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在索托離開後不久,謎題終於被解開。
當時我坐在指令中心,手握翡翠鑰匙,不停地唸著上面的線索:「接受測試,繼續任務。」
我的另一隻手上則攤著那張紙。我的目光在兩樣東西之間來迴游移,絕望地試圖將它們聯繫起來。這樣的嘗試已經持續了好幾個小時,卻始終沒有什麼靈光乍現。
我嘆了口氣,將鑰匙收好,然後把紙放在面前的控制面板上,小心地將它一點點全部展開。這是張正方形的紙,邊長六英吋,一面銀色,一面白色。
高分辨率的圖像分析軟件掃瞄著紙的兩面。然後以微米為單位將掃瞄圖像顯示到了顯示屏上。無論是銀色那邊還是白色那邊,都一塵不染,沒有任何標記或字跡。
由於我還嚼著玉米片,所以便用聲控操作著圖像分析軟件。我命令軟件把這張紙的三維模型呈現到我的屏幕上。這一幕和《銀翼殺手》裡的場景有幾分類似:哈里森·福特的角色戴卡德也是使用聲控操作照片掃瞄過程的。
我舉起紙片,又看了它一眼。燈光下它泛著耀眼的白。我想像著它被折成紙飛機飛過房間的樣子。這突然間讓我記起了《銀翼殺手》裡的一幕,影片結束時的畫面。
我明白了。
「獨角獸。」我喃喃道。
念出聲音的一剎那,這張紙自動疊了起來,變成銀色的三角形,然後再度對折化作更小的三角形,接著它自動折出了四條腿,馬首,尾巴,而後生出獨角。
獨角獸摺紙,銀翼殺手的標誌。
我連忙搭乘電梯前往機庫,同時命令麥克斯準備好我的馮內古特。
接受測試,繼續任務
我已經知道「測試」指什麼,還有現在該去哪裡了。獨角獸摺紙已經告訴了我一切。
《銀翼殺手》在年鑑裡出現了不下十四次,是哈利迪當之無愧的最愛。這部電影根據菲利普·K.迪克的小說改編,他也是哈利迪最喜歡的作家。《銀翼殺手》我看過四十多遍,每句台詞都能倒背如流。
當馮內古特飛入星海時,我在操作屏中央打開了這部電影的導演剪輯版,直接跳到剛才我想起來的那兩幕。
影片上映於1982,故事背景則設定在2019年的洛杉磯。哈里森·福特飾演的主角瑞克·戴卡德隸屬於「銀翼殺手」,那是支獵殺複製人的特警部隊。複製人是人造的生命,然而他們擁有與人類相同的智慧與感覺,銀翼殺手用以分辨出複製人的唯一辦法就是用類似測謊機的Voight-Kampff機器對他們進行人格測試。
接受測試,繼續任務。
人格測試機器在電影裡只出現過兩次,兩幕都發生在生產複製人的泰瑞公司的大樓裡。
作為綠洲最常見的建築之一,泰瑞大樓遍佈二十七個分區的幾百個星球。這是因為,該樓的源代碼是作為免費資源放在《綠洲》生成軟件裡的。過去的二十五年間,每個運用《綠洲》生成軟件對星球地貌進行設計的人都可以選擇泰瑞大樓作為建造模板。因此,有的星球上甚至滿街都是泰瑞大樓。我的目標就是其中一顆這樣的星球,它位於二十二號分區的賽博朋克主題世界艾斯倫諾斯。
如果沒猜錯的話,艾斯倫諾斯上每棟泰瑞大樓的人格測試機器後面都隱藏著第二扇門的入口。這倒免去了和「第六人」正面衝突的麻煩,因為他們無法同時佔據那麼多星球的上千棟大樓。
到達目的地後,我沒花幾分鐘就找到了一棟泰瑞大樓。說實話,找不到反而更難。呈巨型金字塔狀的大樓底座邊長好幾千米,在周圍的建築中顯得鶴立雞群。大樓剛剛出現在視野範圍裡,我就調整好方向朝它飛去。馮內古特一直開啟著光學隱形設備,直到在大樓停機坪上降落之後才關閉。我下船向入口走去,同時啟動了艦船所有的安全設備。這裡不允許魔法,所以我不能將船縮小成模型的樣子塞進口袋。
我打開泰瑞大樓的地圖,找到最近的電梯,在密碼盤上輸入了電影中的密碼。門打開了,運氣不錯。看來設計這顆星球的人並沒有費心思改掉初始密碼。這是個好兆頭,大樓裡的其他設定大概也不會有什麼變化。
我乘電梯前往四百四十層,在電梯裡就開啟了裝甲護盾同時拔槍在手。現在離目的地還有五個檢查點,也就是說,我得和五十個複製人保安NPC大幹一場。
槍戰在電梯門打開的瞬間爆發。離開電梯進入走廊前,我已經幹掉了七個複製人。接下來的十分鐘裡,我就像吳宇森電影裡的周潤發一樣,一路不停地開槍,一批批覆制人被擊倒在地。他們的子彈根本無法對我的裝甲造成多大的傷害。而我也不用擔心槍膛裡的子彈會告罄,因為每打光一個彈夾,另一個就會自動傳送到槍上。
本月的彈藥開支肯定是個悲劇。
好不容易到達終點後,我迅速在另一扇門上輸入了密碼。時間所剩無多,現在整棟大樓的複製人保安想必都在跑過來抓我的途中。
我的腳步聲迴響在門那側的空蕩蕩大廳之中。除了我之外,房間裡只有一隻巨大的貓頭鷹站在金色的棲木上。它靜靜地朝我眨巴眨巴眼睛,看著我行走在這大得能容得下教堂的空間裡。
這兒的擺設與電影裡泰瑞公司創始人啊頓·泰瑞的辦公室如出一轍:打蠟的石製地板、恢弘的大理石柱以及佔據了整面西牆,上連天花板、下接地板的落地窗;往外看,就是城市宏偉的景觀。
會議長桌立在窗戶邊,上面放著人格測試機,它大約只有公文包那麼大,前邊是一排按鈕,旁邊則有三個數據屏。幾個小風箱和機器連接在一起,不斷地拉伸閉合,彷彿在呼吸。
當我走過去坐在它面前,機器自動啟動。一支機械手伸出環形的設備,就像視網膜掃瞄儀,它正對著我的右眼。我環顧四周,不知道哈里森·福特的角色會不會出現,向我提出他在電影裡問肖恩·揚的那些問題。當然,我記得所有的答案。不過幾秒鐘過去後,什麼都沒發生。風箱依然繼續不斷地開合,遙遠的警報聲透過大門迷迷糊糊地傳來。
我拿出翡翠鑰匙,這讓人格測試機有了反應,它彈出了一塊面板,上面有個鎖眼。我迅速插入翡翠鑰匙並將其轉動。機器消失了,在它剛才的位置上出現了第二扇門,邊緣閃著翡翠的光芒。和上一扇門一樣,裡面星空璀璨。
我跳上桌面,朝門內墜落。
這回我出現在了破敗的保齡球館,周圍亂糟糟的佈置反倒有幾分像迪廳。地毯圖案是豔麗的綠褐色渦輪,擺在四周的椅子塑料曾是明黃色的,現在也已褪去了不少。空蕩蕩的球館裡沒有燈光,前台和小賣部裡甚至連個NPC都沒有。我無法確定自己在哪裡,直到看到了保齡球道,還有牆上的大字:米德爾頓球道。
一開始,我能聽到的聲音只有頭頂上日光燈忽閃忽閃間傳來的剌剌聲,隨後才注意到左邊另有一陣噼裡啪啦的電音。我向那個方向瞥去,看到了吧檯後方有條道路隱沒在黑暗之中。它入口的上方閃爍著「遊戲室」三個紅字。
突然,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風怒吼著灌滿了保齡球室,推著我的雙腳在地毯上滑動。我意識到自己正被推向遊戲室,那兒彷彿有個吞噬一切的黑洞。
大風將我送到了通道那一頭的房間裡。我眼角的餘光掃到了很多耳熟能詳的八十年代中後期街機,其中包括《罪惡戰士》《霹靂神兵》和《大混戰》。但我並沒有就此停下,而是被推往了房間深處的一台遊戲機。
《黑虎》。卡普空,1987。
遊戲屏幕中央出現了一道漩渦,開始將周圍的東西吸進去:垃圾、紙杯、保齡球鞋——任何沒有被固定起來的東西,其中也更包括我。當我被吸向屏幕裡時,本能地抓住了一旁《時空戰機》街機上的搖桿。隨著引力的不斷加大,我的雙腿也飄離了地面,直直地朝向《黑虎》遊戲機。
到了這時,我卻咧嘴笑了起來。這是努力終得報償的一刻,很久以前,早在比賽開始的第一年,我就已經熟練掌握了《黑虎》。
在哈利迪離世前的隱居歲月裡,他網站上唯一更新的東西就是一部簡單的循環動畫。畫中他的角色,安諾拉,坐在城堡的圖書館裡混合藥劑,同時閱讀著沾滿灰塵的法術書。這動畫無限地循環著,直到他死去那天早上才被積分板代替。那場景裡,安諾拉的背後掛著一副黑龍圖。
獵手們花了無數時間討論這張圖上的黑龍到底是代表什麼,抑或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裝飾。但至少我從一開始就確信這幅畫定有深意。
《安諾拉年鑑》關於哈利迪早期生活的那部分記敘道:每當他父母開始互相嚷嚷的時候,他都會溜出房子,騎著自行車到當地的保齡球館玩《黑虎》,因為這個遊戲他只需花一枚硬幣就能通關。
在第二百三十四頁的第二十三行的那個句子中,他是這麼說的:「一枚硬幣就能讓人擺脫噁心的生活,享受三小時的光明。這筆交易真值。」
《黑虎》第一次在日本發售時名叫《黑龍》,後來為了適應國外市場,才在美版中專門改了名字。我相信安諾拉書房牆上的黑龍畫像意味著黑虎會在這場比賽中佔有重要的一席之地,所以開始研究這個遊戲,後來身手熟練到跟哈利迪一樣,只用一枚硬幣便能輕鬆通關。那之後,我每隔幾個月也還會重玩一次《黑虎》,以保持自己的手感。
現在看來,似乎這份努力和先見之明就要帶來回報了。
與此同時,我握住《時空戰機》搖桿的手漸漸吃力不住,終於跌落進《黑虎》街機的顯示屏裡。
周圍陷入黑暗,再度視物之後,我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超現實世界。
我站在一個迷宮裡。左側為一堵灰色的鵝卵石高牆,牆上掛著巨龍的頭骨 體向上一直延伸,目之所及,沒有天界。地面上則是一個個飄浮轉動的平台,它們排列在一起,延伸進黑暗之中。
至於我的右側,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無盡的虛空。
我回過頭,發現身後也沒有出口,只有另一堵向頭頂上無盡黑暗延伸的高牆。
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我意識到帕西法爾已經化作了《黑虎》裡的主角——那個披獸皮,戴角盔,肌肉虯張的野蠻人。我右臂套著的重甲手套連接著可伸縮的鎖鏈,鎖鏈盡頭是流星鎚。把身上攜帶的三把飛刀擲向右邊無盡的虛空後,又有三把一模一樣的飛刀出現在了我手上。接著我試著蹦跶了一下,結果發現自己能足足飛到三十尺高半空,然後又如靈貓般優雅地落到起跳的那個點上。
現在我明白了。我要玩的的確是《黑虎》,但不是那個已入耄耋之年的2D遊戲,而是哈利迪親自設計的3D真實體感版《黑虎》。
以我對原版武器、技巧以及敵人行為模式的熟悉程度而言,通關也就是小菜一碟。但這是個完全不同的遊戲,它要求的技巧和能力我只能重新摸索。
第一扇門把我扔進了哈利迪最喜歡的電影,現在第二扇門又把我扔進了他最喜歡的電子遊戲。就在我思考其中的暗示時,眼前出現了兩個大字:開始!
我環顧四周,伸展四肢深深呼吸,接著掏出武器向前跑去,跳過一個又一個平台,迎接我的第一個對手。
哈利迪忠實地再現了《黑虎》第八層地牢中的一切細節。
剛開始我沒有把握好行動要領,在幹掉首個BOSS之前就丟了一命,不過漸漸地熟悉了3D畫面(還有第一人稱視角)之後,狀態就回來了。
我繼續前進,躍過一個個平台,空抓,跳劈,躲避法球、骷髏、巨蛇、木乃伊、米諾陶斯,當然,還有忍者的伏擊。我殺死的每個敵人都會掉落硬幣,它們被用來在遊戲裡購買護甲、武器和藥水,每一層地牢都有個賣物品的長鬚智者(這些「智者」顯然認為在怪物成堆的地下城裡開個小商店是個好點子)。
我知道這裡沒有暫停按鍵。一旦進了門,系統就不允許你中途退出了。即便你摘下面罩,也依然處於登錄狀態。離開門的辦法只有兩種:要麼通關,要麼死。
三小時之內,我衝過了全部八層的地下城,最後差點掛在最終BOSS——那頭黑龍手上。那條黑龍的造型,嗯,當然,看起來和安諾拉城堡牆上掛圖上的一樣。我用光了剩下的所有生命值,連最後一格血都被掏空,才終於在被龍息烈焰吞噬前用飛刀幹掉了它。當最後一擊結束後,地下城在我面前化成了0和1的塵埃。
我長長地舒了口氣。
回過神來時,我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遊戲室,站在黑虎遊戲機前。屏幕上,那個野蠻人一副勝利的姿勢。他下面的文字寫道:
你將和平與繁榮帶回給了我們的國度。
感謝你,黑虎!
為你的力量與智慧而喝彩!
然後一件奇怪的事——我在原版裡從沒遇到過——發生了。地下城的「智者」出現在了屏幕上,他頭頂顯現著這樣的對白:「謝謝,我欠你一份情。請選擇一個巨型機器人作為報償吧。」
一列長長的機器人圖標出現在智者下方。我左右移動著搖桿,在上百種不同的巨型機器人中尋找想要的那個。用搖桿選中某個機器人時,它的詳細信息就會顯示在旁邊。
這裡有幾台機器人我不認識,不過大部分都很熟悉。鐵人28號、魔神Z、鐵巨人、那個獅身人面的鐵甲人、太空魔龍系列,當然,還有高達系列。表單裡已有十一台機器人成了灰色,上面還打了個「X」,我無法選擇它們。它們一定是被索倫托和他的手下搶先挑走了。
看樣子我能得到一個能真正操作的巨型機器人,得仔細想想到底選哪個才合適,它最好火力最強大,裝備也精良。但當目光經過烈帕頓時,我停了下來。七十年代日本播出過《蜘蛛俠》的特攝片,顛覆了美漫常識的是,片中蜘蛛俠居然駕駛超級機器人烈帕頓與敵人戰鬥,偶然間看到這部劇集後,我就對它著了迷,所以我決定選擇烈帕頓,至於它是不是最強的,那都無關緊要了。
點擊確認後,一個十二英吋的烈帕頓模型出現在街機的頂端。我將它納入囊中。它沒有操作手冊,物品說明一欄亦空空如也。等我回到堡壘後,最好對它仔細研究一番。
與此同時,《黑虎》屏幕上出現了野蠻人主角跟纖細的公主同坐在王座上的畫面,他頭頂上遊戲製作者名單也開始浮現。我充滿敬意地看著遊戲參與設計者的名字滾動而出,它們都是日本人,只除了最後一行:
J.D.哈利迪引入《綠洲》。
當名單播放結束後,屏幕暫時黑了片刻。然後中央緩緩出現了一個標誌:一個五角星被發光的紅圈圍住,五個角剛好伸出紅圈的邊緣一點點。接著,一絲亮光從屏幕上溢出。很快,它幻化作了水晶鑰匙,我的心情激盪起來,我知道這顆紅星是什麼,代表了什麼。
我迅速截了幾張圖,以防萬一。片刻後,顯示屏黑了下來,黑虎街機變成了一道翡翠色邊緣的門。
我興奮地大喊一聲,跳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