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鼎會所的頂層貴賓室中,寧則然拿著酒杯一飲而盡。
耳邊是震耳欲聾的搖滾樂聲,強勢地驅趕著腦子裡亂七八糟的雜念,莊西行靠在沙發上,一臉發愁地看著寧則然,不時地打開微信催促另幾個好友:丫的到了沒有!麻溜地快點!
「你不喝酒乾坐著到這裡來幹嗎?」寧則然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莊西行叫苦連天:「你這大少爺真是不知民間疾苦,我沒日沒夜地拍戲,好不容易攢了半天的空結果還要陪你喝酒,喝酒就喝酒,你像個悶葫蘆似的,到底出了什麼事,問你也不說,你讓我怎麼開解你啊?」
「唧唧歪歪的,是不是男人?」寧則然冷冷地說著,把一杯紅酒拍在了他面前。
莊西行從善如流,拿過來一飲而盡,笑著說:「好了,我們來聊點開心的事情吧,要不要看小菡的鏡頭?我剪了幾個,美呆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寧則然懶得搭話,自顧自地又倒了一杯酒。
莊西行哪裡知道他一不留神觸了寧則然此刻的逆鱗,興致勃勃地打開了手機,點開了保存的視頻。
漫天的梨花紛紛而落,古宅庭院中的言菡水袖翩然,身姿優美,人比花嬌。
莊西行的剪輯出神入化,將梨花、古宅、美人用蒙太奇式的手法虛化、重疊,比那天他在現場看到的更加震撼。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好一場*瀛洲玉雨!」莊西行悠然嘆道。
寧則然冷冷地道:「關了。」
莊西行愣了一下:「幹什麼?」
「不想看到她。」寧則然的臉色越發差了。
莊西行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今天寧大少借酒澆愁,是因為言菡啊!還沒等他細細琢磨,包廂的門開了,霍南邶和他的嬌妻簡宓到了,跟在後面的是賀衛瀾和他的女朋友田蓁蓁,原本空蕩蕩的包廂頓時熱鬧了起來。
霍南邶這次是帶簡宓過來見家長的,而田蓁蓁和簡宓是好朋友,正好一拍即合來北都旅遊。
吵鬧的搖滾樂被關掉了,換上了抒情纏綿的情歌,兩個小女人嘰嘰喳喳的,還時不時地和各自的男人交換一個甜蜜的眼神。
寧則然看得頭疼,他原本是想和好友喝個酒放鬆一下,哪曉得過來被秀了一臉恩愛。
倒酒的手一抖,紅酒濺了出來,他掏出手帕剛要擦,忽然看到了手帕上的唇印。
想想真是好笑,平生頭一次和一個女人調情,結果,是自作多情。
胸口的煩躁更甚,一抬手,寧則然把那塊手帕丟進了垃圾桶。
「哥,你怎麼了?」霍南邶湊了過去,仔細打量著他,「一臉的慾求不滿。」
簡宓在旁邊擰了一下他的大腿,霍南邶誇張地痛呼了一聲,湊過去偷了個香吻:「我錯了,不該說髒話。」
慾求不滿是髒話嗎?
寧則然有些無語。
簡宓有些臉紅,嗔了霍南邶一眼:「別胡說了。」
兩個人抱在一起卿卿我我地膩歪了一陣,簡宓終於脫離了霍南邶連體人一般的掌控,逃到沙發上和田蓁蓁一起玩桌游了。
「愛情啊……」莊西行感慨著道,「就好像在牛鼻子上穿了一個鼻環,牽哪裡就到哪裡。」
霍南邶和賀衛瀾差點沒噴出酒來:「喂,你好歹也是大導演,能不能說話有點詩情畫意?」
莊西行聳了聳肩:「大俗即大雅,你們不懂欣賞。」
寧則然拿著酒杯的手僵了僵,腦中彷彿有什麼一掠而過。
「愛情……什麼是愛情……」他喃喃地問。
對面三個人都愣住了,寧則然居然會問出這個問題來,有點驚悚。
霍南邶和賀衛瀾交換了一個眼神,試探著問:「哥,你那個小白兔呢?怎麼今天沒帶她來?」
莊西行趕緊背對寧則然,衝著霍南邶擠眉弄眼,示意他別提了。
霍南邶卻是個心直口快的,他和寧則然這麼多年既親又友,對這個大哥熟悉得彷彿是另一個自己:「哥,你今天不會是為了那個小白兔不開心吧?你這麼在意她,是不是……心裡有她了?」
彷彿一道閃電劈過,許多場景蜂擁而至,腦中有片刻居然不能思考。
第一次帶女人和這些朋友相聚。
生性潔癖的他居然沒有抗拒言菡的親密。
為了言菡展顏,他當眾承認了她是女朋友。
喜歡看她眼中跳躍的火光,居然答應她拋頭露面出演MV和電影。
就連她身上細微的情緒變化,他都能看在眼裡,想要庇護她、包容她、替她掃清所有障礙,讓她從此生活得無憂無慮。
就算今晚這樣暴怒,也沒有想過要拋棄她、懲戒她。
……
難道,所有的這一切,並不是他對一個小情人的縱容和寵愛,而是因為他喜歡言菡、甚至……愛上了言菡?
一連幾天,寧則然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從小就在嚴苛的軍營長大,長大後又被當做繼承人培養,嚴謹、刻板、自律,喜歡那種掌控一切的感覺。
感情這種玄幻而奇妙的東西,向來讓他不屑,就連霍南邶那會兒為老婆要死要活,也讓他鄙棄得不得了。
他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和女人之間的交往,向來信奉銀貨兩訖的原則,從來不喜歡拖泥帶水。
言菡是第一個讓他破了底線的女人,而且,一破再破。
不管他有沒有愛上言菡,他都不可能讓這個女人離開他的身邊,所以,那個合約期限,是不可能到期。
不過,該怎麼不傷筋動骨地讓言菡明白這個淺顯的道理呢?他發現,言菡一哭起來,他就不自覺地想要妥協,這完全不是個好現象。
這個難題,好像比幾億的合約都要難解。
「篤篤篤」,門被敲響了,安娜在外面道:「寧總,財務總監過來向您匯報五月財報。」
「進來。」
門開了,財務李總監進來了,這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畢業於全球排名第二的財經大學,碩士學位,業務相當精湛,是寧則然入主寧氏後的得力心腹。
財報匯報完畢後,李總監笑著說:「寧總,不知道你現在方不方便,我有個小學弟想要見見你,他說他很仰慕你,希望能當面得到你的指點。」
寧則然看了看表:「只有十五分鍾的空閒。」
「那好,我讓他過來,」李總監連忙站了起來,「其實他家你也應該聽過,唐韻曹家。」
唐韻餐飲連鎖是北都知名的餐飲集團,在北都也勉強算得上是個有頭有臉的,老闆曹雄經營著唐韻這個高端餐飲品牌和一個平價品牌,不過,寧則然曾聽說過,唐韻裡說了算的人並不是曹老闆,而是他的老婆魯俏雲。
原來曹一杉就是唐韻的少東,怪不得當初一聲不吭就出了國,想必他那個強勢的母親,由不得他和一個底層的女同學相戀。
寧則然在心底冷笑了一聲,居然敢到這裡來找他,膽子也是不小。
門開了,曹一杉進來了。
今天他穿了一身職業西裝,襯衫的紐扣扣到了頂,一臉的精英禁慾范兒。一見到寧則然,他頓了頓腳步,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走到了辦公桌前,沉聲道:「寧總,你好。」
寧則然靠在椅子上一派閒適,只是朝著前面的椅子抬了抬下巴:「坐。」
曹一杉坐了下來,不自覺地挺直了後背。
他做了心理建設,然而在這寧則然的地盤和這位傳說中的商業大鱷單獨相見,還是感受到了一種泰山壓頂般的強大壓力。
兩個人四目相對,兩雙肖似的眼睛中彷彿有火光四濺。
「寧總,你是不是難為小菡了?」曹一杉沉聲道,「是男人就不要嚇唬女孩子,有什麼你朝我來。」
「我難為她?」寧則然哂然一笑,「她是我的女人,我為什麼要難為她?」
曹一杉冷笑了一聲:「寧總就不要睜眼說瞎話了。這兩天小菡看上去很不好,失魂落魄的,人都瘦了一圈,你還說你沒難為她?我實話告訴你,我這次回來就是要重新追求她,但目前為止,她都對我不假辭色,你不用再疑神疑鬼了。」
「你在跟蹤她?」寧則然的手捏緊了,眉頭危險地擰了起來。
「是,」曹一杉神色坦然,「我擔心她,就跟了她兩天。」
「曹一杉,我覺得,你的當務之急並不是追求言菡,」寧則然冷冷地道,「而是要想辦法在這個城市立足,我不覺得令堂在五年前逼你放棄了言菡,在五年後就能同意你們倆在一起,你也再想一想,就算你聯合了唐韻所有的資源,能不能和我對抗。」
這話彷彿一把寒光突現的匕首,一下子就插入了曹一杉的軟肋。眼中的痛苦之色一掠而過,他沉默了片刻,眼神懇切地看向寧則然:「寧總,我聽風評,都說你是個殺伐果斷、目光敏銳的商業奇才,你的身價擺在這裡,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去戲弄小菡這樣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呢?我和她是真心相愛的,有過最美好最真摯的青春年華,那是最刻骨銘心的,小菡她是不可能忘得一乾二淨的。」
「真心相愛……」寧則然喃喃地道,忽然冷笑了一聲,「高中的時候你們才幾歲?懂什麼叫真心相愛嗎?」
曹一杉怔了一下,忽然便憤怒了起來:「你有什麼資格這樣質疑我們的過去?我們當然是真心相愛的,我給她寫過情書,在手指上畫過戒指,還約好了,虎尾蘭開花了她就嫁給我……」
一股戾氣從寧則然胸口騰地升起,瞬間遍佈全身。
如果有可能,他想要把眼前這一張一合的嘴唇砸得稀巴爛,順便再抽這個男人一頓,廢了他的手,讓他再也沒法寫情書畫戒指。
「好了,十五分鍾到了,我沒時間聽你囉嗦了,」他突兀地打斷了曹一杉的話,「死了這條心吧,言菡不可能再回到你身邊。」
曹一杉愕然,嘲諷著道:「寧總,你何必自欺欺人呢?言菡她不可能愛上你的,你看她那麼怕你,會和你在一起只是因為……」
他住了口,欲言又止。
「是嗎?」寧則然勾了勾嘴角,勉強壓抑著自己衣服下蠢蠢欲動的肌肉,「那我們拭目以待。」
許是他過於傲慢的姿態,曹一杉腦子裡緊繃的弦終於斷了,脫口而出:「她會和你在一起只是因為你的眼睛,你難道沒發現嗎?你的眼睛和我一樣,她愛的是我……」
寧則然的臉色鐵青,按下了叫人鈴,沒幾秒鍾,安娜領著兩個保安急匆匆地闖了進來:「這位先生,請你馬上離開!」
曹一杉瞬間冷靜了下來,這樣的對峙現在對言菡來說可能會是傷害,他站了起來,鞠躬道歉:「不好意思,剛才是我失言了,我還是那句話,有什麼事情,你衝我來,別難為小菡。」
寧則然看著他,幾步走到了他跟前,一把揪住了他衣領。
手臂的肌肉糾結健碩,蘊藏著無盡的力量。
俯身湊到了曹一杉的耳邊,寧則然略帶惡意地道:「年輕人,這個時代變化得太快,有的人,不會一直在原地等你;有些事,不是你想回去就能回得去的,小菡她現在不喜歡單眼皮了,她喜歡雙眼皮。」
「你胡說……」曹一杉本能地反駁。
寧則然的眉頭深深地皺起,那雙眼睛一下子變了……
曹一杉彷彿見了鬼似的驚呆了。
雖然只有淺淺的一層,那單眼皮的確成了雙眼皮,目光也愈發凌厲幽深。
「小菡的確最喜歡我的眼睛,不過,不是你的單眼皮。你要是還想臆想小菡愛著你,不妨去割個像我一樣的內雙,」寧則然不懷好意地誘導,「我可以替你預約。」
*引用自晏殊《寓意》
*瀛洲玉雨:梨花的別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