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愛與殺

時間靜靜地走,藥中安眠的效力漸漸消散,病床上的女孩子忍不住動了動。

本就不是一個習慣深睡的人,藥力一過,長年養成的警覺性漸漸清醒,意識就回來了。

睜開眼,撐起左手坐起來,一用力,手腕處的傷口就被硬生生地撕開,生疼的滋味讓簡捷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但到底不是柔弱不禁風的女子,這種事對她而言簡直太過平常,於是她悶哼過後就再沒有其他反應,一個好身手翻身下床,找了放在一旁的繃帶,自己動手重新包扎好傷口。

打理好了身體,她這時才注意到自己在什麼地方。

干淨華麗的私人病房,每一個細節都在說出它的與眾不同,她對這裡很熟悉,這幾年來進來過好幾次,算是舊識了。

這麼說,又是他救了她?

簡捷抓了抓頭發,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攪得她心煩意躁,晃晃悠悠地拉開病房臥室的門走了出去。

「醒了?」

客廳裡,一個男性聲音突兀地響起。

音質清冷而華麗,縱然再隨意,也掩不了那一絲性感的底色。

這般聲音,這般態度,唐易,自然只會是唐易。

簡捷深吸一口氣。

究竟是幸或不幸?如果當年她沒有遇到唐易,她必死無疑;可是當年她遇到了唐易,於是現在比死更差。

「啊,」她抓了抓腦袋,把本來就凌亂的長發弄得更像個小鳥窩,「不好意思啊,這次又麻煩你了。」

唐易輕笑,「你也知道你這是在給我找麻煩?」

他語氣裡有那麼明顯的不耐與怒意,簡捷沉默地走到一旁的吧台邊,給自己倒了一杯龍舌蘭,不顧身上還有那麼多傷口而不能沾酒,仰起頭就一口飲盡。

火燒火燎,好像只有這樣才有勇氣和他對談。

「你不想管我可以不管啊。」

果然,酒精,真是一個神奇的東東……

一喝酒,什麼混賬話都敢說了……

聞言,唐易‘啪’得一聲合上手中正在翻看的文件,甩在一旁任它散落一地。他忽然站了起來,大步流星朝她走去,當她抬眼看見他已經近身時,只感到雙手忽然被他反綁住,他毫不理會她身上還有傷,扣住她的腰就把她的身體壓死在了吧台上。

「不管你?啊?」

他一把捏起她的下頜,捏得她生疼,他眼裡那麼明顯的怒意。

「然後呢?再讓你爸爸去求唐勁救你?」唐易怒極,指尖用力,她精巧的下巴上硬是被他弄疼了:「你明明知道,以唐勁的性格不可能見死不救,你也明明知道,以唐勁現在的身份卷進這種事對他絕對沒有好處,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再和唐家扯上關系,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是不是?!」

她沉默。

半晌,她才閒閒開口:「不要和唐家扯上關系?那你當年不要救我不就行了……」

唐易陰郁得看著她。

簡捷聳聳肩,對他笑笑,用瀟灑的態度掩飾住內心黯然的神傷,「你說我怎麼這麼倒霉,還沒嘗過溫香軟玉的溫柔鄉滋味,就栽在你手裡。」

……

如何形容當年那一場相遇呢?

如果硬要說是‘命運’未免太狗血,但是,不是命運那又是什麼呢?只不過,和童話故事不同的是,她於相遇之時開始動情,他卻只當她是生命中的一段小插曲,根本不值一提。

第一次見到唐易,他是怎樣一個模樣,她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這個忽然出現在他面前的男人好漂亮,他的表情好柔和,穿一身深色西服,一步一步從山間台階上走下來,走到她面前,彎腰半跪與她對視。

追殺她的人站在一旁叫囂:「把這個女人交出來!我們爺交代了,她看見了我們賭場的秘密一定要殺了她!」

他笑一笑,全然不在意此種威脅,甚至連眼都沒有抬,輕啟薄唇,對一旁的那群人淡淡說了一個字:「滾。」

來人大怒,剛要動粗,只見台階下站著的兩排人已經舉起了手裡的槍,只要台階上的男人一聲令下,他們就能動手。

此種陣勢,有眼力的人都看得出來,絕對不是短時間內可以訓練得出來的,這種氣勢,斷然不是一個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來人有點慌了,忍不住問:「你、你是——?」

男人沒有回答。

台階下站著的尹謙人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只用了四個字。

「唐家,易少。」

唐易,原來,他就是唐易。

她坐在地上,愣愣地看著他。

傳聞中,唐家那位准少爺心狠手辣,沒有一分半點惻隱之心,見慣血腥與殺戮,殺人時手起刀落,眼裡無痕。

可是眼前這個唐易,卻細膩溫柔得一如迷夢。

他看見她身上一身的傷痕,看見她被人撕破的衣服,他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脫下了自己的西服外套,披在了她身上,就在她怔楞中,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臉,柔聲對她說:「自己的身體,如果自己都不懂得保護,別人再怎麼救你也沒用……」

她聽見他對她說:「……女孩子身上有傷,始終不好。」

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的時機,真的好難說。

就在她十七歲這一年,為了考警校,為了將來當檢察官,她和她身後整個龐大家族鬧得天翻地覆,她的父母,她的親人,除了反對,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這樣關心的話。

未曾料到,這般動情動心的柔聲細語,竟是由這個陌生男子口中說出來。

記得彼時她是多麼激烈的女子,然而再激烈,亦抵不過柔愛二字。

冬來肅殺,季候風驟起雲湧,一如多變人生,叫她從此對這個叫唐易的男人,透支了其後數十年的感情。

對唐易,她有感情,但亦有分寸,因為知道他救她的時候,根本沒有用心。

這個殘酷的現實還是後來唐勁告訴她的。

「簡捷,不要對唐易用情,」唐勁勸她:「唐易愛起一個女人來,可以很極端;連帶著他的不愛,也變得極端。」

望向她受傷的眼,他告訴她真相:「知道那一天,唐易為什麼會救你嗎?因為那一天,是他母親忌日,他不喜歡在他母親忌日的當天見血,所以,他才會救你。也所以,他救你的時候,只叫他們滾,而沒有動槍殺了那些人……」

呵,是了,這才是真正的原因了。

難怪那一天,他會出現在山林台階上,因那裡有他長眠於地下的母親;也難怪那一天,他會一反心狠手辣的常態,對她溫言細語,因他尚未從親情祭奠中回魂。

她搖搖頭,她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一個男人在不愛的時候,也可以這麼溫柔?……」

……

時光流轉。

簡捷被他壓在吧台邊,胸腔受力,她喘著氣,忽然緩緩開口。

「有一個問題,我想問你很久了。」

唐易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說。」

「兩年前,道上有一股不大不小的勢力,姓梁,靠放高利貸以及逼良為娼起家,喪盡天良,但倒也日漸強勢,道上敢公然惹它的人很少。然而某一天,這股勢力一夜之間就被全數滅口,總部被人一把火焚燒殆盡。……那個時候誰也沒有查出來,這麼血腥的事究竟是誰做的。」

聞言,唐易的表情變得玩味起來,眼神莫測高深。

簡捷看著他,「後來我無意中知道一件事,因受梁家迫害而家破人亡的人家,包括當年的紀家。……紀家的獨生女,曾經也因此而被強迫進入風塵之地。是她一身清透的好才情,得到了夜店老板的憐惜,才得以保全肉

身清白,以勞役抵償。而這位隸屬於梁家勢力內的夜店老板,也是唯一一個得以存活的梁家人。……而我亦記得很清楚,梁家被滅口的那天,正是你母親的忌日那天。」

她抬眼看他:「雖然我沒有證據,但是……」

「……我知道是你,唐易,絕對是你,」她的聲音裡有十二萬分的肯定:「……一夜之間把整個梁家全體滅口這件事,除了你之外,沒有人再會有那種手段和暴力。」

簡捷站直了身體,和他對視。

「……你的原則是,不在母親忌日見血。然而你卻為了一個紀以寧,做了原本你從來不做的事。為什麼……紀以寧值得你這麼做?」

唐易放開她,直起身體,漫不經心地笑一笑。

「秘密。」

簡捷咬牙,唇間擠出五個字:「你簡直瘋了——!」

聞言,唐易忽然傾身向前。他把她圈死在了可控范圍內,雙手撐在她身側的吧台邊,俯下身與她平視。他臉上的表情剎那間妖艷入骨,像是調情,又像是威脅。她只見他眼裡一片暗色,深不見底。

「是他們該死……」

他緩緩開口,輕言細語,好溫柔的語氣,卻字字暴力:「……差一點點,我最重要的以寧,就毀在他們手上。所以,那些碰過她的人,我一個也不想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