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主?
饒是岳臨夕再聽她的吩咐,在看見此時此刻這種情景時,也少不得會生出懷疑之心。
孟廷輝終於挪開眼,回頭瞟了一眼這蒼翠山林。
事已成此,她別無他法。
「事太蹊蹺,」她臉上故作疑色,轉身沖岳臨夕道:「只怕是他看見你我二人在山頭上,心中生了疑。倘與其正面交鋒,我等必會吃虧。不如你我裝得坦蕩些,策馬下山,佯作路過商賈,代你我走後,他們必會退走,到時再讓山上的人馬下來。」
岳臨夕頗疑,遲遲不肯點頭。
她生怕拖久了會遭他親自上山來,遂暗下一咬牙,急喝一聲,猛抽了一鞭馬臀,縱馬沿山沖馳而下。
岳臨夕一愣,自然不敢放她一人下山,顧不得多想便也策馬奔下山去。
風掃鬢發,心跳飛快,馬兒奔馳騰躍時人也像是要飛出去了似的,腦中陡然閃過以前的許多畫面,皆是歡樂,今卻惘然。
下了山,還沒等她勒馬轉向,他便已縱馬馳至她身前,狠狠替她喝住坐騎,然後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她。
她抬眼觸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眸底不由一潮。
身後岳臨夕亦下得山來,她來不及有所反應,就見那邊陣中橫沖兩騎出列,一前一後將岳臨夕夾往一旁。
岳臨夕怔愣之後便是大駭,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
她卻無言,手微抖著攥著韁繩。
「孟廷輝。」
他薄薄的嘴唇輕動了下,聲音不大,可她卻聽得心潮起伏。
眼前的男子戾氣凝重,身子比她離京前還要瘦,可愈顯骨硬狠悍,目光冷且懾人。
他當是恨她的。
可她不知他今次巧見了她,堵住她劫了她,又將會如何對她。
他瞟一眼岳臨夕,又冷眼一望那兩個士兵,士兵立即上前往岳臨夕口中塞了塊東西,令其再也無法出聲。
岳臨夕雙目圓瞪,被人拉扯下馬,拼命掙扎不休,喉間嗚嗚作響,神情猙獰地盯著孟廷輝不放。
她瞧見後,愈發覺得身子冷了些。
「上山,」他轉頭,沖身後一個親將吩咐道,「剿寇。」
隨一聲令下,久滯不動的千騎人馬立時振甲轉向,戰馬蹄尥黃沙,一片秋風勁嘯聲中長槍戈戟直入山林。
沒多久,遠處山道上就傳來竦人的廝殺聲,槍劍交碰聲刺耳萬分,四周空氣中隱隱浮蕩著一絲血腥味。
她竭力不去想象身後山上的場面,也不去看被人押在一旁的岳臨夕,卻抑不住輕顫的嘴角,更斂不去眼底的懼意。
他眼中像是沒有那血淋淋的戰事,只是飛快地將她從頭到腳掃視一番,然後冷冷道:「下馬。」
終於是要輪到她了。
後面忽然有士兵牽了匹馬兒走近她身旁,她下意識地抬頭一瞥,卻見那馬兒正是她的青雲。
心口好像忽然間被什麼東西塞住,水濕淋漓卻溢不出半滴,五臟六腑像是被悶嗆得疼。
「上馬。」他又道,聲音自上而下灌入她耳中。
她眼眶一紅,咬著嘴唇轉頭看他,卻是他已扯韁催馬向一旁走去,背影依舊冷然。
青雲垂首,在她臉側重重地噴喘了一聲,又拿長鬃掃過她的身子。
她從沒見過它如此聽話解意的時候,不由得伸手環住它的脖子,眼一低,就落下淚來。
他應該恨她,可他出征卻帶了她的青雲,她再也不信今日一遇會是巧合,他分明就是千裡策軍來尋她的。
但她不解他怎會知道她的蹤跡,更不知他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令大平禁軍不戰而失金峽關,她投敵賣國奸臣之名天下萬民人盡皆知,她與反賊寇軍廝混一處,她—
根本不值得他來尋。
岳臨夕見他驅馬直來,不由得掙扎得更凶,卻被身邊兩個士兵死死按住。
他高坐在馬,低眼打量著岳臨夕,口中問:「可是要去舒州?」
岳臨夕臉色憋漲得紫紅,一動不動地瞪著他。
他翻臂落槍,身子傾下來些,「你好像還不知道朕是誰。」
這一個「朕」字,立刻就讓岳臨夕大驚失色,眼底終於透出些許懼意,轉而又作恨。
竭力偏過頭去看孟廷輝。
英寡卻抬臂揮槍,抵著他的下巴逼他轉回頭來,「朕問話,從來沒人敢不答。」
岳臨夕的下巴被槍尖劃破滲血,痛意令他臉上的表情愈發扭曲起來,許久才慢慢地點了一下頭。
英寡收槍,斜眉冷聲道:「甚巧,朕亦是要往舒州去。你們的扈從人馬今次即被朕剿殺,不如便由朕送你們去,如何?」
她在一旁聽見這話,心底禁不住地在顫,頭一回絲毫摸不透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岳臨夕反抗不得,動不得,亦說不得,索性橫心閉了眼,不再掙扎。
「不吭氣便是同意了。」他回身高聲喚過留在山下的數名禁軍親兵,分幾人守在此處,道:「告訴柴哨,今日所殺寇軍人馬,皆是割首計功,一個人頭都不要落下!」又輕輕一掃槍尖,對另幾人道:「你們幾人將此人押了,隨朕先行。」
岳臨夕被人押著往前行去,一路跌跌撞撞地沖過她的馬下。看向她的目光中恨意幾能焚人。
她微微垂眼,手攥愈緊。
猶遲間,他已自後驅馬過來,朝青雲凌空一震鞭,低喝道:「走!」
青雲興奮地朝前猛地狂馳而去,差點將毫無准備的她甩下背來。他座下黑駿亦隨之同往,橫躍數步便趕上了它。
沙土路上,她的緋色長裙同青雲這一身棗紅毛色混同一處,顛馳之間有如火色烈焰在上下跳動,醒目萬分,無處可逃。
一行人馬穿過這片山林高地,掉頭往西馳去。
她這才隱隱揣測出,當是離此地最近的西面明州那邊起了戰火,或許城寨已被大平禁軍所破,才能令他如此無羈無忌地親身策軍來到此處。
果不其然,一路縱馳至傍晚時分,便近明州城外。
遠遠可見明州城頭仍有烽煙,然而女牆內外皆已插遍大平軍旗,旌旆怒揚,天邊濃雲亦被這戰火熏得一片黑。
明州在建康路與臨淮路相交不遠之處,城寨先為寇軍所取,今次又遭大平反奪,可以想見城中是怎樣一番張惶倉亂的景象。
因而他並未直身入城,正在她預料之中。
大平禁軍扎營城外五里處,他令人將她帶去營帳中,自己卻久不下馬,在大營東頭佇立遠望。
士兵們將她帶去一間無人的帳內,推她進去,然後便站在外面牢牢地守住。
一進帳中,她的腿便一軟,跌倒在地上,半晌都站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