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岱川清醒的時候,屋角的座鐘指向了正下方的方向上,方岱川盯著黃銅的鐘座發了一會兒呆。
那架座鐘很高大,大約有一米七,鐘錶盤在最頂上,個子矮的人都要仰起頭來看。座鐘的風格和這座別墅的整體風格挺像,裝神弄鬼的,下面的底座上用陰刻的線條粗粗勾勒著一副畫。畫面上下對稱,方岱川歪著頭看了半天,恍惚是畫了十幾個人圍著一張長桌吃飯的情景,對稱的中心線就是那張桌子,上面一溜十來個人有五官,下面一溜十來個人是背影。底座本來就不大,這麼一刻,人物就太小了,方岱川也沒細看。
他套上衣服,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刷了牙,正要往頭髮上噴些髮膠做個造型的時候,這才想起來,現在已經不在鏡頭前了,沒必要鼓搗他的頭髮。
大約七點鐘,大家陸陸續續來到了一樓大廳集合。從昨晚開始,大家就沒吃什麼東西,又擔驚受怕一夜,估摸著也沒人能睡得安穩。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活著的人心裡五味雜陳,疲憊不堪。不過表面上,大家仍舊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精神抖擻的樣子,幾個女孩兒甚至還化了妝。
方岱川下樓的時候,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食物香氣。他瞬間聽到了自己胃裡堪稱激烈的響應,有些尷尬地摀住了肚子。老實說,昨晚上除了李斯年帶他喝的酒,吃的那兩隻牡蠣,方岱川一夜再沒進食,白天又是搬運屍體又是提心弔膽,現在早餓的前胸貼後背。
「早啊!」李斯年看見方岱川站在樓梯上,挑挑右眉打了聲招呼。他右手端著一個白色磁盤,盤子邊上燙著鎏金的花紋,「快來幫忙,吃早飯了。」
方岱川愣愣地點了點頭:「哦,好哦。」他快步走下來幾步。
人們已經把長桌坐得半滿了,他站在半截樓梯上,這個角度看去,一半人五官歷歷在目,另一半人只有後腦勺。方岱川停了一下腳才繼續走下來,他暗自皺了皺眉。
屍體不知道被誰收拾了,大廳裡乾淨整潔,寬敞明亮。透亮的玻璃窗讓陽光肆無忌憚地灑進來,水晶吊燈散髮著柔和的光。昨夜種種,仿若幻夢一場,方岱川站在桌邊,摸了摸椅子。椅背中間的紋理中還殘留著一些黑紅的血跡,方岱川搓了搓手指,想到昨天有人死在這裡,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
大廳裡的氣氛倏然一寂。大家似乎也想到了同一件事,不自在地收斂了表情,各自低頭不語。
李斯年又端來了一個盤子:「愣著幹嘛?去廚房端菜。」
方岱川收拾了一下心情,低頭進了廚房。
廚房門口正碰到往外端菜的那個媽媽,繫著小圍裙,手裡端著一鍋燉菜,薑黃色的陶瓷雙耳鍋,香氣撲鼻。方岱川最看不得女人幹活,連忙把鍋從人家手裡一搶,說道:「我來我來。」
哪知道看人家端得從容悠閒,鍋耳燙得驚人,方岱川端在手裡差點直接扔地上。他被燙得直蹦,小幅度地往上彈著腳跟,一路小跑著跑了出去。
杜葦看方岱川火急火燎地跑過來,忙站起來幫他把椅子拉開了。他搭了把手,幫著把鍋放在長桌中間,方岱川身後,那個媽媽把另一鍋菜放在了長桌另一邊。
大家紛紛落座。
陳卉有些擔憂地看著鍋裡的菜:「不是說食水不夠分嗎?你們怎麼弄的?」
李斯年將最後一個白瓷盤擺在方岱川面前,笑著看了劉卉一眼:「我清早出們轉了一圈,這座別墅後面是個山坡,緩坡上有個小菜園,我就摘來了。這個別墅裡自動的抽水馬桶,水是四層儲水塔裡面的,我怕不乾淨,和杜老闆,劉先生他們一起去後山小湖裡取的淡水。咱們的食水暫時不用擔心了。」
「劉先生?」楊頌挑眉看了一眼四周,「哪位是劉先生?」
那個斯文的中年男人笑了一下:「不才劉新。」
李斯年攤手指向那個單身媽媽的方向:「這位是牛心妍女士,不愧是做的媽媽的人,廚藝真棒。」
牛心妍彎了彎眼睛笑了一下。
「姓牛啊……」那個老太太有些說不出的表情,陰陽怪氣來了一句,「女人家姓牛,真不知道是爹媽怎麼想的。要是我老公姓牛,我說什麼也讓我女兒跟著我姓。什麼牛啊馬啊豬啊羊啊的,多好聽的名字配這麼個姓也白糟蹋。」
這話沒人知道怎麼接。方岱川舔了舔嘴唇,和李斯年對視了一眼。
牛心妍臉色冷了一下,她把手裡的杯子往杯碟上一放,深吸了一口氣,沒說話。倒是楊頌勾了一下嘴角:「呦,那可得問問您老貴姓,是有多好聽。」
老太太撇了撇嘴:「免貴姓宋,好聽算不上,至少是個人名。」
楊頌啪地一聲摔了筷子。
大家沈默了一會兒,丁孜暉被老太太和隔著小孩兒的牛心妍夾在中間,情緒有些萎靡。她為難得左看看右看看,扭頭問身邊的孩子道:「小朋友,你叫什麼呀?」
小孩靠在媽媽腰邊,奶聲奶氣道:「我叫劉惜泉,小名叫南南。」
「我叫趙初,還能不能行了你們,做完自我介紹了嗎,能吃了嗎?!」昨晚上那個愛拍桌子的男人不耐煩地皺眉道,一邊說一邊用叉子敲得瓷盤鐺鐺響。
方岱川拿起叉子勸道:「那我們……吃早飯吧。」
牛心妍做的燉菜確實不錯,牛肉罐頭燉小青菜圓生菜和油麥,還切了幾粒辣椒放進去,通紅的罐頭牛肉,油綠的菜葉,幾粒辣椒點綴其間,顏色引人食慾,味道也不錯。
李斯年估計早晨又去挖生蠔了,每個人的白瓷盤裡都分到了半盤生蠔肉,在開水裡抄過,上面倒了些鮮醬油。
可惜沒有麵包或者米飯,方岱川覺得有些可惜,這個別墅說來也奇怪,有油鹽醬醋這些中餐調料,卻沒有給準備米面筷子。方岱川別彆扭扭用叉子戳起一塊蚌肉,沾了點醬油塞進了嘴裡。
「這牛肉真不錯。」劉新挑起來一塊兒,用紅曲染得通紅的肉裡夾著幾層淺蜜色的筋,吃在嘴裡肉質肥嫩,還挺有嚼勁。
宋老太太撅了噘嘴道:「都是色素染的,這罐頭裡不知道放了多少添加劑呢,還有防腐的,都是致癌物。——還不如直接燉素菜,費力不討好。」
「你嫌棄你別吃啊!」楊頌抬下巴懟了一句,她的位置正對著宋老太太,白眼簡直要翻到了對方眼前,「要不明兒早你起來做?還致癌呢,能不能活到明天還兩說,致個屁的癌。」
老太太臉一耷拉:「怎麼說話的你!你爸媽怎麼教的你?一點教養都沒有!」
楊頌一揚手直接把杯子裡的熱茶潑到了對方臉上。
「我警告你,」楊頌指著老太太錯愕的臉,「你有話說話,別牽扯我父母!我爸是死得早,那也總比你這個半截身子入了土,死了不知道有沒有地方埋的人強!」
老太太一抹臉站了起來,手指顫巍巍地,尖聲叫道:「反了反了!」
方岱川見勢不好連忙嚥下嘴裡的生蠔肉,站起來勸架道:「哎呀好了好了,吃飯呢正,大家坐下來好好說!」
「是啊,大家都快坐下,這是幹嘛,多傷和氣。」丁孜暉也皺眉站起來,軟聲勸道。
杜老闆往嘴裡塞了一大口肉,冷笑著用桌角的餐巾一抹嘴:「和氣?這屋裡還有和氣呢?這裡面不是還藏著好幾隻狼呢麼,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和氣個屁。」
「還讓不讓人吃飯了?!!」趙初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
「誰不讓你吃飯了?!」楊頌扭頭對著趙初罵道,「是我不讓你吃飯嗎?!人家辛辛苦苦做的飯,她張口致癌閉口費力不討好,誰稀罕討好她?!」
方岱川急得滿頭大汗:「哎呀行了,都少說兩句行不行!」
他回過頭去看李斯年,希望李斯年也能出來幫著拉拉架,卻見李斯年慢條斯理地往嘴裡填著食物,一個字也不說,一句話也不參與。他掃了長桌兩側一眼,嚥下了嘴裡的食物,還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來喝了口茶。
「當噹噹噹噹噹噹當——」
二樓突然傳來巨大的金屬撞擊聲。這比勸架管用,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大家面面相覷,繼而抬頭看向二樓。
「好像是臥室的座鐘,」李斯年皺著眉頭沈吟道,「八點了。」
幾乎是他的聲音剛落,大廳一頭的那個直立的機器便自動開啟,屏幕發出柔和的藍光。屋角的擴音器裡傳來熟悉的電聲,那股電聲已經在大家心裡形成了恐怖的條件反射,讓所有人心頭都是一陣顫動。
方岱川攥緊了手心。
「恭喜各位玩家存活到第二日,請所有存活玩家依次上前刷取指紋和身份卡,村民場合,現在開始。」
那個無機質的電音裡帶著危險的笑意。