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周存幻(1)

隔日,清晨,當第一縷陽光鋪灑進主臥室,紀以寧側了側身體。生理時鍾完全失效,整個人一反常態地很累。

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渾身酸得不像話,宿醉後的後遺症就是頭痛欲裂,以至於從不賴床的紀以寧平生第一次有了不想起床的心念。忍不住往被窩裡鑽了下,默默地在心裡自我安慰:十分鍾,再睡十分鍾就起來……

睡意重新襲來,抵不住困意的侵擾,就這樣又沉沉睡去。

夢境裡,紀以寧聽見一個性感的聲音在她耳邊低沉而問,誘惑無比:「……以寧見過的最漂亮的人是誰?」

她困得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可是對方完全不死心,一遍又一遍,耐心反復著問題,音質華麗,叫她忍不住受了誘惑。

微微動了動唇,紀以寧含糊的聲音低低地傳來:「蒙娜麗莎……」

「……」

唐易難得的有被囧到的感覺。

真不愧是紀以寧,神奇起來足夠神奇。恩,在漂亮這一方面輸給蒙娜麗莎,他還比較能接受。

她一身赤 裸,輕易就讓唐易的眼神變黯。在床上,尤其是和紀以寧一起在床上的時候,唐易絕對是個隨心所欲的人,想要她,他就一定會要。

修長的手指一路順著她的腰部曲線向下游移,探進她緊閉的腿間。昨晚的記憶浮上眼前,仿佛她體內那屬於他的溫度還未散去,想起沉浸在情 欲中的她有怎樣風情萬種的誘惑姿態,唐易的眼神就瞬間全部陷入了黯色。

五分鍾後,紀以寧無意識地揪緊了被子,微微啟唇,呻吟出聲。

唐易拉她在身下,覆上她白皙的身體,用手指挑起她的欲望,用聲音迷惑她的防線,「以寧什麼時候去盧浮宮看《蒙娜麗莎》的?」

紀以寧被他弄得進退不得,氣息全亂了,含糊地回答:「大學……」

唐易絕對是個得寸進尺的人,一點也沒有放過她的打算,手指探進去,引她傾瀉一身的情 欲。

他吻住她的唇,擾亂她的思想,「和誰去看的?」

紀以寧這種生手哪裡受得了他這種技巧的挑弄,勾著他的頸項,理智思想全都飛走了,無意識就告訴了他全部。

「存幻……」

唐易停下了動作。

下一秒,他忽然從她體內抽身而退。

極快的速度,帶來極大的快感,然而一瞬過後,留給身體的,就是長久的空虛。

紀以寧一下子被甩下雲端,思想意識終於回來了,疲倦地睜開眼睛,茫茫然對上了焦點,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的雙手撐在她身側,整個人罩住她,黑色發絲垂下來,擋住了他的視線,叫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壓迫感就這樣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唐、唐易……」

看見兩個人全是赤 裸的畫面,紀以寧頓時羞窘又驚駭,雙手慌忙擋在胸前,連耳朵上都飆上了血色。

「唐易……我們、我們怎麼會……」

「不准叫我唐易。」

他忽然打斷她,眼底一片黑色。

「昨天你怎麼叫我的,今天就怎麼叫,以後都不准改過來。」

他生氣了。

紀以寧陡然發現這個現實,可是,他在氣什麼?

唐易忽然抬手撫上她的臉,表情艷麗,「……不記得昨天怎麼叫我的了?」

原來他一直以為,紀以寧是極其內斂的人,不懂得主動,從稱呼喊名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來,她一直都是連名帶姓一起叫,不懂得撒嬌,不懂得討他歡心。

可是,幾分鍾前他才發現,她不是這樣對待所有人的。

從她口中無意識叫出來的那個名字,讓唐易徹骨。這才知曉,原來,不管時間過去多久,不管在不在一起,只要紀以寧願意,就可以始終把曾經的親密習慣留在心底。

唐易忽然一把抓下她擋在胸前的手壓住,一個動作,就讓她全部赤 裸坦誠在他眼前。無視她羞窘萬分的表情,他低頭咬上她的胸部,唇舌滑過高聳的頂端,然後忽然一個挺身,把全部的自己深埋進她體內,存心叫她經受身體和道德的雙重折磨。

「這樣呢?這樣子,還想不起來嗎?」他刻骨艷麗的臉近在她眼前,直直逼她,「昨晚我們這樣,你怎麼叫我的,現在就全部忘記了?……可是對另外一個人,紀以寧卻可以記得那麼清楚,恩?」

紀以寧終於明白了自己錯在哪裡。

「存幻是朋友,是同學……」

她小心翼翼地向他解釋,聲音很微弱,夾雜了一絲顫音:「在劍橋的時候,學校的同學都那麼叫他,所以我才跟著叫的,我只是習慣了,沒有別的意思……」

他不說話,就這麼陰柔地盯住她,他是察言觀色的高手,從來不許任何人在他面前說謊,尤其是她。

紀以寧好怕這樣的他,忍不住叫他:「唐易……」

他的臉色一沉。

紀以寧連忙改口,盡管相當不習慣,相當難以開口,她還是順從了。

「易……」她去握他的手,向他示弱:「我昨晚很醉是不是?現在頭好疼……」

唐易終於收斂了壓迫的氣息,吻上她的唇,動作柔愛。然後動了動下面,直直深入她裡面,令她驚叫了起來。

「現在呢?不疼了對不對?以寧……」

……

這一天是周五,天清氣朗,陽光灑下來,帶著初秋獨有的慵懶暖意,暖風過境,叫人周身暖意四生。

就在唐易和紀以寧在清晨纏綿的時候,城中的古老美術館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老館長站在台階上,看著他緩步朝自己走來,淺藍色的襯衫,格紋毛衣,實足英倫風。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階,站定,端的是一汪平和細致的氣質。

館長笑了,上前抱了抱他。

「William,你真是一點都沒變。」

古老的美術館內,空曠安靜,只剩下緩緩踱步的聲音,回響在偌大的空間,寂靜高遠。

「這次謝謝你,」館長由衷感謝他:「如果沒有你的資金,這裡肯定周轉不過來了,恐怕現在這裡,已經不復存在了。」

男人含笑,聲音淡淡的:「應該的。」

「呵,」館長笑了,忍不住感歎:「如今做VC和PE的人,恐怕只有你,會捨得把資金投向我這裡了。既沒有回報率,也沒有市場價值。」

安靜地聽著館長的話,他的表情很淡然,絲毫沒有一個VC/PE人該有的凶猛殺意。

「你好多年都沒回國了吧?」

「是啊,好多年了。」

「有沒有想過回來?或者是,跟著你父母一起去美國?如今你們家的投行業務大部分都在美國和國內,你在英國,沒有人幫你,始終會很辛苦。」

「沒關系,我還是留在倫敦好了,」他靜靜地說,聲音如山澗溪流般流淌出來:「美國有Lloyd C. Blankfein的高盛,國內有唐辰睿的唐盛,所以無論是做VC,還是做PE,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競爭、廝殺、辛苦,這些,都是他今生免不了要接受的。

館長輕歎:「你一個人一直留在倫敦,始終不方便啊。」

「方便的,」他忽然說:「方便等人。」

他不離開倫敦,不能離開,他還在等人。

他忽然站定在一幅畫前,抬眼靜靜地看,雙手插在褲袋裡,悄悄握成拳。

畫中女子,深目長睫,雙手交握,唇角微翹,一個笑容,全世界為之沉醉。

「這是《蒙娜麗莎》的仿制品,」館長饒有興味地問:「你也喜歡那幅畫?」

「不,不是,」他微微笑了下,淡淡解釋:「以前我有一個朋友,她很喜歡。在盧浮宮,她欣賞起那幅畫來,一看就是兩個小時。」

館長是過來人,聽出了其中意味,玩味地問:「die Liebe?」

德文,情人。

他沒有說話,表情很淡,眼裡一閃而過寂寞如霧的影子。

「她是一個,很有禪意的女孩子。……話不多,笑起來也永遠都是那麼淡然的樣子,看起書來的樣子很美,明明懂得那麼多,卻從來不炫耀,甚至都不會讓人知曉。」

館長很驚歎:「這樣的女孩子現在可真是越來越少了啊。」

「講個故事給您聽吧。」

他笑了下,緩緩開口,聲音很懷念,隱隱含了一絲傷意,「大學最後一年的歐洲文學考試,她交出的作品是一幅畫,她畫了三個星期,卻在最後被人毀掉了,因為那次考試的評審老師是皇家文學院的人,誰最後的作品好,就有機會被選中定向培養,名額只有一個,所以競爭很激烈。」

館長點點頭:「她一定哭了吧?」

「沒有,」他搖一搖頭,聲音很心疼:「我從來沒有見過她哭過,她看上去很弱,但從來不哭的。她甚至都沒有抱怨,收起被毀掉的畫,用最後一晚的時間,重新趕出來一副新的作品。」

館長很高興: 「那她後來被選中了嗎?」

他點點頭。

館長笑起來。

「可是她沒有去,被視為自動放棄了……」

館長大驚:「怎麼會?」

「因為她不見了,」他的表情很難過,「她不見了,聽說她家裡出了事,可是她從來都沒有對我們說過。……任何一個人,她都沒有說過。」

包括他在內。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美術館內的客人越來越多。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俊秀的臉轉向館長,微微頷首,「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

「這麼快?」館長很捨不得,「我本來還想叫一個人陪你參觀一下這裡的,她很優秀,一定能和你有共同語言的。」

可惜以寧的家人剛剛打電話來,說她今天身體不太好,請假一天。

「下次吧,」他微微笑了下,安慰老先生:「下次好了。」

「你又在敷衍了,」館長歎氣:「下次你回國,不知道又是哪一年了。」

門口,他的下屬已經開始提醒他了,「周先生,時間差不多了。」

於是館長只能陪他走出去。

他的車子停在台階下,助理拉開車門,他和館長並肩走下台階,男人對著館長,准備說‘再見’。

卻不料,一個由遠及近的聲音,打斷了他全部的理智。

「不好意思!我今天遲到了!……」

周存幻看著眼前這個熟悉的人影,看著她和自己擦身而過,看著她急急跑上前,站在館長面前低頭道歉。

這個清晨,她就這樣,好似童話般的突然出現。

一如當年的突然離開。

叫他渾身發顫。

——我一直以為,我已經記不起最後一回見你時你穿的衫我穿的衫,還有時間還有地點,還有感情。我一直以為,在這麼久之後,我已記不起你的臉。

卻不料,你的一切,我原來都記得。

「以寧……」

聽到聲音,她疑惑地轉過身來。

一抬眼,就這樣直直徹底楞住了。

他忽然上前,什麼也再說不出口,只想確定,眼前這個人,還是不是當初的那個紀以寧。於是他抬手,摟她入懷,抱緊,用力抱緊,生怕一閉眼,她又不見了。

兩個人的緣分,有時候真的是不夠用上一世,只能到半生。

相遇那麼短,天涯卻那麼長。

多年後不期然又見,能說的亦不過是那句用爛了的,別來還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