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一日‧04

  

  荒島果然當得起一個荒字。

  

  東南兩面都是峭壁,海水翻滾著擊打在石壁上,整個小島中間有一片隆起的緩山,山坡兩側是草甸樹林,靠近海岸的地方是沙灘和亂石。

  

  方岱川當然不知道流亭機場發生的事情,這個公海上的荒島,早已經離開中國的國境線千里之遙。他仍舊把這一切當做一場真人秀綜藝,只不過過程別開生面了一些。

  

  「是這座島啊……」老陳站在機艙門口感慨著。他看向腳下的目光很奇怪,讓方岱川不自覺有點方,那種目光怎麼說呢,很複雜。方岱川雖然學藝不精,好賴演過這麼多年的戲,多少對這些情緒上的東西比較敏感。老陳的那種目光像什麼呢?活像是在看自己家的孩子一樣,而且是那種幼時被賣走,長大後找上門來的孩子,有點懷念,有點愧疚,還有點恐懼……

  

  荒島正中央,一處平緩的山頂上,建著一座挺大的別墅,足足有四層,後院還有漂亮的小花園,前面是一大塊兒停機坪。直升機就地降落,幾個黑衣人扭住他的胳膊,將他和陳老一起帶出機艙。方岱川條件反射地找攝像機,一邊搶鏡頭一邊拋梗:「哥!你真弄疼我了,別這麼粗暴嘛!人家怎麼都是嬌花,憐惜點人家!」

  

  他身後的黑衣人一膝蓋頂在他的屁股上,大吼道:「Shut up!」

  

  「哦,這句我聽懂了,」方岱川噘著嘴賣萌,「真兇啊你。」

  

  在上空的時候不覺得,下來之後方岱川掃了一眼,發現這停機坪挺大,十來架直升機停在四周,零零散散。人還挺多的,方岱川心想。

  

  正常情況下,真人秀第一步應該是分配化妝間,然後成員之間互相引薦認識一下,一起見一見總導演,交流劇本,然後抽籤。然而這次沒有。方岱川直接被推進了別墅。

  

  別墅的一層是個宴會廳,層高大概有五六米,水晶吊燈垂下長長的流蘇,整個空間寬敞明亮。十餘人圍坐在一張長桌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聽見有人進來,都回頭看過來。

  

  方岱川感覺有一絲不對勁,因為這些人他一個都不認識。

  

  難不成是素人綜藝?方岱川暗想,小周說,這台節目是為了捧火龍果台自己的女主持,難不成找了一堆素人來配戲,專門捧女主持來的?那人是不是多了一點,這不好剪輯呀。

  

  真人秀每一期至多90分鐘,輪給每個人的鏡頭時長是基本固定的,太長了觀眾疲勞,笑點會少,太短了又不利於嘉賓表現,觀眾印象也不深刻。所以基本上,目前通行的真人秀節目,都會盡力在嘉賓人數和故事發展上找一個平衡點,國際慣例是6至9人為佳。

  

  方岱川大略瞟了一眼,在座的已經有12個人,加上自己和老陳,已經十四個人了,分AB組人都夠了。

  

  可狼人殺怎麼分AB組?倒是也有兩個陣營,但是一開始就分好組,哪兒還有懸念?剪輯要如何剪?方岱川越看越想不透火龍果台是怎麼想的。

  

  工作人員放開了他倆,那個帥帥的混血小哥瞥了他一眼,衝工作人員們比了個手勢。他的地位看起來比其他工作人員高一些,顏值也是。其餘黑衣人就魚貫站在了他們身側,統一把槍口對準了他們的後腦勺。

  

  別墅的大門轟的一下關上了。

  

  先要和大家打個招呼吧?方岱川心想。

  

  「不好意思……我們來晚啦,我是方岱川,大家久等了。」方岱川嘻嘻哈哈地打了個招呼。

  

  沒有人理他,所有人精神緊繃繃地,臉色蒼白,緊盯著自己面前的那一小塊桌面。方岱川覺得有些尷尬,覺得這些人演戲演的也太過了,他撓了撓頭自己拉開了把椅子坐下。老陳坐在了他的對面。

  

  他旁邊的一個女孩兒扯開嘴角,衝他勉強笑了一下:「我認識你,你是不是拍過一個古裝電視劇,《飼魔》?你演那個男主角的好基友,王三少爺還是陳三少爺?」

  

  方岱川嘆了口氣:「謝三少爺。」

  

  「哦,」女孩兒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記錯了,是謝三少爺,挺帥的。」

  

  方岱川衝她笑了笑,道了謝。

  

  女孩兒看了看左右,看見黑洞洞的手槍口的時候,還嚥了嚥口水,緊張道:「我叫丁孜暉,請你一會兒多多照顧呀。」

  

  「沒問題!」方岱川一口答應道。看來這就是那個女MC了,方岱川心想,這女孩兒長得一點也不女神,也不是整容臉,是甜美嬌俏那一掛的,這演個鄰家小妹妹還行,能撐得起智慧女神的人設嗎?方岱川一邊和對方握手一邊想到。

  

  「大家好,歡迎來到杜斯特瓦德。」一個聲音憑空出現。

  

  所有人都被這聲音嚇了一跳,說話的人似乎用了變聲器,有一股嘶嘶的電流聲,聽不出男女。方岱川心裡明白,這是真人秀常用的手段,是藏在房間四周擴音器發出來的聲音,但還是裝作嚇到了的樣子,打了個顫,臉上做出了驚恐的表情。

  

  那個聲音估計就是總導演,或者執行導演之類的,故意用變聲器講話,製作節目效果。

  

  那個聲音繼續說道:「很久很久以前,在萊茵河畔一座崖壁陡峭的山頂上,有一個名叫「杜斯特瓦德」的小村莊,這個小村莊每晚都會受到狼人的侵襲。狼人和村民進行了殊死的搏殺,最終逃出生天的十三個村民建造了一艘船,逃離了這個被詛咒的村莊。這條船載著十三個村民來到了一座荒島上,他們也為這座島取名叫做『杜斯特瓦德』,重新開始了生活。可是隨著第一個月圓之夜,令人恐懼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這十三個村民中隱藏著狼人的後裔,新的殺人遊戲,即將在這座荒島上上演。」

  

  可以可以,這個故事很六,方岱川心道,很有裝神弄鬼的氣氛。

  

  然而坐在上首位置的一個女孩兒皺了皺眉,開口道:「十三個村民?可我們一共有十四個人!」

  

  方岱川愣了一下,可不是,他們的長桌是七對桌,首位各有一個主人位,現在主人位通通空著,桌子兩側雁翅排開佔得滿滿噹噹,是雙數十四個人。

  

  「總導演」輕聲笑了一下,繼續說道:「看來我們的航船遭遇了不速之客。有幽靈偽裝成人類,混進了我們的杜斯特瓦德。這可怎麼辦呢,我們的角色卡只有十三張呀。」

  

  「那麼,在遊戲正式開始之前,我們先玩一個『捉鬼』的熱身遊戲吧。」

  

  「你們身後的櫃子裡有兩幅撲克,斯年,你來做荷官。」「總導演」吩咐道。

  

  那個押送方岱川來島上的混血小哥低頭出列,走到後面櫃子裡取出了兩幅撲克牌。原來他叫斯年,方岱川扭過頭去看著他的背影心想,只是不知道是哪兩個字?他是中國人嗎?他作為NPC也有戲份?他其實才是火龍果台要捧的MC吧?!

  

  「『捉鬼』的規則,想必大家都清楚,」「總導演」介紹道,「兩幅撲克牌一共一百零八張,去掉三張鬼牌,總共105張牌,每人分抽七到八張,相同數字牌面抽取棄掉,按照順序依次從上家手中抽牌,相同數字牌面繼續棄掉,最後剩餘的單張鬼牌在誰手中,誰就是混入村民隊伍的『鬼』。」

  

  「斯年,發牌。」「總導演」一聲令下,鬼氣森森的變聲和陰沈沈的語調拿捏得特別好,連方岱川都聽得心中一寒。

  

  混血小哥一手撲克玩的出神入化,兩幅撲克牌在他手中翻來覆去,洗出一張牌橋。他膚色細白,手指在純黑的牌背上快速拂過,讓人眼花繚亂。他洗好了牌,一一分發給了在座的十四個人。

  

  我可不想一波流,方岱川心道,第一關就輸了,大概直接就要打道回府吧,他想到小周的晚娘臉,鄧哥陰沈的目光,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牌已經發完了。方岱川面前扣著七張。他深吸一口氣,翻開牌。運氣不錯,有兩個對子,他飛快地抽出來,和大家一樣扔到桌子中央的卡池裡。

  

  每個人手裡的牌三張到七張不等,每個人都如臨大敵的樣子。斜對面的男人臉色慘白,一副要死的表情,大家面面相覷試探著,都猜那人抽到了鬼牌。疑似鬼牌就在陳老的上家,陳老額角已經逼出了一滴汗。

  

  「從上首開始,楊頌,請抽牌。」擴音器又傳來一聲命令。

  

  被稱作楊頌的女生,就是首先質疑人數的那個女孩兒,大概二十來歲的樣子,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上去高冷極了。

  

  她深吸一口氣,從她的對面的上家手中抽過了一張牌,然後比對了一下,飛快地抽出了兩張相同的牌扔進了卡池。

  

  她的下家表情立刻鬆了很多,抽走相同的牌證明抽到的不是鬼牌。下家緊接著抽走了楊頌的一張牌。

  

  遊戲進行得飛快,快而且沈默,方岱川緊緊盯住每個人的臉色,尤其是老陳抽上家牌的時候。所有人都盯著他倆,老陳選了足足半分鐘,選中了最中間的那張。他的上家死死攥住牌不想被他抽走,老陳猛地一拽,表情一瞬間一鬆。他看了看牌面,頂著所有人的目光,把兩張相同的牌扔上了桌。

  

  方岱川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遊戲已經進行了三個回合。

  

  一個跟著媽媽來的十來歲的小孩子第一個走脫了,這種牌局小孩子的氣運最旺,沒辦法。

  

  第二個走脫的是丁孜暉,她將手裡最後兩張牌輕輕放在桌上,手指還在顫抖,然後迅速在自己額頭雙肩畫了一個十字,雙手放在胸前祈禱。

  

  玩過捉鬼的人都知道,這個遊戲,一開始拿到鬼牌不是最可怕的,隨著遊戲的進行,鬼牌很容易脫手,越到後面其實才越刺激。

  

  果然,已經走脫了三分之二的玩家之後,又輪到了老陳抽牌,這次他臉上的表情再也繃不住,瞬間白了。

  

  他的上家簡直激動得要哭出聲來,連做了三個深呼吸控制情緒。

  

  鬼牌易主了。

  

  老陳抬眼看向方岱川,手裡動作不停,將三張牌都洗了又洗。

  

  方岱川吞了吞口水。他手裡還剩兩張牌,老陳還剩三張,場上還留下四個人,老陳的上家,還有隔著好幾個座位的,那個帶小孩兒的女人,他倆都只剩了一張牌。

  

  方岱川手指一一摸過老陳的牌,老陳的眼睛隨著他的手指移動著,額角爬滿了冷汗。方岱川安慰自己,抽到鬼就抽到鬼,反正大不了打道回府,然而場上緊繃焦灼的氣氛容不得他這樣自我安慰。管他呢,隨便抽一個吧,方岱川往右邊看了一眼,那個叫斯年的混血小哥站在他右手邊的空位上,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就選右邊!方岱川輕輕一抽,放進了手牌裡。

  

  三張不同的牌,沒有鬼,也沒有相同的牌面。方岱川神色平靜,沒有逃出生天的喜悅,也沒有如喪考妣的懊惱,他沈默著將手牌展開成扇形,遞給他的下家挑選。

  

  他下家是丁孜暉,已經走脫了,再往下幾個人也走脫了。目前的下家是帶著小孩出場的那位年輕媽媽,離他很遠,從他和老陳的臉色中大概也看不出什麼,糾結了兩分鐘,方岱川手都要舉酸了,她這才走過來,抽走了中間的那張牌。

  

  被抽走的是紅桃K,那個年輕的媽媽長出了一口氣,軟倒在椅子上,將手裡僅剩的兩張K拋進了卡池。

  

  只剩最後三個人了,老陳的上家該抽牌了,他原來的上家脫身,所以按照規定他要抽走方岱川一張。他還剩最後一張牌。

  

  方岱川隨手洗了洗牌,那人一咬牙上手便要抽。他身旁一個女孩兒猛地按住了他的手臂。

  

  「寶貝兒怎麼?」他問道。他們兩個看起來是情侶。

  

  女孩兒的身體輕輕顫抖著,吻在他的臉上:「杜葦,我把幸運值都給你,你千萬別死。」

  

  至於麼,方岱川對這種drama情侶相當無語,玩個真人秀而已,弄得跟生離死別一樣。「快點!」方岱川不耐煩地比了比手裡的牌。

  

  杜葦緊緊閉上了眼,一把抽出了一張牌,黑桃A,與他手裡的牌恰好一樣。

  

  杜葦情不自禁甩出自己手裡的牌,狠狠地吻住了身邊的女友,兩個人親的嘖嘖作響。

  

  勝負已分。

  

  方岱川只剩最後一張牌了,按照遊戲規則,老陳要從他手裡再抽一張牌。那張沒脫手的鬼牌,看來注定要留在老陳手中了。

  

  老陳臉色慘白如紙,他顫顫巍巍接過方岱川手裡的牌,和自己另一張相同點數的牌一起抽出來,按在桌面上。手裡只剩下了最後一張反扣的牌。

  

  斯年小哥翻過那張牌,推進了卡池——鬼牌。

  

  方岱川精神緊繃著玩完這一場,也是累極了。他摸到兜裡想抽一支菸,顧忌到這是真人秀,又按捺住了。

  

  屋裡陷入了詭異的沈默。

  

  屋角嘶嘶的電流聲又響起來:「勝負已分,看來混入船上的幽靈,大家已經找出來了。那麼解決了幽靈,我們正式開始遊戲吧,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話音剛落,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站在老陳後面的那個外國鬼子後退了兩步,砰——的一聲開了槍。

  

  鮮紅的血液和黃白的腦漿濺了一桌子。

  

  卡池裡的撲克牌上瞬間被血液浸透,方岱川坐在老陳對面,臉上胸前都灑了一串一串的血跡和腦漿。

  

  腥濁的液體還帶著溫度,燙的方岱川狠狠一個機靈。方岱川傻傻地伸出手去,摸了一把臉上的血跡,鮮血順著他顫抖的指尖滴落在桌面上,鼻子裡聞到的都是死亡的味道。

  

  老陳的腦袋已經完全崩開了,他的身體沈重地向前一撲,碎裂的半個腦袋重重砸在了面前被翻開的鬼牌上。

  

  「啊!」方岱川身邊的丁孜暉緊閉著雙眼,仰天就是一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