抹掉她身上已經留下的印記。
他常常凝視她身上的這個傷口,表情專注得幾近動人,好像不單是在看一個傷痕,而是在看一段時光,一個無人可觸碰的秘密。這種專注,幾乎讓她錯覺他對她的感情亦是深重的。
唐易忽然出聲。
「過幾天,美國醫學界的幾位專家會過來,我讓他們幫你看看。」
紀以寧下意識地點頭。
其實,她想,這又何必呢。
連其軒都勸過她,以寧,你這是重度燒傷,想要一點痕跡都沒有,在不做手術的情況下是不可能的。
只有他不聽勸。
這兩年來,他從不曾放棄找人醫治她身上的這一個傷痕,徹底讓她見識到了他性格中的固執。
哦,或許不是。
他對她的固執,早在她剛認識他的時候,她就已經見過了三分。
兩年前,邵其軒在醫院為剛轉醒的她治療身上的燒傷。其他的地方自然沒有問題,可是最後這一個地方實在棘手。
邵其軒是醫生,處於工作狀態自然不會有其他不該有的想法,下意識地就脫口而出:「紀小姐,請脫一下內衣。」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只聽得站在一旁的唐易忽然硬邦邦地甩出三個字:「不准脫。」
其軒轉身,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個男人:「她不脫我怎麼治?」
唐易冷冰冰地看著他:「我管你怎麼治,總之不准脫。」
「……」
邵其軒滿頭黑線:哦,又不准脫,又要他治,大爺你這是想我怎樣啊?他是醫生,又不是超人。
其軒決定不理他,轉身對她鼓勵道:「別去管唐易那個變態,我們治我們的。」
邵其軒敢這麼無視唐易的存在,紀以寧可不敢。他說了不准脫,她就不敢脫了。
其軒實在沒辦法了,只能親自動手去解她的內衣扣。
結果那一天,救死扶傷的邵醫生差點被唐易一槍爆了頭。
其軒再好的脾氣也怒了,拍案而起直吼了一句:「唐易!你當老子沒女人是吧?!」他又不是不要命了,誰敢對這位唐大少爺的女人存非分之想啊。
最後,還是唐勁上前把這位難搞的病人家屬拉走了。
……
如今想起那些往事,紀以寧竟有些懷念。
有傷固然不好。尤其是在胸部這麼隱私的地方。她身為女人,每次洗澡後,無意看見鏡子裡的自己,總會下意識地把目光避開那一處。
莫名地就覺得對他感到抱歉。既然她已經成了唐太太,對他總是有絲不同的感情的。
像他那樣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閱盡春色的,多少美人如玉從他眼前過,到頭來,他卻獨獨不放她這一個並不完美的女人。
但擁有這個缺陷,也不是不慶幸的。
它讓她看見了一個別人看不見的唐易。
紀以寧忍不住開口:「其實,我沒關系的。好看不好看,都是自己的身體……」
唐易沒有應聲。
只是定定地看著她的胸口,手指從傷口處撫過。
半晌,她只聽得他唇間輕聲滑出一句話。
「……女孩子身上有傷,始終不好。」
聞言,她緩緩抬頭,對上他的眼。
唐易微微笑了下。
「就算父母不為你覺得委屈,朋友不為你覺得委屈,你自己始終還是委屈的。」
每次做愛的時候她都會下意識地抬手捂住這一個缺陷,不想讓他看見;每次她洗完澡,都沒有往鏡子看的習慣,非要穿上衣服,才會朝裡面看一眼。這一切的一切,都被他看在眼裡。
唐易俯身,薄唇輕吻過她胸口處那一個灰色的傷痕。然後他抬頭,看著她的眼,緩緩開口。
「你心裡的委屈,不管是誰給的,都由我來負責。」
紀以寧看著他,竟覺得喉嚨口發不出聲音。
忽然就想到兩年前她和唐勁的一次對話。那時她剛成為唐太太,她很怕唐易,整個唐家她只敢和唐勁說話。
對唐易,她不是不好奇的。
「他有情人嗎?」
「他沒有。」
「啊……」她毫無心機地感歎:「他不像是缺女人的男人……」
「他的確不缺,可是他從不給女人任何機會。」
「為什麼?」
唐勁笑了。
「以寧,唐易是好人,」唐勁看著她,溫柔地告訴她:「……像他那樣的男人,若是給某個女子機會,她便再也逃不掉了。」
當時,她聽得似懂非懂。直到兩年後的現在,紀以寧方才覺得唐勁的話裡有無窮智慧。
至今為止,唐易,只給過紀以寧機會。
於是,只有她知道,他的多情與眷顧,原來,竟可以到這個地步。
紀以寧忽然抬手,摟住他的頸項,抱住他。
「下星期有空嗎?」
年末,是他最忙的時候。
不等他回答,她搶先一步開口央求:「下星期是過年,你回來陪我吧……」
他想了想,淡淡道:「下星期你要准備和美國的醫生專家見面。」
「我不想看了,」她埋首在他頸窩處,固執著剛才的請求:「你回來陪我吧……」
她從不這麼對他撒嬌的。
只此一次,殺傷力無窮。
唐易抱著她,聽到自己說了一個字:「……好。」
紀以寧頓時就笑了。
這世上最好的止疼藥,其實是他的體溫。
比任何醫生良藥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