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原是來同她做交易的。
如此說來,前一陣子風傳皇上欲使文臣入樞府視事的謠言竟是真的。想必古欽以為憑她受寵之度,當已是早知此事,或許還以為她覬覦此位已久--殊不知她壓根未從皇上那兒聽得一丁半點的風聲。
許她同樞密院事一位,怕是想要借機讓她遠離政事堂一段時日,好讓徐亭被罷相、潮安北路二司屬吏被遷黜等事的風波平靜下來,也好讓中書的老臣們不至於接連被她弄得措手不及。但不管古欽的目的是什麼,能以文臣之身入樞府一事已是令舉朝臣們欽羨了。
更何況,還允許她半年後就參拜知政事、入政事堂參議朝政要務!
莫論朝中女官,便是開國至今,又有誰能入朝短短三年便虎躍至參知政事之位?
當真是令人心動。
孟廷輝沉思半晌,才輕輕一笑,道:「古相竟也捨得這些要位。」
古欽聽她答非所問,話中更有隱諷之意,不由略微惱怒有,冷聲道:「你心中不正是希圖這些顯要高位麼?還有何不滿的?」
是啊,她是希圖顯要高位。
可她不過是想要離那個人近一些,再近一些。
除此之外,她找不出第二條路能夠一直陪在他身邊,看他固江山,看他養百姓,看他致太平。
她道:「古相親口允言,下官怎敢不滿?只是皇上冊後納妃乃萬民所望之大事,下官人微,豈能干涉內闈之事?古相未免高看下官了。」
古欽的目光頗為復雜,「你也休要在我面前說這些不疼不癢的話,我是不是高看了你,你心中自有分曉。」他停一停,嘴唇啟合間像是難言,「……我知皇上與你情篤,只是這後位斷不能予你,天下情義也斷不會予你。只要你答應在此事上不與中書為難,往後你與皇上私情如何,我與諸執政們亦不干涉。」
這些話能從硬拗頑固的古欽口中說出,已是他所能退讓的最大限度,亦是他能夠「體察君心」的最低下線。
她知道,古欽是真忠臣。
為君為國家計,他都是有足夠的理由的。
可她孟廷輝這輩子最想要的不過就是那一人,最不在乎的不過就是這名聲,若不與古欽為難,便是與她自己為難。
孟廷輝臉色平靜,問道:「敢問古相,所定後選是為何人?」
古欽遲疑了一下,似乎是覺得不必瞞她,便道:「……幾位老臣與我都以沈太傅長女為善。」
幾乎就在聽清的這一剎那,她之前因狄念所請之事而生的猶豫之情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甚至後悔自己方才怎會那麼猶豫?
人在朝堂,私情與利益相比是多麼的微不足道。古欽不會不知沈知禮對他的情意,可他依然能夠罔顧她的一片深情,連知也不知會她一聲,便與諸位執政議同湊請皇上冊沈知禮為後。
古欽配不上沈知禮的一腔濃情沸血。
孟廷輝臉色有些黯淡,可卻沖他輕巧一笑,道:「下官也以為沈太傅長女沈大人再合適不過了。」
古欽沒想到她聽了這些話後還能這麼雲淡風輕,不禁有些慨然,「你若能作如是想,那是再好不過了。」
她依舊笑著,「我與古相為難,也望古相記得今日所允諾下官的事情。」說罷,也不顧古欽如何,便匆匆轉身拾裙上階入殿去了。
古欽眼望她背影良久,才撩起袍擺,慢慢地邁步上階。
大慶殿裡已是樂聲縈壁,皇上賜酒將過一巡。
孟廷輝進得晚,沒往前面去,只隨意撿了個角落的位子坐了下來,連沈知禮與左秋容在哪裡都沒心思去看。
朝宴此事,本就是皇上借個名目讓群臣將校們交游宴飲一番,四下裡說笑聲不絕於耳,沒人在乎她在何處。
她怔然獨坐,不知過了多久才從之前諸事中抽回神魄,心中下意識地開始盤算起來,手不自覺的就去摸案上的琉璃酒注子。
身旁突然有個小黃門躬身道:「孟大人。」見她抬頭,才又低聲道:「皇上有言,飲酒傷身,孟大人還是少飲為妙。」
她乍然轉頭望向殿中鑾座,可離得太遠,她看不清他的面目。
那一夜她酒醉之事定是讓他印象深刻,所以他才使人旁敲側擊地讓她別在朝宴上飲酒。但她沒有想他會考慮得如此周詳,竟在一開始就遣人來盯著她。
於是她只輕輕一碰那薄彩琉璃,就收回了手。
小黃門又道:「皇上還有言,孟大人若是身子不適,就不必在這大慶殿朝宴上耗著了。」
她知道自己一路而來臉色不佳,此刻心情煩亂不堪,確也不想再這兒久留,當下起身道:「替我謝過皇上。」說罷,就靜悄悄地沿著厚重長幔下一路溜出了殿,待避過眾人目光,才輕淺一歎氣。
誰知那小黃門也跟了出來,臂彎裡的拂塵不經意地向四面一揚,在她一旁道:「皇上最後又說,今日天子生辰,良夜難得,孟大人既然身子不適,就權在西華宮歇著罷。」
天色尚未轉暗,可她心裡的明星卻已開始熠熠閃光。
她忍不住微笑了下,他今日生辰,的確不該就這樣虛度……於是便隨那小黃門往西華宮去了。
西華宮裡的一切物什都如上回她來時的一樣,變也未變。
她走去內殿裡,撥開重重輕紗垂幔,挨著御榻軟褥坐了下來。
六支紅色的宮燭在案上凝淚輕燃,浸在燭芯裡的香氣甚是醉人心神。這一殿處處可見他的痕跡,光是看著,就已讓她臉龐泛潮。
入夜沒多久,朦朧中品那個殿外有人推門而入。
她伏在榻上等他,睡得很淺,方覺身旁來人,便驀地睜開了眼。可還沒來得及反應,兩瓣紅唇就被人俯身咬住,說不出話來。
他的氣息撲面而來。
帶了酒香,帶了天子身上獨身的雍華之意。
她掙扎著翻身而起,撲入他懷中緊緊緊緊地抱住他。
「陛下。」
一身大禮朝服紛紛漫漫地堆萎在身下,如在夜裡大朵盛開的花兒一般,伴著她方醒未清的糯啞的聲音,昭示著她這麼多日子來蘊抑已久,終得見天的綿綿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