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寇軍的受降倒戈雖令萬民為之驚訝,可卻遠沒有孟廷輝身世大白於天下及被策後分封一事來的令人震撼。
而大平皇帝親征、攜皇後一同率軍北上之舉則更是令全天下人為之側目。
北境的大平禁軍們在聽聞帝後同征的消息後大受鼓舞、愈發亢勇,連挫北戩大軍數役;北戩大軍之前因北三路寇軍的倒戈而大大失了先利,此番更是愈戰愈頹,大有擋不住這來勢洶洶的數十萬大軍傾兵壓境之勢。
從舒州一路北上,到建康路汾州的宣撫司時,已是深秋時節。
北地的風刮得透骨,軍旗獵獵生威,箭鳴嘶嘯聲隨風穿過雲霄直入九天,尖銳刺耳。
她身裹濃紫色的絨氅,目光一直隨著閃亮鏃尖飛向遠處射靶叢間,待看見箭入靶首,這才抿唇一笑,利落地勒馬轉身,看向身後男子。
青雲在她身下興奮得昂首抖鬃,左前蹄狠狠刨了幾下地上的沙土。
他雍然縱馬過來,薄唇半彎,「這一箭可謂是大有長進。」
冷風吹得他眉眼像罩了一層涼霧,可那目光卻是火熱恣意,直看得她慢慢地垂下頭,把玩起手中這張弓。
他當初從京中率軍出征,不但帶了她的青雲,更帶了她的弓,顯見是沒打算一找到她就放她回去的。
這一路北上的日子裡,只要一有空閒,他便不時地想些法子與她消遣,總說他與她這些年來在京中的拘束太多,二人從沒能得隙好好相處,如今好不容易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了,不能不趁著遠離京中朝堂的時候好好地過個痛快。
這話聽得她直啐他,他每每說要消遣,終歸是要消遣到床榻上去,只有這縱馬出營做些騎射之類的事兒,他才能老實了。
之前那些國恨家仇的事兒既是有了個了結,她的心也就漸漸寬起來,知道這一輩子只要能同他在一起,那就不必怕也不必憂,不論何事都會好起來的。
早先她總覺得自己永遠駕馭不了騎射一類的事兒,誰知此番他教的用心,而她樂於依他,這射術竟是一日日精進起來,至今已能在馬上握弓射箭了。
今日見她箭入靶首,他顯然心情大好,馭馬靠近她的身旁,抬臂一撥她被風吹亂的鬢發,笑著道:「軍中諸事簡陋,委屈你了。等將來回京……」
她聽著他說話,淺淺地笑。
這一路上隨大軍疾行,只有在路過州府大城的時候能有機會置辦些她的衣物用具,這些東西自然比不得宮中,可她又何嘗在乎?
他總說等將來回京之後要如何如何,就像是欠了她許多許多似的。
但她此生所圖的哪裡是那些金銀富貴之物,她唯一圖的,不過就是他一人而已。如今她得了他的心又得了他的人,還會有什麼不知足呢?
二人笑語間,有士兵從遠處策馬而來,近駕下馬高聲稟道:「陛下,柴將軍請陛下回營,說是倉州那邊將人送來了。」
他隨口一應:「知道了。」又轉頭沖她道:「先回營罷。」
她跟在他身側催馬緩行,有些狐疑道:「倉州那邊送什麼人來?」
他笑笑,「說起來還是你的舊識。」
她愈發好奇起來,「誰?」
可他卻故意賣關子不說,吊她的胃口。
她惱得持弓去勾他的馬韁,報復似的狠狠一拽,那黑駿嘶鳴一聲,暴躁地猛竄了一下,沖得他差點沒控住馬勢。
後邊來通稟的士兵看見這場景立即冒了一頭冷汗。
但他卻只是用力一收韁,斜眉望她,嘴角笑意越深,「我早就說過,青雲這馬兒配你正好。」
她臉色紅了點,緊瞅著他不放,知道他這話是在諷刺她舉止潑辣,於是更加羞惱,索性狠抽了一鞭,快馬向前而去。
他望著她在馬上颯爽的背影,笑出聲來。
當真是喜歡看她這種不講體面規矩的樣子,她是這世上與他最為般配的女子,她是他此生唯一想要娶做皇後的女子,她本來就不該與他有絲毫隔閡,他就是要她這樣肆無忌憚膽大包天,才痛快。
他的女人就該與他,頂天立地,執手同行,比肩而坐,相守以共。
她一路縱馬奔回營中,才近中軍帳前,還沒來得及勒韁止馬,前面就沖過來一個年輕男子,對著她就大叫道:「大人!」
她愣了一下,定睛去看,來人竟然是黃波!於是慌慌張張地勒住青雲,有匆匆忙忙地翻身下馬來,面露喜色道:「你怎麼來了?」
之前金峽關一別,她最覺對不起的人就是黃波,生怕他因自己所做之事而被連累,今次見他安然無恙,當真是高興極了。
黃波顯見是極其激動,對著她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好久才磕巴道:「屬下,屬下之前真怕這輩子都見不到大人了!」他停了停,又猛地一拍腦袋,道:「大人已被冊為皇後,屬下卻還在這裡亂叫,當真該死!」
她笑著說無礙,又盤問了他是如何來這邊的。這才知道在她走後,黃波果真被當做奸徒在狄念營中關了好些日子,待皇上親征後便有人從北境將其押往南面,欲交由皇上親自發落,誰知走到倉州時,卻陡然聽聞她被冊後分封一事,這才有慌慌張張地掉頭轉來了汾州。
自然也就從奸徒變成了忠臣。
黃波說罷沖她嘿嘿笑著,笑著笑著臉色忽然一變,垂眼低頭,朝她身後小聲說:「陛下。」
她回頭,就見他臉色不鹹不淡的站在她斜後方,當下咬唇輕笑,對黃波道:「行了,你是皇上東宮舊衛,又是才從北境回來,還不趕緊和皇上說說那邊的情形?畢竟都是你親眼所見,總比那些軍報上的來得詳實。」
黃波忙道:「北戩大軍是越打越不行了!前線將士們一聽說皇上皇後一同率軍北上,士氣頓時大增,宋、岳、韓三位將軍已是連破了北戩七座重城,狄將軍壓陣在後,收民固城更是功不可沒。」
她光是聽在耳中都覺得熱血沸騰。皇帝御駕親征自然是激勵士氣的一大手段,更何況他對北境攻城陷陣的將士們不吝擢封,那些禁軍們又怎可能不奮勇激戰?
北戩大軍雖然兵強馬壯,但因寇軍倒戈對其士氣打擊過大,以至於不戰就覺得要輸給這數十萬從南邊橫壓過境的大平軍隊,又怎能不連戰連敗?
黃波又道:「狄將軍在前線放言,說是要皇上御駕未到邊境便破了北戩的都城,軍中上將下兵皆以此為志,北戩大軍聽了更是股粟,或有流言說北戩大軍此番又有求和之意。」
她聽後不禁轉頭,悄悄打量他的顏色。
近日來京中二府經常有奏折發來,以北境甚險,皇上若有萬一則無嗣可承大統,連番督促御駕收兵歸京,留北面戰事與狄念統籌經略。
自他上回受傷之後,她也時時擔心他的安危,畢竟二府老臣們言之有理,倘是他在軍前有個意外,這天下江山又該付與何人?
他率軍來此,既已平定前朝遺臣叛亂,已是為北境減輕了七成的壓力。倘是此番狄念真能率軍縱取北戩都城,那大平軍隊的時期定當會高漲無比,而他也能放心收兵回京,將余事留給狄念麾下諸將一一掃清。
但沒想到的是,北戩竟會又要求和?
他眼底淡漠,負手道:「縱是北戩此番真來求和,朕也要讓狄念蕩平它的都城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