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紀以寧獨自站在花園裡。唇間依舊滾燙,摸一摸,連指尖都變得灼人。
心裡有點怕。
這樣的自己,在多年以前是根本不能想象的,唐易將她這麼多年所受的禮教約束全部打散。他從不言愛,給出的感情只以最極端的形式存在。他清楚他欠她什麼,他欠她一份公開的承認,於是他當眾給出,形式極端,就看她是否有膽量承受。
一雙手忽然從身後圈住了她的腰。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紀以寧一楞,隨之笑了起來。
唐易低頭,吻了吻她精巧的耳垂:「笑什麼?」
「沒什麼,」紀以寧笑著說:「看到一個這麼會玩情玩欲的男人居然還如此有文化,有點不習慣。」
唐易停下動作,語氣有點無辜:「哎,我也上過學啊。」
紀以寧忽然覺得這種話從唐易口中說出來很有喜感。
「我都不知道你是什麼學位畢業的?」
「勉強初中畢業,哪有什麼學位啊。」
「……」
紀以寧有點窘,半信半疑地問:「真的?」
「真的,」唐易一臉坦蕩,人畜無害的表情:「黑道嘛都是打啊殺的,要學那麼多文化干什麼,初中畢業就很足夠了嘛。」
紀以寧聽得窘窘的,猛一想,不對啊,「那你書房裡放那麼多外文書是干什麼用的?」那麼艱深晦澀的書籍,哪是一個初中生看得懂的啊。
唐易眼也不眨地隨口就拈來一個理由:「哎,一個初中畢業生養那麼多手下,當然需要裝點門面啊。」
「……」
在這位初中畢業生如此坦蕩的態度面前,身為英倫劍橋名校畢業生的紀以寧同學反而很不好意思起來。
但是,怎麼總還是覺得那麼不可信啊……
唐易低下頭,有點哀傷,連語氣都變得那麼令人憐惜:「我媽死得早,我爸又不管我……」頓了頓,加重沉痛的語調:「我也想努力的,但沒有人教育我上學的重要性……」一副家庭悲劇受害者的模樣……
哦,不過,這種話對紀以寧來說殺傷力是很大的!足夠打斷心裡最後一點懷疑。
唐易完全沒有一點欺負人的自覺,理所當然地得寸進尺:「所以,你以後不要動不動就去看書,有你這麼個名校畢業的唐太太,我壓力很大你知不知道?」
紀以寧連忙點頭。
從小就很替人著想的紀同學立刻在心裡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糾正自己動不動就看外文哲學書的壞習慣,要考慮到唐易學歷偏低的現狀才行,一個好妻子是不能讓丈夫有被鄙視的感覺的……
深夜的花園,暗香浮動。情人間的對話,似乎也渲染上了靜謐的香味。
「你們玩結束了?」
「還沒有。中場休息,唐勁和小貓在廚房准備夜宵。」
靜了靜。
紀以寧想到他們剛才玩的游戲,終於忍不住輕問:「如果,今天不是我在你身邊,而是其他人陪著你,你是不是仍然還會願賭服輸?」
唐易沒說話。
紀以寧覺得身後的他忽然變得悄無聲息的靜。當唐易很靜的時候,往往就是爆發前的沉默。
果不其然,下一秒,唐易反手一扯,將她的身體轉了一百八十度面向他。她抬眼看他,只見他平平靜靜的樣子,漂亮的臉上沒什麼表情。
「如果不是為了你,你以為我會輸?」
「……」
唐易不是一個耐心解釋的人,僅此一句,便再也無其他解釋。何況她這種性子,實在很能撩撥唐易的占有欲。
於是三秒鍾之後,只聽見紀以寧悶悶的聲音:「這裡是在別人家,你道德一點好不好……」
「不好,」某人存心不講道理:「請不要試圖跟一個沒有學歷的男人談道德。」
「……」
她實在沒見過有哪個男人學歷低還能低得如此理直氣壯的。
邵其軒熱情滿滿地從客廳跑出來叫花園裡的兩個人吃夜宵。
「唐……」一個‘易’字還沒喊出來,邵其軒連忙剎住了腳。
雖然看不清唐易那一對在干什麼,但夜色朦朧之下,那一對相擁的背影還是讓邵其軒同學覺得很純潔很美好的,於是邵同學頓感這邊這一極其純潔的一對打擾不起。
邵其軒連忙調轉腳步往廚房走去拿夜宵,走到廚房門口時卻聽到唐勁在裡面的聲音:「蘇小貓!再鬧就在這裡上了你……」,隨後就傳出一陣不和諧的聲音。其軒大囧,頓感這一邊極其不純潔的一對更是打擾不起……
邵其軒同志陡然發現自己處於一個極其尷尬悲哀的境地,光榮地被自己兩個死黨堵在花園和廚房的中間通道裡,進退不得。邵醫生無語望天:看來他也該娶個老婆才行了……
中場休息結束,唐勁家重新變成了賭場。麻將混戰,唐易、唐勁、小貓、其軒,各個都是中流砥柱。
唐易心思不純,漸漸對紀以寧開始實行思想荼毒。
唐易長得漂亮,於是當這人存心演起戲來騙人的時候,效果可以很逼真,於是只聽得唐易少爺一遍遍地對紀以寧洗腦:相信我,你其實不文藝不小白,你很會玩很會瘋很有流氓的潛質,真的真的真的……
小貓&唐勁&其軒頓時就有拔腿狂奔的沖動,各個都在心裡嚎叫感歎原來這世上真真存在睜眼說瞎話這種事啊!!
所謂謊話說了一萬遍,也就成真理了。也不知是不是唐易的思想荼毒起了效果,當唐易再一次叫紀以寧替他摸牌的時候,詭異的情況開始了。
紀以寧這種生手時來運轉,運氣好得離譜,只要她上場,就是清一色自摸。急得蘇小貓直跳腳,她贏不過唐易也就算了,居然連紀以寧都玩不過。
唐易大笑,行動電話正巧響起來,唐易放手讓紀以寧自己玩下去,他站起來走到外面去接電話。
一見唐易離場,蘇小貓立刻搞起小動作:「寧寧你不要熬夜哦!你身體不好,很傷身的,去沙發睡覺看書吧!」
「不要了。」
小貓囧:「不是吧?」一入賭場深似海啊,連紀以寧這種良民都不要看書了……
紀以寧想起剛才和唐易在花園的對話,忍不住道:「他不喜歡的。」
小貓一下子就沖動了:「Oh My God!你咋能這麼聽話這麼任人宰割呢?!起義啊暴動啊造資本主義的反啊!年輕人就是要叛逆啊!」
唐勁:「……」
紀以寧搖搖頭,欲言又止:「其實唐易有唐易的難處……他再表現得無所謂,也是有自尊心的男人。」
學歷這個東西……是他的痛處吧?
這下子,不僅是小貓,連唐勁和其軒都好奇了。
「難處?」那男人得天獨厚什麼都有,會有難處才見鬼了。
「自尊心?」那男人自尊心不要太圓滿啊,向來只有他鄙視別人。
蘇小貓、唐勁、邵其軒,一個是想象力豐富的記者,一個是慣於思考的男人,一個是思維活躍的醫生,於是,一見紀以寧這種難以啟齒的樣子,三個人統統思維一致地想到了同一個方向——
「難不成,唐易……那方面有問題?」
男人啊,那方面的零件出了問題,的確是個傷自尊心的難處啊!
紀以寧大囧,冷汗唰唰唰地降了下來:「你們在想什麼啊!怎麼可能……會是那個問題啊!」唐易那個……不要太正常啊!
小貓叫起來:「是你自己說的啊,什麼自尊心啊,難處啊……」
紀以寧一急,把心裡想的都叫了出來:「我是說他的學歷啊!」
「他學歷怎麼傷自尊啦?」
「厄、據他說、有點低……」
正在喝水的小貓重重噴了。
有沒有搞錯?!他那個學歷還叫低,那她蘇小貓豈不是文盲?啊啊啊?!
唐勁擦著冷汗問紀以寧:「你以為他什麼學歷?」
「……不是勉強初中畢業麼?」
唐勁&小貓&其軒:「……」
「他自己說的啊!」什麼媽死得早爸又不管他之類的……
唐勁一下子明白了。
「唐易是不是告訴你,他學歷低沒文化,所以不要試圖跟他講道理,反正他沒受過什麼教育沒什麼道德觀,你要是敢反抗他就是在鄙視他?」
「……」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他學歷一低反而就有借口為所欲為了……
小貓出離憤怒了:「無恥!」
其軒出其正義了:「卑鄙!」
到底那個無恥卑鄙的男人還是自己哥哥,唐勁只能克制地咳一聲,盡量用不扭曲的表情告訴她:「以後呢,你記得,如果唐易會用那種一臉受傷啊無辜啊之類的表情說話,肯定是在騙你……他是精通心理學的人,知道用這種軟手段比較容易對付你這樣吃軟不吃硬的人……」
「……」紀以寧一下子大囧:「那他說的、說的那個是……」
唐勁抬手握成拳擋著唇,盡量掩飾住自己抽搐的表情,很辛苦地告訴她道:「那個,唐易的學歷……不低。……國際法、經濟學雙博士,常春籐聯盟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