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意凶(中)

二日後孟廷輝邁出沈府大宅時,還不知朝中已是又起波瀾。

歇養時雖未久,可臉和脖頸上的淤青已褪了不少,沈府上的人不與她說朝中之事,她也就明理地不問,更不願因她而連累了沈太傅一門清譽。

出府時正是晌午時分,沈知禮尚在職方館未歸,孟廷輝不敢叨擾曾氏,只略略一別,便獨自一人走了出去。

卻不料沈府大門外面停著輛厚簾馬車。

車飾簡樸,可卻是難得一見的四輪,倒讓她有些奇怪起來。這若是城東一帶哪家重臣勳貴府上的車駕,那定是會精心裝飾一番,不像這馬車上下幾無綴飾,而四輪馬車除皇上欽賜外不能在城中肆行,可這車駕竟不知何由能夠停在此處。

她雖起疑,卻也沒多注意,攏了袖口繞行向前。

馬車門簾一掀,裡面有人叫她:「孟大人。」

孟廷輝停步轉身,一眼認出那人正是從前見過的東宮侍從,下意識地便轉眸看了看四周,卻沒看見那人的身影,這才低頭抿唇,上前道:「黃侍衛是在等我?」

黃波點頭,一揚車簾,「太子殿下賜孟大人四輪車駕,往後入朝進宮皆可御車而行。」

她怔然,朝中凡三品以上朝臣得此殊榮者也是屈指可數,他怎會如此不顧規矩地賜她四輪車駕……

想著,就又聽黃波喚了她一聲,當下便也顧不得多想,只對人道了聲謝,便拾裙上了馬車。

黃波不敢與她共坐,只在前駕車緩行,孟廷輝未放車簾,目光投向黃波的背影,輕聲問道:「黃侍衛今日竟不用在東宮值守?」

黃波囁喏了兩聲,才訕笑一聲:「太子殿下說了,這幾日先讓下官來護著孟大人。」

孟廷輝雙頰驀然一紅,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他是怕她再出意外,才又是賜車駕又是遣侍衛的,於是便道:「有勞黃侍衛,只是請黃侍衛一會兒將車停在御街南巷處,我自己走回公捨便可。」

黃波默聲,手中持韁轉向,竟是將馬車駕往官宅叢立的余曲東街。

孟廷輝以為他不熟路,便提醒道:「黃侍衛,這條路可不是回女官公捨的。」

黃波將馬兒催快了些,待馳到街內一間小宅院前才停下,跳下車,沖她笑道:「太子殿下賜宅,孟大人還請下車罷。」

她又是一怔,絕無想到他還會賜她宅院,不由探身朝前望過去,就見那宅子朱門簡素,可卻是簷高瓦亮,仔細看看就如同這駕四輪馬車一般,貌不招搖,然內裡卻是極盡張揚之勢。

倒是像極了他的手筆。

她不知說什麼才好,在車上坐了半晌,才慢慢下來,走道那宅門外,抬頭看向那高額門匾,上面兩個龍飛鳳舞的鎏金大字剎然映亮了她的一雙眼。

孟府。

她揚眉,抿唇微笑,眼角卻有些酸。

自幼無家,便是在京為官也從未想過要自己置宅,左右也是她一個人過,住在哪裡沒甚差別。

可卻沒想過,她這第一個家,會是他賜的。

她轉頭看黃波,見他笑意亦濃,便微微哂道:「太子殿下隆恩浩蕩,我這佞幸之名必是要坐定了。」說罷,伸手輕一推門,抬腳邁檻而入。

黃波顯是之前就來過的,對宅子裡面熟悉極了,帶她一間間廳屋看過去,又叫過府裡的小廝使女讓她認識。

每間屋子裡都備了家什,連她放在女官公捨裡的東西也都搬了過來,幾個下人皆是老實模樣,宅子裡青草漫香,花樹枝搖,春景舒麗,令她身心緊態慢慢地松懈下來。

孟廷輝逡繞過一周,方在院中坐下,低眼微笑:「黃侍衛想必會在心中取笑我,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黃波站在一旁,聞言忙道:「下官沒有。」

孟廷輝抬頭,眼底明亮,「不瞞黃侍衛,這是我第一次住進這種地方,感覺倒像做夢似的。」

黃波不言,只靜立著,待她起身往外走時才跟上去,低聲道:「太子殿下有言,孟大人今日不必入朝。」

孟廷輝搖頭,仍是往外走,「那日走得匆忙,諫廳裡的幾本簿子還未謄完,過幾日便要遞上去封了的,怎好連日來都讓曹正言替我代勞。」

黃波道在後道:「曹大人昨日已奉旨遷調御史台,不再在門下省任左正言了。」

她一頓,似是不信,回頭問:「你說什麼?」

黃波點頭,「曹大人左遷御史台侍御史。」

孟廷輝凝眉想了片刻,方道:「是太子的諭令?」

黃波低頭道:「三司之吏事,下官何由知之?孟大人不必多問多想,太子殿下自有分寸。」

她轉眸盯住他,彎唇道:「想必這兩日朝中不止此變,黃侍衛不如痛痛快快地一次全告訴我。」

黃波遲疑了一下,道:「曹大人左遷御史台未及半日便上了折子,參劾尚書右僕射兼門下侍郎古欽結黨不臣,其下太僕寺少卿魏明先蓄意藏禍、包庇犯事罪臣王奇。古相於昨天夜裡告病,奏請皇上允其在府養病一旬,此間不入朝治事,太子代皇上准其所請,又遣御醫赴古府問診,連賜御藥上膳數種。」

孟廷輝聞言垂睫,掩去眼中驚色。

雖不解曹京緣何會被左遷至御史台任侍御史,可那封參劾古欽的彈章必是經他授意乃敢上奏;王奇一案開審在即,這一封彈章直可謂居心叵測,既言古欽結黨不臣,那麼以古欽的性子便是無論如何也會告病歸府以示避嫌,誓要在朝臣天下人面前做一個清正之態出來。

她心中明白,東班朝臣們所行之事古欽必不能盡知盡掌,而那些位在正四品以上的眾卿新貴們多也是倚仗著古欽之名而以勢壓人,她雖不知古欽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可卻明白這一封彈章貌似彈劾古欽,實也是在護其不被王奇之案牽連。

古欽一旦告病在府不問朝事,那幫東班臣黨們縱是想要在王奇一案上做什麼手腳,也絕無法再將古欽扯進來以壯勢,如此一來,三司會審王奇一案必不會再受掣肘。

想到王奇一案,她便又問:「本當是今日開審,不知情形如何?」

黃波笑了笑,「太子殿下道此事是登聞鼓院接的狀子、孟大人呈的奏疏,便要三司延遲數日,待孟大人歸朝之後一並參審。」

孟廷輝有些尷尬,扭頭避開他的目光,輕聲一應,慢慢轉身往回走,只道:「既如此,那我也用不急著去諫廳了,橫豎事事都被太子殿下排布妥當了,我左思右想倒是顯得無用。」

她走了幾步,卻又似是想起了什麼,輕聲道:「倒想起一事,一會兒我叫人送張飛帖去廖大人府上,晚上可否請黃侍衛陪我一道去趟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